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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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一张脸经阳光斜照,精巧的轮廓更显清晰。双目落在阴影里,目光透着分深沉的意味。
“吕妹妹,云娘若说,当年我常去前方那处庄园,你会做何感想?”
吕夕瑶张大了双目,“他······越王曾经说过,京城有个隐秘的地方,名叫锦云阁。”
“锦云阁!”
云娘幽然一叹,眼角浮起一丝决然,“既然是锦云阁的地盘,云娘怎能不去一探究竟?吕妹妹,你是局外之人,不必跟着我涉险,我即刻命人送你回京,否则,你若有个差池,越王还不生吞活剥了云娘!”
吕夕瑶神色略显恍惚,喃喃道:“可是,夕瑶对锦云阁······也有些好奇。更何况,我并非局外人,我极想知道,当年周氏是如何在暗中害我的!”
······
敞开的院门宽约丈许,院门两侧,厚重的院墙墙灰斑驳,不知名的野草杂陈其上。
进入院中,但见小池、假山、苗圃、花林从左至右依次排开,阵阵馥郁袭来,沾衣入袖,沁人心脾。
小池东侧,一片竹林占据了整个东院。目光掠过迎风袅袅的竹梢,隐约可见小楼的尖顶。
云娘曾听人说,这处庄园叫柳园,竹林中的小楼叫淑楼,至于“柳”指何人,“淑”有何意,她却一概不知。
遥想当年,云娘曾无数次置身其间,虽未在此见过一人、闻过一语,但彼时只需侧耳静听不知何处飘来的缕缕琴音,目光触及潺潺流水,再凭借不远处隐隐可闻的鼻息,她便能察觉出,院中住有不传于世的神秘高人,还有一帮藏于隐秘之处、从不轻易露面的部属。
可是,此刻院中一片沉寂,连假山边的泉眼也似乎被杂物所壅塞,不再有汩汩的泉涌声传来。
举目四顾,发觉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人迹的样子。
“大家分头仔细搜!”云娘低声吩咐随从道。言毕扭头看向竹林间的小楼,她知道,池边有条曲径可直通小楼。
“别枉费精力了,那五人早已远遁,整个柳园除了我,再无第二人!”
一道突兀的声音飘了过来,云娘和吕夕瑶都吃了一惊。有数名钻入林中的随从闻声快步退出,一脸戒备地护在二人身侧。
众人听得真切,这道声音是女声,好像是从小楼那边传来的,带着些许的沧桑,听声辨人,可知发声者应该并不年轻,只是口齿还算清晰,远不到牙脱舌倦的苍老年龄。
云娘居首,众人快步绕过小池,来到直通小楼的曲径路口。这时,小楼那边又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男子退下!从未有男子靠近此楼,尔等不可造次!”
那人真在小楼之中!云娘既喜且惊,怔了片刻,心想发声者只是一介女流而已,大可不必担心遭遇不测!当即挥手示意随从退下,而后与吕夕瑶相携上了曲径。
小径九曲十八弯,转得人头脑发晕,饶是云娘路熟,二人还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避开无数岔路形成的陷阱,穿过**阵,顺利抵达小楼前。
这是一处两层楼阁,宽有三间,除去凸起的尖顶,楼高与普通独层民居相比,恐怕高不出三尺。
一条环状木质楼梯直达二楼,正对着一道竹枝半掩的月亮门。在云娘印象中,那道月亮门似乎从未关闭过,里面总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云娘习惯性地瞥了月亮门一眼,随即看向底层的正门。她当然知道,正门之内摆放着两排木架,那里有她奉纸受命的五号木屉。
“尊驾是谁?”
云娘搞不清楚那人身在何处,便发声相问,以期等对方回应后再听声辨位。
“别再想着五号木屉,那里早不属于你了。”
声音来自楼上?不错,应该是从月亮门内传出的!云娘、吕夕瑶相继举目望向楼梯尽头。
“你叫云娘,我曾无数次透过此门,见你出入此楼,或受命,或复命。你该叫我阁主!”
阁主?云娘大吃一惊,等回过神来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曾无数次被黑暗中的隐者偷窥,个中滋味并不好受。
方要行礼,忽然念及自己早已背弃锦云阁,又何必对从未谋面的阁主礼敬有加?于是,云娘抱拳,遥对月亮门淡淡行了一番江湖礼。
“别行礼了,免得看着别扭!我不想见你,我只想见你身边的这个丫头。唉,未将他引来,却引来了潭柘寺前那桩往事的苦主!”
