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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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渐渐没入阴影中的崔莞,周薇脸上的温婉霎时敛下,她看也未看垂首坐在地上的吴汐,与崔莞一样,转身就走。
跟在周薇身后的侍婢紧随其后,倒是那位紫衣女郎,犹豫片刻,轻声道了一句“我去寻人来扶你”,也随之离去。
听着耳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船头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吴汐眼中的泪水终于破眶而出,她捂脸细细的哽咽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抽泣的声音慢慢止住,等不到人来的吴汐,最终只好咬牙挪着已是又红又肿,稍稍一动便钻心剧痛的脚,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了舱房。
待吴汐走后,船尾左侧的拐角处,一道人影也悄然而逝。
☆、第九十九章 素手纤纤划阳谋(下)
此后一连两日,行船在渭水中走得颇为一帆风顺,崔莞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悠闲,每日不是在船尾赏景吹风,便是倚在榻上翻阅自秦四郎处借来的典册。
上一世在春风楼,她废寝忘食,勤学苦练的,是云瑶所传授的琴技,至于诗词一物,根本无暇顾及,直至跟在曾信身旁,才慢慢有了接触。
曾信虽出身寒门,却偏偏喜好附庸风雅,时不时便要府中姬妾陪着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一番。
为此,她曾吃过几次暗亏,往后便干脆缠着曾信教她读书识字。
本以为那令大儒毕生研习也不敢轻言精通的诗词,定然是晦涩难懂的,不想翻开一看,这整整齐齐排序在书卷上的字迹,竟让她生出一股莫名的熟谙,略略几眼,便好似刻入心中一般,过目不忘。
崔莞曾起疑,这等令人诧异之事,应该与她丢失的往昔,甚至是身世有关。
然而,当时她已在离雍城千里之遥的建康,路途遥远,加之战火延绵,雍城被魏国所破,就再也寻不出半点线索了。
久而久之,崔莞便歇了心思。
反倒是曾信见她学得极快,惊诧之余不免又有些得意洋洋,自认乃是他教诲有方之故。
故而,待她愈来愈与众不同……
“啪”的一声,崔莞心烦意乱的将手中书册用力合上,每每忆及前世,忆及曾信,她的心便忍不住跌宕起伏,难以自持。
这对她来说,太过不利了,若是哪天提前碰见曾信,岂不是……
崔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半开的窗棂旁,静静的望向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山峦。
她要走的路,太远,太艰,所遇之人,善恶无常,可信的实在太少,唯有喜怒不形于言,不动于色,方能最大度的护己周全。
眼下来看,还不够,她的心绪波动还远远不足以做到无形无色!
崔莞阖上眼,静静地感受拂面而来的凉风,两耳中潺潺流动的水声仿佛淌入心中,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那颗沉浸在仇恨中心浇熄,泌凉。
良久,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紧阖的眼睫慢慢睁开,墨玉般清润的眸子澄澈透亮,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紊乱。
拢了拢额前被风吹得略微散乱的发丝,崔莞返身上榻,重新捧起搁下的书册,静心凝神,细细研读。
又过了一日,金乌西沉,船终于行至渭南,此乃八百里秦川最宽阔的地带,再往前,便是有禁沟深谷之险,三秦镇钥,四镇咽喉之称的潼关。
潼关为渭水转入黄河之口,河水湍急,汹涌澎湃,故而船只一般在渭南修整后才重新上路,直入黄河向东行。
因此,渭南渡口大大小小的商船客船往来不息,繁华喧嚣之景,比起雍城的水运码头,有过而无不及。
崔莞所乘的这艘三桅朱漆大舸,也无意外地停靠在了渭南渡口的一处码头旁,船主率领手底下的伙计上上下下的忙碌,增添各种所需的补给,一些在船上呆得乏味了的公子或是女郎,也纷纷装扮一番,带着侍婢家仆下船散心。
一连拘在船中数日,难得有机会上岸,脚踏实地的走动一番,崔莞心中倒颇为意动,只是这道念头刚浮起,便被她挥手拂去。
眼下还是安心呆着好,以免沾染上烦杂琐事,她可不曾忘记那**周薇的举动。
不过,即便下不了船,她也未打算一直将自己拘在舱房中,此时同船的世家子弟十之**已经上岸游玩,留在甲板上之人定然寥寥无几,她大可前一观。
想到此,崔莞干脆合上窗子,便要外出,只是打开舱门时,一道兰芝玉树般的月白身影霎时撞入了她眼中。
“……秦四郎君。”
虽说崔莞的舱房临近出入的木梯,但秦四郎显然也不曾想到会如此巧合,他正自她门前行过,偏偏紧闭的门扉却在这时砰然大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姿,再现眼前。
秦四郎心中陡然泛起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雀跃,他顿住脚,弯起薄唇,温和的笑道:“阿挽,可要随我一同上岸走动一番?”
