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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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容话毕的崔莞静静站着,眸光清冷无波,直视那道冷厉如刃的眼芒,不敢闪躲分毫。她心里极其通透,一旦出现半分犹豫与闪避,下一个被驭夫手中寒芒穿心而过的,便是自己!
奢华的马车,雍容的贵人,看似无力却身怀高强武艺的死士护卫,独自行走夜路。
若是到了此时,崔莞还看不清其中的蹊跷,也就枉费她曾在曾府与权贵中周旋谋算这么多年了。
眼前这男子,十有**是以自身为饵,诱出暗地里欲对其不利的黑手,可惜却让她撞个正着。
崔莞心中苦笑,她方才暗暗指出驭夫善武一事,只怕已经引起了对方的疑心。
事已至此,唯有冷静下来,慢慢想法子脱身了。
尽管崔莞心中百转千回,面容神色依旧清冷淡漠,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焦躁。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男子忽然敛回锐利的目光,低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如卿卿所言罢。”
这声低笑极为温柔,可落在求饶的山匪耳中,却如催命丧钟。
站在一旁的驭夫再度出手,无情的收割着早已丧失抵御的山匪。
短短片刻,余下那几名山匪均步了五爷的后尘,回归黄泉,驭夫冷漠的步上前,拔出插在血肉中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向由始至终都一动不动的张康。
突然,就在这时,张康动了,他一个驴打滚儿翻起身,猛然冲向站在一旁的崔莞!
☆、第三十章 月色虽好人难安(中)
“阿莞,阿莞,我知错了,我不该贪昧你的银钱,更不该算计于你,只求你看在当初阿音相救的情面上,饶我一命罢!”
张康本就被山匪五花大绑,举止行为甚不利索,刚往前冲了两步便被土里冒出半截的石子绊倒,噗通一下跌得满嘴泥,素日里常挂在嘴上的仪表规矩,全然被抛到脑后,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烂泥后,他匍匐往前挪了几下,扬起煞白的面容不住的向崔莞赔罪求饶。
说起来,张康是个惜命之人,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骗过看守暗房的村民,连夜逃入山中,寻到早已暗中有往来匪窝,引着山匪入村,既能救自己一命,再则还能跟着发一发小财。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崔莞棋高一着,摆了他们一道,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荒郊野外碰上这么一位杀星,且杀星还待崔莞“另眼相看”。
眼下生死不由己,他只能咬牙低声下气的哀求,期盼崔莞能好心救他一救。
崔莞静静的看着张康卑怜如尘的摸样,心中竟出奇的平静,无喜无悲,无欢无怒,反倒是车中的男子,看到张康此举,幽深的眸底浮起一丝玩味。
“哦?我竟是不知,原来卿卿与这山匪有旧?”
一声轻哼仿佛清风拂柳,却骇得张康失了血色的面孔再度白了三分,冷汗涔涔,猛地变换了方向,朝着马车不停的磕头,颤颤巍巍的道:“贵人,贵人开恩,小民并非山匪,而是被山匪绑来的荣村百姓……”
男子对张康结结巴巴的表述恍若未闻,仍旧半靠在着了一层软绫的车窗上,眸光熠熠的盯着崔莞。
他神态举止全然不变,仅仅是略微侧了侧头,眉目间惑人心魄的潋滟便减少几分,多添了一丝慵容懒散,好似一只优游度寒暑的狸猫。
然而,崔莞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眼前真是一只人畜无害的猫儿,她从容的与他对视一眼,清冷的眸光随后落向灰头土脸的张康,面巾下,唇角微勾,语气极为冰冷的说道:“张家郎君,你虽不是山匪,但在我眼中,你比山匪更不堪!”
张康一惊,转过头呆呆的看着崔莞。
“你算计暗害他人不成,东窗事发后非但不思悔改,还因周老秉公处理便怀恨在心,故而引匪入村,犯下伤天害理的大罪!”
张康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反驳的字眼,呆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骇。
她怎会知道!?
怎会这般清楚!?
没有遗漏张康脸上的神色变换,崔莞冷冷一笑,再道:“今夜荣村遭此横祸,那些惨死在山匪刀下的村民,无辜受辱的姑子女郎,付之一炬的家园,桩桩件件,又有哪件不是因你而起?”
说到这里,崔莞转头对那男子屈了屈膝,面无表情的道:“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山匪既然已经以命抵命,始作俑者又岂能逍遥自在?”
