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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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下学宫门前起,曾郎君动辄得咎,处处针对,流觞诗会便欲以乐辱之,而今更是挑拨我与素不相识的陶兄对赌,敢问曾郎君是何居心?”
曾信的面色倏然一变,一张青中泛白的脸孔,不敢置信的盯着崔莞,心中惶惶的闪过一道念头:这小儿,怎会得知我心中所想?
他确实对崔莞心怀不轨,当日齐郡那风雪肆虐的官道之上,秦四郎留下的耻辱,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蚀噬着他的心。想他曾信,自从拜入田公门下,何时受这等折辱?
可惜,秦四郎身份尊贵,他暂且动弹不得,可这时,崔挽却出现了。
若崔挽也与秦四郎一般,是大族出身,兴许他扔会继续隐忍蛰伏,可通过一些手段探查下来,发现这叫崔挽的小儿,也不过是一名家世不显的小族之子,言辞好听一些,为世家子,实际上还不如他这汲汲专营的寒门子弟。
故而,曾信对秦四郎的恨意,仿佛寻到了发泄之处,尽数转向崔莞,尤其是崔莞扬名之后,他便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想法,这耀眼的华光,本该是属于自己才是。
因而,曾信对崔莞,更恨不得杀之后快。
流觞诗会,他提出抚琴助兴一事,便是想借此顺理成章将其与舞姬乐奴等娱人的卑贱之躯混为一谈,借此狠狠羞辱崔莞一番,同时亦可打压下她蒸蒸日上的势头。待崔莞势弱,无人问津之时,或杀或刮,岂不是随他一言?
然而,谁都不曾料到,王樊的偏帮,反倒令崔莞借势而上,愈发引得众人瞩目。
就在曾信面色如坠染缸,青中泛白,白里透黑之际,崔莞闲适的抿了一口酒,移开眼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口中清朗而言:“陶兄何在?”
随她呼声落下,众世家子们不由面面相觑,此次宴席,除了他们这些多少有几分交情的世家子外,还添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虽然无人开口,但诸人心知肚明,只是各怀心思之下,方维持着表面上融洽和乐的姿态。
此时,有人欲挑破这层薄纱,相较于萧之谦与曾信的阴郁,更多的则是拭目以待。
“崔兄何必动怒?长柏性情坦率,言语未免有些心直口快,并非有意为之,还望崔兄莫要放在心上。”
虽说萧氏扶持寒门一事各大世家皆有所闻,但眼下还未到将此事公诸于众之时,萧之谦虽恼曾信惹事生非,却不得不上前解围。
崔莞抬眸,淡淡的望了萧之谦一眼,他虽含笑,但眼中带着几分严谨与一丝告诫,他为主家,既然出声和事,按理来说,崔莞自是要让出三分薄面。
有意无意的,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微微一亮,隐隐透出些许期待。
少顷,崔莞果真如众人所愿,抬手仰头,一口饮尽樽中酒,清冷的声音远远传开,“敢问曾兄,可是寒门子弟?”
“你……”曾信料不到,崔莞竟真的敢不予萧之谦面子,当众扯去遮掩在士族与寒门之间的最后一片薄纱。
“崔挽!”萧之谦神情阴冷,他是真动了杀心。
崔莞清如月华的俊脸上,满是冷漠孤傲,仿佛看不出自身处境一般,她慢慢的扫过四下那一道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朗声说道:“吾人轻言微,却也知,下品无士,上品无寒,士之风骨,寒门何及?士之气节,寒门何及?士之傲然,寒门何及?”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所言之语,却令人止不住心神激荡。
“如此寒门,吾不屑同饮之!”
说罢,她将手中空樽用力一掷,一声尖利刺耳的瓷器破裂音响彻天际。
“好!阿挽真无愧于匀公所赞!”裴清猛然回神,下意识出口喝道:“吾乃士,不屑与寒门同席同饮也!”说着也学崔莞,掷樽拂袖,大步离去。
宴席之中,凡是未曾转向寒门的世家子们,纷纷紧随行之,一时间,砰砰砰,酒樽落地的破碎声接踵而起,有更甚着仍不住昂首长笑。
他们虽还未正式担负起家族的重担,然而这些年来,在今上有意纵容下,朝堂之中士族式微,寒门崛起,便是他们这些嫡系子弟,也须得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已是很多年不曾如此肆意率性,随心而行了。
不过短短片刻,原本热闹喧嚣的宴席,竟散去了大半,余下与萧之谦一般早已暗中支持寒门的世家子,以及寥寥数名同曾信一样的寒门子弟。
崔莞没有留意萧之谦黑得几欲滴出墨来的脸色,一步一步,走得极快,掷樽为信引,接下来卫临应该动手了,她须得尽快离开萧氏别院。
然而,还未容她踏出园门,一声尖利的呼啸响彻夜空:“刺客!有刺客——”
闻言,崔莞的面色,遽然一白——
☆、第一百九十一章 暗中援手谁人施(上)
刺客?怎会是刺客?她与卫临商定之举,是寻几处僻静的角落,各纵上一把火,好将众人目光皆引过去,如此一来,萧氏自顾不暇之下,潜伏于水牢旁的墨十八,便能趁机救出萧谨。
可偏偏这时,竟会有刺客闯入!