这句话一出,非但崔莞怔在原地,便是秦四郎自身,也不由呆了呆。
他竟邀了她一同?
他竟邀她一同?
崔莞心中不由浮起一个与秦四郎一模一样的念头,只是她眨了眨眼,脸上刹时恢复了平静,淡淡笑了笑,道:“不了,在船上甚好。”
仿若玉石般清冽的嗓音,唤醒了微微失神的秦四郎,他垂眸敛下目光,轻轻点头道:“说得也是。”
轻柔的语气,隐隐含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
但他极快便恢复了原本的温雅,淡淡道了一句:“如此,止桑失陪。”说罢,缓步踏下木梯。
秦四郎身后的观棠与弄梅,也对崔莞轻轻颔首见礼,而后快步也随他离去。
崔莞望着慢慢下了木梯,正往过道走去的人影,心中略略一思,亦快步跟上。
甲板上还是会有些许与她一样不愿下船的人,她若和秦四郎一齐出现,或多或少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秦四郎是何等人,思绪稍稍一转,便明白了崔莞的打算,但他并未阻拦,反而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一行人走出舱楼,落入众人眼中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秦四郎一袭白衣飘飘,俊颜含笑,仿空中皎月,光华熠熠,而他身后半步紧跟着一名身着茶青绸袍的少年。
这少年容貌乍看虽平凡普通,但嵌在脸上的一双墨眸如玉,极清,极润,还有那比寻常少年倍加纤弱的腰肢,从容闲逸的神情,竟不比秦四郎逊色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也未见交谈,但,凡是亲眼目睹之人均能察觉,两人的关系好似非比寻常啊!
“四郎!”
眼看着秦四郎就要走到下船的踏板前,一道略微高昂的声音遽然传来,随后便是一道聘婷的倩影急急奔到两人面前,“四郎,你,你要去哪?”
清脆的嗓音,含着少女独有的娇软与羞涩,琳琅入耳,情意绵绵。
崔莞抬眸一看,拦在秦四郎面前的,正是数日不见的周薇。
☆、第一百章 东风西风皆不得(上)
周薇今日,显然是经过精心妆扮,一袭绯红华裳,衬得本就娇嫩的肌肤白润剔透,许是一路小跑的缘故,小巧的鼻尖上泌出点点汗珠,在明媚的秋阳下晶莹闪烁,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直直望着秦四郎,仿若能滴出水来,双颊好似红芍盛绽,妩媚动人。
即便早已知晓周薇姿容不俗,但此时此刻,崔莞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周薇,比起雍城第一美人儿云瑶,亦是伯仲难分,不相上下。
今日跟在周薇身旁的,仍是那晚所见的两名女子,不过,却未见吴汐的身影。
佳人来寻,秦四郎却并未与寻常男子那般心生涟漪,激荡不已,他温润如玉的脸庞上虽然仍挂着一抹儒雅和煦,但眸底的笑意已经渐渐褪去。
思及周薇的身份,他张口含蓄有礼的说道:“有一故人居于渭南,已经许久不曾相见,此次路过,正好可以去拜访一番。”
“呀!带我一同前去可好?”周薇双眼微微一亮,碎步上前,仪态万千的挨近秦四郎,将落于他半步的崔莞给挤了开来,一双柔荑缠上那只修长的手臂,下颌轻仰,恰好将精致的面容与优雅纤细的颈子尽数呈现在秦四郎眼下。
秦四郎的身子微微一僵,温雅的脸庞上飞快的略过一丝不自在。
下意识的,他一臂微抬,另一只手随及覆上,借着拂袖之姿,正要挣脱挽在手臂上的柔荑,可微凉的指尖一不小心,触及少女光滑娇嫩的肌肤——
忽的,那张俊美的面容唰地一下,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那一日,她的手似乎也是这般柔软……
崔莞在周薇迎上前时便往后退了两步,此时正与观棠站在一起,因为根本看不见秦四郎的神色变化,只觉得秋阳明媚,凉风习习,一对璧人男俊女俏,倒是养眼得紧。
不过,她略扫了两眼便转身,慢慢步向靠近甲板处的船舷。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虽轻,却也惊醒了略微失神的秦四郎,他不由侧头望去,却只看到一抹从容淡然,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头一丝没有来的失落。