“崔莞!你……啊——”
张康勃然大怒,咬牙低吼一声,挣扎起身要撞向崔莞!
猛地,一道呼啸而至的冷光狠狠的自他后背深深的没入体内。
随着一声惨叫,夺命的寒芒贯穿张康瘦弱的躯体,从胸膛穿出,势头不减朝崔莞疾射而去!
☆、第三十一章 月色虽好人难安(下)
崔莞眼底激起阵阵惊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夺命的寒芒已然冲面而来。
难道,她还是逃不过死于非命的下场么?
崔莞不甘心,可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怎能敌得过武艺深不可测的驭夫?
万般念头飞闪而逝,她却只能凄然的闭上眼。
恍惚间,一丝冰寒入骨的冷意贴着崔莞左耳廓擦过。
夜风徐徐,几缕随风飘散的青丝,逐渐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感受到拂面的凉爽,崔莞不由猛地睁开双眸,恰好对上一道含着一丝惊愕,一丝释然,还有一丝凝重的目光。
她迅速垂首,果不其然,左侧的细麻绳被削断后,遮面用的粗布帕子已经落到了脚下,借着车中透出的余晖,她甚至看清了缠绕在细麻绳上的几缕断发。
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愤在心尖炸开,没有半分犹豫,崔莞弯腰拾起落地的帕子,并未重新系回掩面,而是直接塞入袖中,可再抬首时,她眼中的惊恐,悲愤统统做云雾弥散,如河清海晏,沉静无澜。
“多谢贵人相救之恩,时辰不早了,不敢再耽搁贵人行程,就此别过,愿贵人一往无前。”
少女的声音疏冷却不失动听,只可惜了原本那张清丽至极的脸。
崔莞淡淡言毕这番话,转过身,咬牙迈着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不远处的荒林。
那瘦弱挺直的后背,全然落在男子与驭夫眼中,两方交战,最忌讳以背示人。
此时,即便驭夫不出手,光是那男子,也能轻而易举的取了她性命。
崔莞心中自是清楚,然而她仍旧这般做了。
这是在表态,亦是在赌,她拿命来赌,赌心底飘渺虚无的直觉,赌方才男子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释然。
若是赢,便生。
若是输,便死。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男子侧着头,静静凝视着崔莞渐渐没入夜色的背影,微眯的眸子里藴酿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翻涌,忽然,他嘴角一翘,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低笑,“这小姑子,还真是……”
一往无前,一往无前……亏她说得出来,这是在暗指无论他作何谋算,她都与之无关,是个无辜的路人。
真是个聪慧的小姑子。
那名驭夫听闻男子的笑声,抓着马鞭的手紧了紧,快步上前恭敬的道:“公子,若不便杀了罢。”边说他边错眼看有些模糊的人影,杀意森然。
寂静空旷的田野,即便是轻微的脚步声都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毫不遮掩的明言。
尚未走出太远的崔莞后背猛然一僵,双腿仿佛瞬间被人抽了骨一般,绵软无力,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好在最后关头,她到底还是撑住了。
若是此时车中的男子与驭夫在她面前,定然能看见一张攸白似雪的脸孔以及前额晶莹细密的汗珠子。
她绝不会怀疑驭夫所言是儿戏,在贵人,山匪与她这三方中,唯她最弱,偏偏却被夹在其中,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眼下山匪已被尽数诛杀,再将她灭口,无论那贵人有着怎样的谋划,都不会有泄露的风险,对那人来说,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第三十二章 前路漫漫遇故人(上)
荒郊野岭外,又有这么多山匪尸体在此,即便再多一具,外人也只以为她是被山匪所害,不会做他想。
且就算起疑又怎样?乘着如此奢华的马车,还有死士护卫相随,足以见得他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贵。
莫非,有人会为了一个乡野小姑子去质问这等贵人不成?