崔莞又惊又诧,心中百转千回,以卫临的为人,定然不会节外生枝,且也不会以她的安危当成儿戏。
毕竟出现刺客,事态立即变得非同寻常,一时之间,任凭她再怎么足智多谋,也难以在众人止步时,独自离去。
如此看来,这刺客,当真便是货真价实的刺客!
想到此,崔莞的心如坠冰窟,若是墨十八能救出萧谨尚好,若是不能……经此一事,萧氏别院往后的戒备会愈加森严,救人之事,只怕是难上加难!
闻及这声尖利的呼啸,无论是欲离去的裴清一众,还是留在原地不动的萧之谦等人,面色均是齐刷刷一变——
“来人!”萧之谦虽慌,却未乱,沉喝一声,原本守在暗处的护卫纷纷现身,将设宴的园子团团围住,末了他便快步追上前,扬声道:“诸位莫惊,不过是几名宵小罢了,萧家的护卫,非摆设,定能护得诸位安然无恙。”
说这番话时,萧之谦的目光暗暗打量崔莞的脸色,却见她面容苍白,惊慌不已,看上去不似故作之态。
难道不是她所为?
由不得萧之谦起疑心,毕竟萧谨一事,他心知肚明,加之刺客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种种迹象,均指向崔莞。
不过,无凭无据之下,他亦不会声张,崔莞方才的一番言行,已然在众人心中立于极高的境地,且那番铮铮之言若传出,更会引起各大世家的共鸣,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还不是与世家彻底决裂之际。
急急在心中衡量片刻,萧之谦便做出了抉择。
即便崔莞心急如焚,此时此刻也只能按捺而下,随众人一同慢慢返回园中。
虽事有意外,但她此处多留一刻,便能多引开萧之谦的目光一刻,只要萧之谦未将刺客一事与萧谨扯上干系,水牢门前还是可照计划行事。
想到此处,崔莞的心慢慢平复,不过面容上仍是一副惊恐之色。
“阿挽。”目及她脸上那抹明晃晃的惧意,裴清不由出言宽慰道:“莫怕,刺客既出现在此,定不是冲着我等而来。”
裴清的声音细弱,恰好仅有崔莞一人得闻,她颔首低低的应了一声,也未多言,而是全神贯注的留意起四周的动静。
除去一声呼啸之外,一阵吵杂喧哗掺着隐隐几声兵刃相击声,时断时续传入园中,众人虽故作镇定,但眉宇间的仍难掩惊色。
半盏茶的功夫,杂声渐弱,进而慢慢归于沉寂。
又堪堪等了一刻钟,才见一名萧氏护卫匆匆奔入园内,直直向萧之谦而来。
行礼过后,那护卫便在萧之谦焦灼的目光中,上前两步附耳低声碎语。
萧之谦的面色,霎时一变,他挥手打发护卫离去,咬牙挤出一丝笑容,向纷纷侧目的众人言道:“刺客已伏诛,之谦款待不周,今夜之宴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罢他唤来园中管事,命其仔细送众人离去,而后竟是连曾信等人都顾不上了,步履匆匆,急急抽身离去。
原本作为待客之主,率先离席便是极为无礼之举,以萧之谦的身份涵养,理应不当做出这般举动,定然是出了何事,才至于此。
不过,崔莞可无心揣测萧之谦的思绪,耳中满是方才那一句“刺客已伏诛”之言,她与裴清一同往外行去,眸色虽清,步伐虽稳,可掩在长袖下的掌心,确泌出一片湿冷。
她虽直觉认定,那刺客并非是卫临,可难保不会有万一。
好在彩帛小车匆匆行到马车停放的外院时,崔莞一眼便在众多驭夫中认出了卫临,高悬的心骤然落下。
“郎君!”卫临急急迎过来,只是他刚准备开口,却被崔莞的眼神一阻,“先回庄。”
当初便商议时便言明,无论事成与否,一旦出了萧氏别院,立即回庄,决不可在路上逗留等候,否则便是授人于柄。
卫临心中一凛,转身将马车牵出,而崔莞则向同是登上自家马车,准备离去的裴清拱手致谢,“裴兄,今夜相助之情,阿挽铭记于心。”
裴清未言,而是报于一抹爽朗的笑容。
他性子直爽,却不是愚钝之辈,当日稷下学宫门前,崔莞与曾信之间的交锋,他尽收眼底,萧氏暗中扶持寒门,他也早已知晓,奈何家族利益,不得不假意与萧之谦亲近。
与崔莞结识,是无意之举,然而这个无意之举,却令他仿若寻到了那个早已湮灭在家族利益之中,疏狂任性,放纵不羁的裴景于。
