君心应犹在-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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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走远,崔莞长长的舒了口气,匆匆赶往停在不远处的牛车。
今日,她不再乱逛,而是直直往春风楼去。
过门而不入,崔莞坐在牛车内,目光却紧紧盯着春风楼外的墙根,从左往右,细心打量。
虽说雍城富饶,穷困潦倒者亦有之,白日里,有不少逢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花子靠在各处墙根下行乞。
崔莞看得甚是仔细,一个一个,不曾遗漏,终是在右侧靠近边缘的墙角处的花子身上,寻到了痕迹!
她双眸晶亮,毫不迟疑的跃下牛车,一步一步走向那花子。
直到崔莞站定,那名浑身上下沾满泥污的花子,仍旧静静躺着,双眼紧闭,睡得很是香甜,甚至发出微微鼾声。她亦不在意,目光紧紧盯着破烂衣襟处那一小块保存完好的绣纹,似花非花,似叶非叶。
那,便是百里氏的族徽。
“郎君好睡。”
清脆的嗓音如涓涓清泉,流入众人耳中,引得一旁三、四名花子齐齐侧目,偏偏当醒的人却仍旧睡着,好似听不见一般。
崔莞淡淡一笑,继续清声道:“我识得一温婉佳人,二八芳华,容貌姣姣,尤是眉尾一粒朱砂痣……”
朱砂痣三字一出,原本沉睡的花子唰的睁开眼,目光如炬,极快射向崔莞,随后便是一道冷冷的声音,“她,在何处?”
他的声音,平板,粗沉,虽刻意压制,却仍透出一丝颤意。
崔莞侧首,明亮的眼眸慢慢弯成一双弦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牛车,缓缓地说:“莫辜了这难得的秋色,郎君何不与我同游?”
话毕,她也不多侯片刻,转身便走。
在她身后,那花子一双冷目微眯,似乎在思量方才那番话的真伪。
眼看那抹纤细的身影就要走到牛车旁,他终是下定决心,自地上一跃而起,快步跟上。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崔莞眼底闪过一缕释然,一缕得色。
她到底,还是赌对了。
上一世,她虽引曾信寻到百里无崖,可曾信如何劝服百里无崖投靠曾氏,她却不清楚。
唯有一次,曾信不知因何心绪大好,喝得酩酊大醉,她近身服侍时,隐约听了几句醉言醉语。
而正是这几句醉言,令她升起了猜想,继而一番刻意验证之下,果然……
崔莞心中冷冷一笑,曾信啊曾信,这一世失去百里无崖,且看你如何平步青云!
☆、第八十章 心怀各异邀同游(中)
驾车的中年驭夫本就离得不远,他眼见如此崔莞这么一个清贵的小姑子下了牛车,竟直直朝墙角的花子走去,心中不由诧异连连。
待崔莞转身信步而回,后头那花子突然起身跟来时,他更是露出惊愕的神情,继而紧张的盯着那花子,暗暗下定决心,若是花子有何无礼举动,他便要挺身而出,维护这个面冷心善的小姑子。
崔莞心有所思,未曾及时留意到中年驭夫的神色变化,倒是跟在她身后的花子,黝黑的瞳仁扫了眼不知不自觉往前迎了两步的驭夫,忽地顿住脚,嗤笑一声,仍旧以低低的,哑哑的声音说道:“小姑子衣着华华不凡,与某这灰头土脸,衣不蔽体的乞儿同游,岂不失了身份?”
崔莞莲足未顿,亦不回头,清清朗朗的嗓音却随拂面凉风,缓缓漾开,“郎君妄自菲薄矣,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乞儿也好,士大夫亦罢,纵意而行,方不失君子本色也。”
此言一出,非但一旁的中年驭夫怔在原地,便是花子那双幽暗的眸子中,一丝光亮如划破天幕的陨星,疾闪而逝。
崔莞仿若无知无觉,自顾走到牛车旁,踏着小墩,慢慢入了车厢。
看着已然消失在眼前的纤细身影,那花子忽的咧嘴,仰天狂笑,“枉你胸藏万卷,腹罗五车,到头来,尚不如一名姑子看得通透!愧矣,愧矣!”
