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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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风波看似在追究宦官乱国的祸根,往深了想,其意义远非如此简单。被俘的正统皇帝也被架在火上烤:宠信奸佞,不是昏君又是什么!
这还没完。青壮士子并非仅仅痛恨王振专权,时隔不久,他们又把枪口对准了勋戚与朝中重臣。
廷臣交章弹劾随驾北征的公、侯、驸马都尉、伯等勋戚无谋无勇、不义不忠,“磔其尸不足以舒列圣在天之愤,食其肉不足以慰四海切齿之心”,请求将一帮勋戚明正典刑,籍没家产。
廷臣进而呼吁追究太师英国公张辅等辅臣,以及王佐等随驾尚书、侍郎、都御使、学士众官的罪责,说这些人“无协济之功,未审存亡,难逃悖弃之罪,应严厉追究以警其余。”
郕王好话说尽,总算劝住了廷臣,免于将打击面扩大化。但一番清算下来,胡濙、王直等幸存的旧有九卿彻底失去了话语权,而套在正统皇帝身上的天子光环也被层层剥落。
时局演变到这个地步,前朝与后宫中人谁都清楚,无论当今天子是生是死,是北狩还是返国,属于正统皇帝的时代都一去不复返了,那个时代几乎成了“昏庸腐朽”的代名词!
深感无助的皇后钱氏“括尽六宫之财”,派人送给也先,期盼也先能让正统皇帝返国,这番努力自然是白费功夫。也先从中尝到了甜头,秉持财可收、人不放的原则,挟持正统皇帝来到大同,索取城中储银两万四千两。
正统皇帝仍心存幻想,口谕出城迎见的镇守大同广宁伯刘安道:“也先欲将其妹与我结姻,送我回京,仍正大位。尔禀报皇太后,朕虽居虏中,身体无恙,若再遣使臣多携货物前来给赏,可得早回,如来迟,恐深入虏地。”
消息传回京城,举朝哗然。这几番变故让百官意识到了早立新君的紧迫性,否则,若拖延下去,也先只须挟持正统皇帝,即可括尽大明的财物,还能随时敲开沿边诸多城堡的城门,贻患不浅!
郕王传令沿边诸将:“得报虏寇围拥一人,称是至尊,尔等俱出朝见,及与银两叚匹赏众,此盖虏寇设计诈诱尔等,尔等无知无谋至此,朝廷用尔镇守何为!中国惟知社稷为重,今后但有此等不分真伪之事,尔等决不可听信以误国家!”
事已至此,拥立新君势在必为,而社稷面临生死续绝之际,让年幼的朱见深继位,这根本就不可能!
于是,皇太后退而求其次,力劝襄王有所担当,这样一来,一场叔侄之间暗中较量、争夺大位的好戏悄然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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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 浴火重生
顶着瑟瑟秋风,朱祁铭回到了京师。在郊外,他碰见了数支奉命入京的军队,听其口音,可知他们应该是来自山东的卫所军。
沿途随处可见往京城方向调运粮草的车队。据说,远郊战备仓储里的货物已被抢运一空。
整个京城都在紧锣密鼓地备战。他得悉,北境部分驻军相继南移,连赵玟都率军离开了独石堡,驻扎于居庸关一线,以拱卫京师。
到了东直门外,就见城头上下戒备森严。城门口的军士忙于盘查验牒,有人眼尖,瞥见了策马徐驰的朱祁铭。
“越王殿下回京喽!”
这一叫不打紧,拥挤不堪的现场顿时如凝固了一般,百姓与士兵全都举目望来。
“越王殿下!”
似有压城的阴霾被瞬间扫尽了一般,人们的脸上都带上了分惊喜,连城楼上肃立的士兵也纷纷咧嘴轻笑。
“杀尽鞑贼!”
一名儒生突兀地高叫一声,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现场有些人受到了感染,纷纷掩面抽泣。
朱祁铭的归来给众人带来了希望,也勾起了他们心中的伤心事。或许,那些哭泣的人们正是土木堡殉国者的遗属。
抑或此时的哭泣跟本就不是源自家人的不幸,而是源自国耻!
