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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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乙一见长案上摆着一坛酒,当即哈哈笑着率先跑到案边,回望一眼朱祁铭,却也不敢贸然就座。
朱祁铭忍着伤口处的痛感,走上高台,缓缓入座,招手道:“大家不必拘礼,快快入座。”
一旁的云娘叫开了:“我姐妹二人不与男子同席!”
“我早知男女同席不成体统。”梁岗挥手邀云娘,“二位请到里边用膳。”随即引着云娘她们朝另一间屋子走去。
“生得油头粉面的,只顾对女子献殷勤,护······什么的德性!”牛三低声嘀咕道。
梁岗忍了数次,这次再也忍不住了,脸色一沉,讥道:“腿脚慢得出奇,嘴上功夫倒是利索!”
“你······”
“牛百户。”见牛三就想忿然起身,朱祁铭笑道:“你手慢嘴也慢,看,蒋乙可比你利索多了。”
都是共过生死患难的人,不能有亲疏之分,况且神仙也断不了嘴巴官司,所以,对牛三与梁岗之间的争执,须十分巧妙地加以化解,既不能小题大做予以喝斥,也不能新旧有别偏向一方。可喜的是,朱祁铭极有领袖潜质,懂得顾及团队里每一个人的感受,云淡风轻间就将牛三的注意力转移了,还让梁岗得以恢复冷静。
牛三急忙转看蒋乙,见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嘴上忙得不亦乐乎,案上那碟椒末羊肉早已十去其六!
明代的肉食,羊肉仍是主流,猪肉开始逆袭,但在北方,最常见的肉食还是羊肉。处苦寒之地,于奔波途中,能吃上一顿羊肉大餐那是相当奢侈的事,可惜,牛三顾了面子,忘了里子,眼看那碟羊肉就要见底了,就忿然伸出手,一把将碟子拖到自己身前。
往嘴里匆匆塞了一大口羊肉,胡乱咀嚼着,牛三又想起面子的事,扭头望向里边,却不见梁岗的身影,怔了片刻,再回过头来时,发现碟子又到了蒋乙那边,上面只散落着几根葱花。
吃吃吃,撑不死你!牛三一阵阵的肉颤,这才意识到里子真的比面子重要,心中那个悔哟,直比割了自己的肉还令他难受。
好在徐恭这边还有一碟羊肉,徐恭将碟子往牛三那边一推,低声道:“殿下在此,不可无礼!”
牛三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不再分心,只顾埋头朵颐,像饿狼护食那般护着碟子,馋得蒋乙直咽口水。
朱祁铭早已投箸在案,因无下人服侍,就亲手端着那碟基本没动的羊肉来到大案这边,放在案上,落碟的地方正好与牛三、蒋乙二人等距离。
“多谢殿下!”牛三、蒋乙赶紧起身施礼。
徐恭舍了碗筷,走到朱祁铭身边,迟疑良久,低声道:“殿下,有锦云阁的人跟着,终是不便。”
“锦云阁?”经过早上一场血战之后,朱祁铭对锦云阁的秘密暂时失了兴趣,所以闻言后只是淡淡自言自语一声。
牛三与蒋乙已重新入座。桌上那坛酒被蒋乙喝掉了一半,牛三突然来了兴致,与蒋乙对饮,三碗下去,就将坛中剩下的酒喝了个精光。
“镇边城还有两百多名锦衣卫,须有人前去领军。”朱祁铭适时岔开了话题。
“前往镇边城领军?最合适的人选非在下莫属,但在下顾不了这些。殿下,此地不可久留,应速移往它处。”徐恭言毕,扫了牛三、蒋乙一眼。
牛三、蒋乙赶紧起身,牛三道:“卑职二人肯定是要追随殿下的。”
牛、蒋二人公然表态打算脱队,他们莫非真奉了卫王的密令?朱祁铭略一凝思,心中随即了然。
这时,云娘、霓娘已用罢膳食,前来辞行。“殿下,云娘打算率众连夜赶赴镇边城,就此别过。”
梁岗站在云娘身边,猛然意识到自己站错了位,此刻本该护在朱祁铭身边才是,便略显尴尬地快步移至朱祁铭身后。
牛三重重哼了一声。
“也好。”徐恭幽然道:“只是,殿下的行踪事关重大,不容走漏半点风声!”