酣畅淋漓的笑声远远传开,惊醒了驭夫,亦引得行人纷纷顿足侧目,惊奇不已。
大笑过后,他大步上前,撩起褛破不堪,辨不出颜色的袍角,上了牛车。
车厢内,崔莞背脊如竹,静静跪坐在一旁,见他上来,眼眸眨也不眨,径直唤了驭夫,“寻一处能让郎君沐浴更衣之处。”
那花子上车后便挨着另一边的车厢坐下,虽不与方才靠在墙角时那样慵懒,却也不似崔莞一般举止端重得体。
“这……”中年驭夫坐上车架,偷偷瞄了一下浑身脏兮,闭目入睡的花子,略略一想,便小心的提议道:“若女郎不嫌弃,便到某家中罢,某让阿奴烧些热水,方便这位……小郎沐浴。”
非他不愿去寻汤池,只是以这位小郎的摸样,即便去了,也定是会被人驱逐,费时费力,得不偿失,故而他想到此法。
崔莞移眼瞥了一旁好似已熟睡的人,沉思片刻便颔首应道:“劳烦阿叔了。”
“不劳烦,不劳烦。”中年驭夫受**若惊般连连摇头,“女郎唤某老赵便是。”说罢也不多耽搁,驱着牛车摇摇晃晃往家中行去。
虽说与一个花子同车,但崔莞却嗅不到一丝浑浊臭味,有的只是淡淡的,泥土特有的腥气,加之方才所见,那一小块干净无垢,绣着族徽的衣襟……
她如何看不出,这身人人避之不及的衣着装扮,是故意为之。
联想到那日在栖云阁所听之言,她心中的把握,又翻了一翻。
☆、第八十一章 心怀各异邀同游(中)
老赵家境清贫,所居之处并不在雍城内,而是城外不远的一个小村,老赵在村中人缘极好,一路行来,男女老少无不出声招呼,他憨憨笑应。
直到入了家门,他方撩起特落下的车帘,跳下车便朝里屋扯开嗓儿大声呼喝:“阿梁,阿梁,贵客临门,还不快快出来待客!”
随着粗犷的喝声,一名莫约三十出头,着一身荆衣布裙的妇人急急行出,见到已然下了车的崔莞与花子,脚步不由一顿,“阿郎,这是……”
老赵牵着那头拉车的老牛往边上挪了挪,转头道:“快去烧些热水于这位小郎沐浴。”
妇人怯怯的看了一眼崔莞等人,应了一声便匆匆退回屋内,到灶下忙活。
停妥牛车,老赵又忙小跑入屋,先搬了一张破旧但擦拭得还算干净的木几,搁在屋檐下唯一的一小块干净空地上,然后再取了两只木墩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忐忑的道:“家中贫乱,怕污了女郎的足履。”
“赵叔多虑了。”崔莞轻轻一笑,径直走到仍带几片绿叶的木墩旁,也不在意身上华美的缣裳,盈盈落坐,将手中的包袱置于几上,里头是途径成衣铺子时,她特地让老赵前去购回的一套干净衣裳。
站在她身后的花子,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但一双眼眸随着崔莞的言行,愈发明亮清透。
不一会儿,烧水的妇人唤了老赵入厨,将烧好的热水抬到一旁的小屋内。
花子二话不说,叉手对老赵朗声说道:“多谢!”
老赵涨红了脸,急急推开,口中直呼不敢当。
花子咧嘴笑了笑,拎起几上的包袱,大步入了小屋。
屋外凉风习习,屋内水声潺潺,崔莞略略打量了两眼老赵家,静静的坐在木墩上,老赵奉上两碗煮的稀淡的米浆,便与妇人避到屋内。
少顷,“吱呀”一声轻响,崔莞侧首抬眸,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原本杂乱的乌发湿润却整齐的披散在身后,粗布青衫下显露出的肌肤一别士族子弟追寻的冰肌雪肤,而是淡淡的小麦色,一张脸庞俊朗深邃,俊秀中带着一缕令人无法忽视的野性,尤其是一双黑亮的瞳仁,宛如长空中翱翔的隼,锐利冷冽。
崔莞垂眸,心中轻笑,百里无崖,三年后,令天下为之大震的神医,辅助寒门彻底压倒士族的奸臣,终是要在她面前露出真容了。
百里无崖面色淡淡的走至崔莞身前两步之处,居高临下,目光如箭,仿佛要穿透朦胧的帏纱,看清藏在里头的容颜。
“百里公子可曾听过,君子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清亮的声音,一连四句非礼,无形中将百里无崖迫人的气势一化到底。
百里无崖剑眉高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唤出自己的姓名,突的,他笑了,不同于在雍城中的畅然,而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自嘲。
若眼前这小姑子与他以往所见的相同,恐怕今日也不会有这番遭遇了。
他跨到另一只木墩前稳稳坐下,盯着崔莞先发制人,沉沉开口道:“费尽心思,无非是要寻我出手医治,如此,说罢。”
☆、第八十二章 请君一诺无所惜(上)
言之凿凿中,掺着无比的自傲。
崔莞眼帘微抬,一双澄澈的眼眸似笑非笑,她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将一碗米浆往百里无崖身前轻轻一推,并不接话,而是淡淡地说道:“我所识得的女郎,姓成名唤琳,今芳华一十有八,右侧眉尾缀着一粒朱砂红痣,八年前自南阳郡辗转来到雍城。”
百里无崖眼底的傲然猛地一凝,咬牙强压下心中剧烈的翻腾,冷哼一声,道:“八年前,你不过是个四、五岁的稚儿,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哦?这么说,百里公子不信我所言?”崔莞轻轻摇头,语气中含着惋惜,“既然如此,阿莞叨扰了。”
说罢她起身便要走。
“你……”
待崔莞踏出五步,百里无崖终沉不住气,噌的站起身大步追上前,探手便抓向长袖下的皓腕,不料崔莞早有防备,足下轻巧一转,盈盈避开。
“百里公子,自重!”