语音方歇,但见月亮门内火光一闪,里面好像燃起了淡黄色的烛光,烛光光泽黯淡,根本就不足以驱散其间无尽的昏暗。
见我?他?潭柘寺?苦主?
吕夕瑶愣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目光缓缓离开竹影婆娑处,移至云娘脸上。
“我与你同行。”云娘将手一扬,“要不就带上我的长剑!”
耳边回响着楼上人方才的语声,从中感受到了一分温婉的气韵,还有几分不可抗拒的诱惑!
“不用!”
吕夕瑶冲云娘摇摇头。
!!:!!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可堪回首
缓步走入门内,顿觉眼前一黑,吕夕瑶不得不驻足,让自己的双眼慢慢适应室内昏暗的环境。
一支红烛显细,微弱的烛火洒出一道弧形光圈,堪堪罩住了秉烛者身前的方寸之地。
烛光中的人面被青纱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对丹凤眼······一双显大且眼尾微微上翘的丹凤眼,映在烛火中,如雕塑一般富有立体感,美丽而又极富神韵。
待走得近了,可见那双丹凤眼眼圈外侧挂着些许的皱纹。诡异的是,眼圈外的皮肤乌黑发亮,其上隐约可见颗粒状的异疮。
这样的肤色,这样的异疮,依稀存留在记忆的深处,令吕夕瑶猝睹之下,倍感惊悚。
时光回溯至正统七年,在天子大婚的那个礼花满天的夜晚,朱祁铭意外落水,她救起他后,过不多久,从他脸上见到过相同的症状。
吕夕瑶再次驻足,心砰砰猛跳了一阵。
那人坐在高台上,头顶离楼顶不过一尺。也是,坐得那么高,自可看清月亮门外的情形!
吕夕瑶不知该如何打招呼,略一躬身,轻声道:“您说的那个‘他’,是指越王吗?”
那人看都不看吕夕瑶一眼,一手秉烛,一手翻弄一本厚厚的账册,嘴上喃喃有声。
“番子来过了,天下至尊或将盯住此园,那么多的部属,精明,忠诚,那又如何?而今只能各自逃命,自求多福。唉,这里的秘密也藏不住了,事涉一干显赫之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番子?东厂的人来过?还有,天下至尊肯定是指当今天子,莫非天子盯上了此园?
吕夕瑶心中震骇不已,定在那里,久久回味方才那句“事涉一干显赫之人”的语意。
那人合上账册,悠然回过神来,抬眼深望吕夕瑶,目光一瞬不瞬,“越王?哦,我倒忘了,他如今已是一个亲王。想当初我总叫他的名字,还抱过他几次,那时他不满周岁,还是一个王子。
往事不堪回首!我与他有相同的遭遇,都是身中奇毒。可是,他又与我不同,他天缘巧合,邪毒得解;而我依然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能守着这个小楼,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此生都无尽头。”
原来如此!
她必定与皇室有莫大的干系!她又是谁?吕夕瑶不再对眼前那副青纱下的面孔感到害怕。
“莫非尊驾······见过我?”
那人的双眼张得极大,似乎很奇怪吕夕瑶为何要问如此低幼的问题,“见过,当然见过!常年不见天日,眼光就会变得甚毒,见过的人如刻在脑海里一般,难以忘却!即便你蒙着面,我还是认得出你。
记得那年春天,许是正统七年的春天吧,我乘轿辇密赴皇宫别院走了一趟,看见你与他凭栏说笑,一对少男少女,浑似画中人一般,让人难忘。
他心中装着仇恨,煞气重,有一个端雅、温婉的女子暖着他的心,那股煞气会有所收敛,不至于驱使他走火入魔。如此甚好!”
听了这番话,吕夕瑶念及皇宫别院那个散落着西域奇毒的小池,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怔在那里忘了回应。
那人一手秉烛,一手拿着账册,猫着腰起身拾级而下,直到下了四级台阶,才彻底挺直身子。
听着轻缓的脚步声,吕夕瑶数清楚了,高台那边共有九级台阶。等到她移目相望时,那人已然近前。
火苗猛蹿一下,随即熄灭,室内重归黑暗。
“拿着!”
吕夕瑶察觉到怀里多了厚厚的一摞东西,不消说,肯定是那本账册。
黑暗中又响起那人的声音:“这上面记载着许多人的把柄。世上人心难测,到处都是漩涡,有了这些把柄,可保他一世无虞!