“徐大人肯宽容,可见徐大人异于凡夫俗子。美中不足的是,徐大人存有疑心,这多少有点让人失望。”云娘舍了徐恭,转向朱祁铭道:“昨晚在保安州州城,殿下信了霓娘,经过一番血雨腥风之后,殿下此刻应该信了云娘吧。”
两道比烛火还要明亮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朱祁铭脸上,那分期待深邃悠远,仿佛承载着未来数十年的寒来暑往。
第七十章 约定
锦云阁的背景神秘且复杂,但云娘今日的义举十分真诚,这不免让人左右为难,所以此刻的回应并非小事,不容朱祁铭漫不经心。
徐恭轻咳一声,继而朝朱祁铭直递眼色,那分担心就差直接写在脸上。
“哟,徐大人何时患了眼疾?”云娘反应极快,眼到话到,让牛三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茫然摸不着头脑。
“呃,风沙眯了眼。”徐恭的反应也快,只是这由头扯得······唉,令人无语。
朱祁铭不禁皱眉。看来徐恭也有短板,不惯于掩饰,风沙?烛火竖得比棍子还直,风呢?还不如说鸟粪砸的来得靠谱!
牛三、蒋乙终于赶上了节奏,察觉到了徐恭的窘态,无意顾及上官的脸面,嘿嘿嘿一顿傻乐,于是,素来沉稳的徐恭竟然像小姑娘一般红了脸。
“嗯,云娘乃女中侠士,豪气干云,堪比红线女,不逊梁红玉······”梁岗字斟句酌地正说在兴头上,突然碰见朱祁铭诧异的目光,只得生生住了口。
有点过,哈,师傅!
那边牛三一脸不屑地摇摇头。
一个武者卖弄斯文,显得颇为滑稽,霓娘忍不住了,背过身去掩嘴窃笑,双肩一颤一颤的。
云娘倒是泰然自若,岂止是泰然自若?分明还有几分受用,一双星目扫向徐恭,十足的示威派头。
朱祁铭如今身边跟着一帮人,对众人的话自然要过过脑子,兼听则明嘛。但他已有主见,那场血战,云娘连命都豁出去了,若拿命还换不来交情,世间还有何交情可言!
本来,对云娘的探询,朱祁铭大可世故圆滑一些,虚于应付就是了,毕竟不知云娘的底细,她所说的“信”字又包含了别的意思,对此,肯定的回答不是能够轻易说出口的,说出口了,就意味着某种承诺,有承诺就得去承担,包括承担许多未知的风险与麻烦。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只剩一条吉凶未卜的小命,既无权倾天下的地位可供担忧,又无富可敌国的财富堪付贪念,落魄人一个,何必对一个舍命护己的女子玩心防游戏?何况云娘她们不过是生如浮萍,只盼有所依托而已。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两年多来,一路受难逃难,若非方姨给了自己一个温暖的家,漂泊不定的境遇只怕要远比雨中浮萍凄惨。
当初在方姨那里,自己不也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么?
“不错,共过生死,岂能不信!”朱祁铭沉吟片刻,缓缓道:“你们是你们,锦云阁是锦云阁,本座何必疑你们?锦云阁的人脉想必是盘根错节的,各有各的心思,故而将此事声张出去,于你们而言,恐怕是祸福难料,倒不如守口如瓶,将这段往事烂在肚子里,如此方不失为最明智的选择。”
话说得透彻,还给出了令人信服的理由,看似已经足够了。
霓娘转过身来,与云娘相视一笑,也只是一笑而已,那分期待之色似乎尚未散去。
朱祁铭凝思良久,隐隐觉得自己方才好像截下了一段话······罢了,做人不可太世故,“逢人只说三分话”的警世名言不适于某些场合,特别是在面对一份恩情的时候。
“搭救之恩先记下,回京后,本座还想见到二位,若得便,本座会邀二位到越府做客。”
到越府做客?有朝一日会成为堂堂亲王府的座上宾!云娘、霓娘齐齐一震,惊喜随笑色泛起,想要隐藏,却已不及。
那边的徐恭直皱眉头。还是少不更事啊,这随口一诺,日后食言必损及越府声誉,守诺指不定会摊上大麻烦,既如此,又何必做个笼子给自己钻!