故而,他出手相帮,仅此而已。
萧氏别院大门尽敞,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自门内行处,渐渐四散在笼罩着浓浓夜色的临淄城中。
此时城门已关,不过墨十八早便给崔莞准备了一出入块令牌,凭着令牌,崔莞与卫临顺顺利利的离开了临淄城。
崔莞静静的坐在马车中,从帘子摇晃的缝隙间瞥见窗外闪逝的山峦墨影,她撩起车门前的垂帘,道:“究竟出了何事?”
卫临一边扬鞭,一边沉声应道:“我原本打算照计划行事,可刚准备引火,便听闻有刺客,当下便不敢轻举妄动,后闻萧府护卫要彻查,只好趁乱潜回前院。”
难怪刺客伏诛后,又候了一刻钟方有人匆匆来报,原是将前院留下的驭夫们也清查了一番。
只是不知,墨十八是否已经将萧谨救出。
崔莞抿了抿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干的唇瓣,目光直直的望向愈来愈近的农庄。
返回庄子后,崔莞跃下马车,立即便往后院奔去,两栋竹楼,仍旧是一明一暗。
明的,依然是岑娘所居。
崔莞的心往下一沉,待她行到门前时,恰好碰上打开门扉,欲往外走的岑娘。
“阿谨……”她急急张口欲问,可唤出一个名字后,陡然顿住了声,目光擦过岑娘的颈子,定定的落在屋内的竹榻上!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暗中援手谁人施(中) 为WanPark大爷加更
“岑娘……”崔莞勉强挤出一丝声响,“那是……阿谨?”
她无法相信,躺在竹榻上,衣袍尽解,露出一身淋淋鲜血的人,是萧谨!
岑娘面色微变,她抓着崔莞冰凉的手往屋内一扯,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合上,“你何时回庄?路上可有人盯梢?”
沉冷的言语,令崔莞瞬时醒过神来,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颔首应道:“刚入庄,应该无人盯梢。”若是有,卫临应当会察觉,若是连卫临都察觉不到……
崔莞心中骤然泛起一丝不安。
岑娘的脸色亦是一凝,不过,此时也无他法了。
想着,她对崔莞沉声道:“你先照看阿谨,我去寻药,切忌,千万不得胡乱搬动他。”
岑娘说罢,便绕过崔莞,匆匆启门而出,离去时也不忘顺手掩住门扉,而今庄内形势不明,究竟谁是旁人安插的棋子也不得而知,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敢将萧谨性命假手他人。
竹屋之内,霎时便只余下崔莞,躺在竹榻上,昏迷不醒的萧谨,以及靠在角落里,边喘息边独自上药的墨十八。
“阿谨……”
崔莞走到竹榻旁,目及萧谨身上的惨状,温热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扑簌滚落,她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一个孩童下如此毒手!
此时的萧谨,浑身上下无一块完整之处,鞭痕,烙印,皮开肉绽,焦熟透烂,除去不断泌出鲜血的伤痕,有些地方还遍布着一层厚厚的血痂,只要略微靠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混杂着焦熟的肉香扑面而来。
崔莞面色唰的一下,血色尽失。
她颤着隐隐发白的唇,强忍着腹中翻滚作呕之感,抬起手,以袖抹去眼角的水泽,转身走到木架旁,端起那盆备好的清水回到竹榻前,绞干浸在水中的棉帕,小心翼翼的为萧谨清理伤口上沾染的血污。
虽然神志不清,但每一次触碰,萧谨瘦小的身子便止不住颤抖,抽搐,崔莞的举止放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