两日之内,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在中国与胡虏的交战史上,堪称损失最为惨重的的一次战败!它给国人带来的耻辱感无比强烈。当人们看到复仇的希望时,不仅会热血沸腾,而且还会用泪水去洗涤心灵中早已结痂的伤痕。
众人自觉让开一条通道,供朱祁铭的骑队通行。
一行人驰入东直门内,沿东直门大街前行二里开外,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看旗牌与扈从的锦衣卫,可知那是郕王的车驾。
朱祁铭驻马,吩咐那些家丁各回各府,各找各主,尽快教会一帮勋戚子弟如何与鞑贼交战,以便有朝一日给他们为国捐躯的祖父或父亲、兄长报仇。
眼见车驾近前缓缓停下,朱祁铭翻身下马,正待施礼,却见郕王掀帘而出,一把抓住他的手。
“哈哈哈······越王,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虽奉旨监国,总百官,但你我之间并无身份之别,那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朱祁铭匆匆打量郕王几眼,见这个昔日的闲王再无半分的风流倜傥之态,脸色和煦至极,但眉眼间隐隐有君临天下的气韵,一举手如在指点江山,一投足似将龙御天下,这副气派与往日一比,当真是恍如隔世!
“朝务繁冗,郕王兄何必亲来迎候?”
“哈哈哈······我本想郊迎三十里,可惜不知你何日入京,若非城外锦衣卫望见你的旗号即刻回报,我岂能知你已到京郊?”拉住朱祁铭就往车驾那边走去,“我对谁都不想出迎,除你之外!”
对谁都不想出迎?连有朝一日天子归来也是如此么?
朱祁铭诧异间,忽见庞哲下了后面一辆马车,“参见越王殿下。”
对这个当年与自己有数面之缘的世外高人,朱祁铭每次见他,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至于怪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庞哲缓步近前,“郕王殿下命人小心照应,夕瑶侄女一切安好,请越王殿下毋忧。”
夕瑶妹妹?朱祁铭心中一动,出了会神,本想道声谢,不知为何,最后只是略一拱手,算作致意。
郕王邀朱祁铭登上那辆华丽的车驾,朱祁铭坚辞不受。
朱祁铭缓缓扫视四周。大队锦衣卫围在车驾两旁,乌泱泱的,只留出半边街道供路人通行。
“听于尚书说,你在辽东重创脱脱不花部众,脱脱不花已无力深寇辽东。多亏你虑事深远!如今京城情势危急,朝廷哪还顾得上辽东?想当初被逼赴藩时,你奋起抗争,原来是一心念着社稷,作了最坏的打算!”郕王松开拉朱祁铭的手,脸色微沉,“社稷危难至此,你我须同气连枝,如你有意,我可听命于你。”
朱祁铭默然片刻,“还是顺天应命吧,你我自当各安其分。”
郕王粲然一笑,“此次回京你大可放心,后宫我做不了主,其它地方对你而言,出入无禁。若遇战事,京中的兵马任你选,要多少给多少。哦,越府年久失修,料三月之内难以修缮一新,你暂住秋浦轩,那里离午门近,遇事便于你我碰面。还有你的护卫军,拣最好的京营入驻,一切用度全由京营打理,不用你操心。”
朱祁铭暂未搭话,扭头看向街面,透过锦衣卫形成的人墙缝隙,可见来来往往的路人行色从容。想天子被掳,京中精锐尽失,此消息必定会让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京城已恢复了井然的秩序,除了紧张的备战事宜惹人注目外,其它一如往常。郕王这番稳定京师的作为还是颇值得称道的!
“守住京城,击败鞑贼并不难,不知郕王兄在击败鞑贼之后有何打算?”
郕王想都不想,断然道:“大明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徒有其表了!还世人一个海清河晏的清明治世,让大明成为民富国强、万邦敬服的真正上国,这是我的夙愿!”
为何像极了庞哲的口吻?朱祁铭不禁移目看向庞哲,“庞先生,夕瑶妹妹何时回京?”
庞哲有片刻的迟疑,“越王殿下,眼下京城不宁,他日殿下一旦忙于朝务、军务,一时间也顾不上她,故而在下以为,夕瑶侄女暂不宜回京,还不如让她在那个世外桃源清净自在呢。当然喽,若殿下一心想见她,郕王殿下自会设法。”
朱祁铭微微蹙眉,心头再次涌起一道莫名的怪异滋味。
罢了,大敌当前,暂将儿女情长放在一边!
想到这里,朱祁铭脸色一缓,正待与郕王作别,回去先安顿自己的人马,再约定时辰与郕王找个方便的地方详谈。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后,就见金英与几名随行内侍钻入人丛,来到车驾前。
“参见郕王殿下,参见越王殿下。哦,启禀郕王殿下,皇太后急着见越王。”
郕王皱皱眉头,“国难当头,本王须与越王商议许多大事,你回去劝皇太后另行择日召见越王!”