我做了二十五年的良善之人,因为一份恩情,竟弃善从恶,到头来,却发觉自己受了天大的欺骗,害我之人竟成了所谓的恩人!
罢了!我帮不了我自己,但我帮得了越王,你把账册交给他,看何人还敢冒着社稷地动山摇的风险,去为难一个亲王!”
······
兴安快步走入雍肃殿,就见景泰帝匆匆瞥了这边一眼,起身挥退近侍内官,一脸肃然地迎了过来。
“陛下,东厂和锦衣卫查清楚了,喜宁与江湖贼人及瓦剌人串谋,屡次暗算越王,证据确凿。当年就在此殿中,徐恭当着上皇的面道出了喜宁的罪证,可惜被王振搅了浑水!”
言毕,兴安微微垂首,目中透着分不安。
景泰帝伸出的右手定在半空中,如炬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沉声道:“喜宁的事何须再查!”
“哦,还有襄王!”兴安脱口道:“锦衣卫逮住了证人。早在宣德十年,襄府安插在京城的人手就雇用烛龙会五名弟子,利用内侍监为越府选派仆役的机会,中途掉包,让那五人混入越府,意欲劫持越王子。”
“果然是襄王!”
景泰帝叹了一声,旋即扭头逼视兴安,“喜宁是襄府的旧人,除与鞑贼暗中勾结外,他还听命于襄府,许多事朕已知情。可是,越王在龙门川遭遇大队贼人追杀,皆因吕姑娘一不小心做了别人的诱饵,若把此事也算在襄王头上,则于理不通!”
兴安咽口唾沫,吞吞吐吐道:“事是襄府的人做的,不过,襄府显然受了······别人的指使。”
“那个别人是何人!”景泰帝喝道。
“老奴不敢言!”
“说!”
“是······当今······皇太后。”
“母后!”景泰帝痛苦地仰起头,自言自语道:“从宣德十年祈铭在越府游廊夜遇贼人开始,母后便一直暗中盯住祈铭不放。太皇太后,孙儿该如何给祈铭做主!”
兴安意识到景泰帝早已知悉了许多隐情,便将头垂得更低,不敢贸然发声。
景泰帝缓缓回到御台上,颓然落座。目光猛地扫向兴安,“襄府何以听命于母后?”
闻言,兴安定定神,心中一动,暗道:幸亏老奴早料到皇上会有此问,故而吩咐东厂的人查了个清清楚楚,否则,恐怕此刻就要承受皇上的雷霆之怒!
抬起头,徐徐道:“陛下肯定知道京城有个神秘的地方,名叫锦云阁。东厂密探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找到了锦云阁的所在地。
那个阁主虽是女子,人倒是爽快,知道有人会找上门似的!她说她手里握有襄王年少时的一些私行把柄,事涉紫禁城内帏风纪,万不可示之于人。
她还说,锦云阁听命于当今······皇太后。”
景泰帝一震,稳住神道:“锦云阁阁主是谁?”
兴安卖了个关子:“她栖身之地叫柳园,日常居住的地方叫淑楼。”
“柳园?淑楼?柳,淑······”景泰帝蹙眉凝思良久,眉头一展,目光倏然一亮,“她一定是宣德六年离奇失踪的柳淑妃!”再次蹙眉,目光比刀子还要锋利,“朕听身边人说过,当年救她的人应该是母后,可害她的人又是谁!”
兴安嘴角一阵抽搐,忽然跪伏于地。
“老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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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青松道长
酉初时分,日影西斜,在通往灵霄宫的小道上,朱祁铭策马疾驰。绕着潭柘寺搜寻近两个时辰,仍不见吕夕瑶的影子,他愈发的焦急,就想去凌虚道长那里打探消息。
当初吕夕瑶在潭柘寺附近历险,为免于尴尬,事后他一直未找上皇贵妃周氏核查实情。而今想来,那番变故恐怕另有隐情:周小蝶雇用的“西山五杰”临阵退缩,但别人却暗中盯着此事,乘机换上另外五人,将原定的戏份演足,而策划者的名头依然落在了周氏身上。
莫非这世上真的有幽灵鬼怪?
也不知那人的心脏是用什么做成的,如此工于心计,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前方十余丈远处有人向他招手。那人年近六旬,身着冠袍,仙风道骨,触动了朱祁铭久远记忆的阀门。
青松道长?
此念掠过脑海,他且喜且悲,赶紧降下马速,目光片刻不离那张童颜鹤发的面孔。
“越王殿下,贫道青松在此恭候尊驾多时了。”
真是青松道长!朱祁铭飞身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