周薇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心中虽对崔莞忿恨气恼,可一触及秦四郎脸上未散尽的红晕,还有方才那番“肌肤相亲”,满满的欢喜与飘然溢上心头,哪还会在意识趣离去的崔莞。
她昂着头,双眸晶亮的盯着秦四郎,弯起唇,笑盈盈的道:“父亲曾说,四郎乃是人中骐骥,与四郎在一处,可增长不少见识。”说着,她嘟了嘟嘴,轻轻晃着紧挽的手臂,娇声道:“如此,四郎就带我一同罢,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的嗓音拖得极长,又绵又软,听得周遭的青年男子心中不由一荡。
秦四郎的俊脸再度一红,这一次,他不在发怔,抬臂,拂袖,侧身,退步,一连串的举止,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舒缓,好看。
周薇闷闷不乐的看了一眼僵在在半空中,暖意渐失的掌心,再抬头时,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四郎,你可是憎我,厌我,不喜与我亲近?”
哀哀戚戚,含着一丝哽咽的声音,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不得不说,冲冠一怒为红颜之举,古来有之,看着周薇蛾眉紧蹙,满目哀然的模样,即便无人敢上前斥责秦四郎,但投到他身上的目光,也已隐隐透出了一丝愤慨。
崔莞静静的倚在船舷上,漫不经心的扫了几眼神情略微狼狈的秦四郎,倒是没有一丝出手相助的心思。
对于周薇,她早已看得通通透透,这个容貌美丽的女子,并不似外人传颂的那般温婉善良,反而是心机极重,还是远离一些才好。
崔莞避到一旁,观棠与弄梅身份不宜出声,一时间,秦四郎僵在了原处,进退难行。
他并不愿与周薇过多纠缠,却顾忌她口中提及之人——雍城城主,周肃。
周薇一个未出嫁的女郎,单身出游,是何缘故?
他知。
族中与周肃的心思。
他亦知。
甚至娶了周薇于他来说,究竟会有多少妙益。
他更是心知肚明。
然而,这件对他而言,百益无一害的事,此时此刻,却让他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抵拒。
僵持片刻,秦四郎紧蹙的乌眉渐渐松懈,他不着痕迹的扫了满面淡然的崔莞,心中叹了一口气,静静的看了一眼双眸含泪的周薇,终于是开口了,“走罢。”话刚出口,他转身就走。
这声低沉喑哑的话,令周薇霎时破涕为笑,她得意的瞟了一眼远处的崔莞,回眸时,却见秦四郎已经沿着踏板慢慢向岸上走去,她不由提起裙摆,边轻呼“四郎,等我!”边急急追去。
引人瞩目的双美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甲板上又恢复了原本清冷,崔莞倒是一脸无谓,安静的靠着船舷,任凭河面上吹来的凉风拂过长袖衣摆,饶有兴趣的眺望起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各种车辆行人。
她方才与秦四郎一同走出,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若非周薇的出现,只怕留心到她的人将会更多。
不过,秦四郎与周薇一走,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又重新聚集在她身上。
一名坐在甲板中间的帷屏内,面容尚有几分俊朗的华服男子,手中端着酒樽,一双因纵欲过度而浮肿无神的眸子,正灼灼的盯着崔莞纤细的腰肢。
少顷,他将樽中清酒一饮而尽,唤了一名垂首候在一旁的家仆,指着崔莞懒洋洋的道:“去,将那位小郎给我请过来。”
那家仆顺着男子的手望了一眼,恭敬的应了一声:“诺。”
不一会儿,沉浸在赏景中的崔莞,陡然听闻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原以为是路过的船客,可不想那脚步声却是直直朝她而来。
尚未回头,一道响亮的声音随之传来,“小郎有礼了。”
崔莞转身一看,来人是一名莫约三十出头的男子,自衣着打扮上来看,应当与楼管事一般,是哪位世家子弟身旁的管事仆人。
她蹙了蹙眉,不知这人有何事,但出于礼节,也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