“哎哟,殿下您是不知道,老奴的嘴皮都快磨破了!”姿容一向严整的金英此刻竟苦着一张老脸,“皇太后说,半个时辰内见不到越王便自己找到都市来!”
郕王嘴角动了动,定在那里不再吭声。
金英的目光缓缓移至朱祁铭脸上,其间似有分期待的意味,下一刻,金英的目光复转向郕王,神色略显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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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权衡取舍
“郕王兄,皇太后对我有看护之恩,我回京城,若不去咸熙宫问安,于礼不合。”见金英面有难色,朱祁铭适时开了口。
阵阵秋风拂过,日光渐暗,远方天地交汇处一片迷蒙。烟云四合,寒意骤增,预示着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郕王目视天边翻卷的乌云,轻轻点头,而后一把拉住朱祁铭,“越王,眼下国难当头,大明须浴火重生,望你以大局为重!”
浴火重生?对郕王的一番话,朱祁铭并未作出回应,他移步至庞哲身边,悄声道:“庞先生,本王还是想知道,夕瑶妹妹何时回京?”
庞哲怔怔地望了郕王一眼,迟疑许久,“若郕王殿下无异议,她明日黄昏前后即可入京。不过,殿下自己在京中尚且难有落脚之地,又岂能顾得了夕瑶侄女?还是请郕王给她找个安全的住处吧,如此也可省去殿下您的许多麻烦。”
闻言,朱祁铭暗中切齿,扭头看郕王时,脸上却挂着分笑意,“郕王兄只管放心,我知道,国难当头,应以社稷为重!”
“那好,向晚时分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多谢郕王兄盛情。”
辞别郕王,朱祁铭吩咐唐戟率护卫军开赴指定营地驻扎,命欧阳仝带上亲王常服与自己同行。
那边郕王的车驾徐徐远去,街面一下子变宽敞了许多。
但闻呼啸声起,劲风扬尘,几点雨滴洒落下来。街上行人纷纷加快脚程,向各处散去。
金英近前,“越王殿下,方才路面拥堵,所以马车停在了岔路口。请殿下移步。”
朱祁铭扫了岔路口一眼,举步缓行,“金公公,听说毛贵、王青二人死了,是么?他二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为何丢了性命?”
金英愣了片刻,神情略显尴尬,“当时舆情汹汹,那些青壮官员如疯了一般,若不使些伎俩,场面一旦失控,恐危及郕王殿下。”
也是,危难之时,舍卒保帅,世上如此景象屡见不鲜!朱祁铭就想忘却此事,可二人的身影浮现于脑海,挥之不去。此刻想想毛贵那张乌鸦嘴,还有王青总慢半拍的反应速度,竟觉得其间也不乏可爱之处。
“金公公,咱们不妨去午门那边走走。”
金英差点惊掉了下巴,“殿下,您······这是何意呀?那边打死人可以免罪,莫非您想对洒家······”
你想多喽!朱祁铭摇摇头,收起杂念,紧走几步,来到马车前,转身招呼欧阳仝过来于自己同车。
金英招呼随行内侍走向另一辆马车,途中回头望着朱祁铭,一脸的征询之意,其间还夹杂着几分惶恐。
朱祁铭挥挥手,“去秋浦轩,本王得更衣。”
“诶,得嘞!”
登上马车,蹄声响起之后,就闻淅淅沥沥的雨声掩住了市井的喧嚣。
朱祁铭无心观赏帘外烟雨,他靠在蓬壁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外响起了金英的招呼声,他回过神来,发觉马车不知何时停下了。
方掀开车帘,就闻“蓬”的一声,一把雨伞张开,遮在他头上。
“越王殿下。”
朱祁铭循声望去,就见伞那边有名年约十三的少女,左手撑着另一把伞,姿容端雅,一看就知她是一个受过严格调教的丫鬟。
顺手接过雨伞,下了马车,冲淋着雨的金英道:“你们快回吧,本王换上常服便去咸熙宫。”
瞥了熟悉的秋浦轩正门一眼,朝忙于撑伞的欧阳仝招招手,随即快步走向秋浦轩。
“参见越王殿下。”
室内有七名丫鬟列队行大礼。见到这番景象,朱祁铭顿感恍惚,只觉得这样莺莺燕燕的场景似乎还停留在儿时的记忆里。
“都起来吧。”
先前那名丫鬟过来接下雨伞。朱祁铭一步跨入门内,举目望去,见大堂上的陈设迥异于以往,挂画、熏香、帐幔、案椅柜桌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