思来想去,等待她的,都是一个必死之局。
除非……
怎么可能?崔莞心中苦笑,换做谁都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法子罢。
她暗暗吸了口气,掩在长袖下的素手成拳,在心中一遍一遍告诫自己,须得冷静,不能慌,不能乱,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法子的。
可即便崔莞竭尽全力压下在胸膛内宛如擂鼓般的心跳,脑海中仍似塞着一团乱麻,寻不到半点头绪,唯有麻木的迈着步子,慢慢往前走。
马车中的男子别具深意的瞥了眼崔莞脚下略微僵硬的步伐,懒洋洋的躺回安置在车厢内的软榻上,合起双眼,唇边笑意尽敛,淡淡说道:“局已破,不必多此一举,走罢。”
“诺。”驭夫应了声,森寒的杀意霎时消散一空,整个人好似一把回鞘的利刃,再度变成了那个平凡普通,不起眼儿的赶车的驭夫。
他坐回原位,拉起缰绳,手中曾夺人性命的马鞭轻轻一挥,马车便“咕噜噜”的向前驶去。
马车轻晃,随着夜风飘动的彩帛被一只缀着南珠的玉钩挽起,远处只现出模糊轮廓的山峦,月下摇曳的树影,在窗外不断往后退去,车中的男子执笔悬腕,略略几笔,乌浓的松烟墨在光润洁白的凝光纸上落下两个苍劲飘逸的字迹。
而后,他便将手中的紫毫搁回固定于云木案几上的笔筒中,眼眸微垂,扫了眼墨迹渐干的凝光纸,抬手拾起素枕边上的羊脂白玉箫。
清冽的箫声随风荡出,蜿蜒而上,轻荡在夜空中。
不多时,一道离弦的黑影唰的掠过官道旁的树林,极快追上了仍在奔行的马车。
仿佛察觉到什么,男子停箫探手,车窗外,宽大的月白色衣袖轻垂而下,在风中飘逸荡漾,仿若夜空中一片随心所欲的悠云。
少顷,一只不过巴掌大,翎羽如墨,腹白如玉的小雀儿落在了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均匀的食指上。
他将已然干透的凝光纸卷成小卷,系在墨雀掩在绒毛下的细腿上,莹白的凝光纸与白色的腹羽融在一处,令人极难发现。
系好纸卷后,男子再度将手伸出车窗外,轻轻一荡,栖在他指上的墨雀展翅,如一抹乌光破空而去,不过瞬息便彻底消失在眼前。
“崔莞,崔……”他眼眸微眯,遥望着远处的山峦,嘴角勾起一道莫名的弧度,“真是有趣了。”
男子的所作所为,崔莞并不知情,马车离去的轱辘声回响在耳旁时,她仍有些不敢置信,强忍着转头的冲动,命令自己继续朝前走。
直到声音逐渐消失在远方,她方缓缓回过头,撞入眼中的,是一抹即将消失在夜幕下的微光。
她,可无恙了?
她,可无恙了!
紧绷的心绪骤然松懈,崔莞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早已绵软如泥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跌坐在地。
凉风徐徐,吹散一丝喜极而泣的呜咽。
☆、第三十三章 前路漫漫遇故人(中)
宣泄出翻涌的心绪,崔莞站起身,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渍,随后取出那条粗布帕子,摸到被削断的细麻绳胡乱打了个结,重新掩在面容上,接着便一脚深一脚浅的奔向荒林。
这片林子极为宽广,所幸除了那处乱葬坟地颇为阴森恐怖外,旁的倒没什么,往日里荣村的村民也常到林中打柴拾薪,并未听说有猛兽踪迹。
踏入茂密的树林中,崔莞又往里走了一段,直至看不见外头那条黄土小道,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背靠着一株两人宽的大树,胸膛不断剧烈起伏。
她如今的身子太过虚弱,又惊又吓奔波了半宿,不但浑身上下酸疼不已,就连心头也有些隐隐作痛了。
可眼下还歇不得,若是那人反悔,寻回来不过是片刻功夫,而且谁也不清楚村中到底还有多少余匪,万一追寻过来,发现五爷等人的尸首,说不定会生出变端。
因而她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
崔莞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着流窜在四肢百骸中的酸痛,将宽大的衣袖尽数缠到手上缚紧,又弯下身,用解下的发带在脚踝处将宽口裤褶扎紧。
虽说林中无猛兽,可蛇蚂蚊虫却不少,此举也只是尽力护好己身不被叮咬,至于脚下的草鞋,便只能将就了。
崔莞扎好裤褶后,目光在树下扫了扫,拾了一根还算趁手的树枝,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上一世虽曾在荣村住过一段时日,可许多事早已在她刻意回避下忘得差不多了。
对于这片与自己有过一丝干系的荒林,崔莞也只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