清冷的声音如一盆凉水当头淋下,使得百里无崖身子一僵,继而慢慢冷静下来,缓缓缩回顿在半空中的手,一言不发的转身坐回木墩上,端起米浆一饮而尽,“我只要阿琳的下落。”
崔莞回过头,静静看着百里无崖,这个男子,三年后定会大放异彩,但现下,他还尚在成长中,她要做的,便是在此时轻轻的,不着痕迹的,引他改变前行的方向。
即便今日的举动,会让她所知的将来尽数打乱,亦在所不惜。
“她过得很好,虽不似世家女郎锦衣玉食,却也算无忧无虑。”她缓缓道出一句,而后看着百里无崖微微松懈的背脊,再度出言:“我可带你寻她,但你需对我许下一诺。”
他沉默片刻,低低开口:“何诺?”
崔莞扫了眼空荡荡的小院,缓步行至百里无崖面前,唇角微启,轻轻的,淡淡的说道:“我要你许诺,今生无论何时,何地,何因,皆不得相助戈阳曾氏,如违此誓,天地同诛!百里氏一族,九泉之下,神魂永难安!”
轻柔的语气,吐出的却是恨意滔天的毒誓,百里氏面色倏然一变,冷厉的眸光直直射向崔莞,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天地同诛,好一个神魂永难安!”
崔莞无惧,她自知这番誓言过了,但她无悔,若不能从根本上斩去曾信的臂膀,一切皆是白费。
“百里一族,素来都是言出必行的铮铮丈夫,只要百里公子守诺,便是立下誓言又何妨?”
她挺身而立,徐徐而道:“作为交换,阿莞自会带百里公子寻到失散已久的嫡妹,更会想方设法,成全百里公子与云瑶的一番情深意重,如口行不实,君之言便为阿莞之誓!”
这便是说,她愿意许与他同等的誓言。
百里无崖眯起眼,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女。
午后的暖晖透过屋檐破损的瓦片,错落在她一袭洁白如雪的裙裳上,即便看不清面容,亦能让人感觉到,这少女定是清美绝然。
他移开眼,眸底闪烁片刻,沉沉而道:“此誓我百里无崖,应了!”
☆、第八十三章 请君一诺无所惜(下)
一句“应了”,仿佛徐徐清风吹皱一池碧波,崔莞眼前一阵恍惚,心头乍然翻涌起一丝悲喜难明的意与味。
百里无崖,本是她与曾信结缘之始,是那三年有眼无珠,生不如死的最初起点。
而今,桃花依在,她却已不再是春风楼的花魁莞姬。
且,曾信扶摇直上的青云路,曾氏最得利的臂膀,就这么被她生生断去了,以曾氏这等寒门小户,错失了那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再想往上攀爬,恐怕难如登天了罢?
崔莞想纵声大笑,嘴角微微轻颤,却始终悄无声息。
百里无崖静静注视着眼前不远处的少女,明明此时风和日丽,明明她就站在暖阳下,他却忽的自那袭飘然白衣上,感受到一抹深秋的萧索与隆冬的凛冽。
这小姑子……
他双眸一眯,黝黑深沉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玩味。
“看来,百里公子对小女有诸多好奇?”
清冷的嗓音轻轻传来,百里无崖一怔,不大自然的移开眼,朗朗一笑,“我只是费解,戈阳曾氏,到底是何人?能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