不料云娘语气突变,流盼的明眸泛起神秘的色彩。“自作聪明的人总想靠机诈伎俩笼络人心,明明防着人,偏偏端着笑脸,殊不知别人也不是傻子,别人何尝不是如此待他?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这样的人,得意时从者如云,失意时众叛亲离,哪有什么生死之交啊!殿下不同,总有一天,殿下会意识到自己的真诚实为大智。”
这是几个意思?莫非这份约定对谁是利好还未可知?
一旁的徐恭怔了片刻,紧皱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只是脸上又浮起了惊疑之色。牛三等人听得云里雾里,忙不迭摇头。
“殿下被方正蒙骗,这只是特例,并非殿下不明,而是彼情彼景,殿下对方正不得不信。正因为不得不信,所以即便察觉到了可疑之处,也会下意识地暗自替他辩解。所以,殿下不必怀疑自己的眼睛。”
听云娘提起方正,朱祁铭心中堵得慌,虽然云娘说得有理,但这番宽慰还不足以让他释怀。
好在云娘的话另有所指,无非是想告诉别人,让锦云阁的两名女子到越府做客,实为明智之举。因此,朱祁铭也不用过于纠结。
“你们是要取道镇边城回京么?”别也道了,愿也许了,朱祁铭虽然不想撵人,但云娘她们可以一走了之,自己的行程还搁在徐恭的肚子里,不能再耽搁了!
“当然不是,云娘等人恐怕要在镇边城逗留些时日。”云娘望望门外,却无动身的意思,“途中若有事相告,不知该如何联络殿下?”
有事相告?利好这么快就来了?
朱祁铭心中一动,扭头看向徐恭。徐恭看看门外或隐或现的一帮人,欲言又止。
“放心吧徐大人,他们是云娘手下的死士!”
“数年前我与你曾有过联络,你知道该怎么做!”徐恭低声道。
云娘会意一笑,当即拉了霓娘,面向朱祁铭躬身施礼,随即辞去。
望着云娘的背影,梁岗有些不舍,碍于王子武师这层身份的约束,且忌讳牛三出言讥讽,就装模作样地扭头它顾。
装!那边牛三正候着梁岗现出原形,见梁岗很是识趣,不禁有些失望。
徐恭附在朱祁铭耳边道:“请恕在下多嘴,锦云阁水极深,殿下身份贵重,不便与锦云阁的人交往过密。”
朱祁铭只顾望着门外渐行渐远的模糊人影发呆,并未将徐恭的话听进耳朵里。
莫非自己未来的人生会与云娘、霓娘她们形成交集?或许,打开锦云阁一扇窗,看透大明皇朝最黑暗的地方,是自己人生路上一个绕不开的节点,只是,该如何去趟那潭深不可测的浑水?
“哎哟!”午后只顾追踪方正,朱祁铭竟忘了背后的刀伤,此刻忽然觉得痛感钻心,禁不住叫了一声。
梁岗与徐恭赶紧扶朱祁铭入座,替他重新敷药,并查看伤口。
牛三、蒋乙见状,当即跑到门外,分头警戒。
“殿下,所幸伤口不深,再敷几日药,自可痊愈。”梁岗身携本门金创药,又见惯了各类创伤,知道该如何去疗伤,故而信心满满地打了包票,还不忘乘机夸夸小王子的武功日益精进,“云娘夸殿下身手惊人,能赤手在鬼头刀下走三招,想必这些年殿下虽落在鞑贼手中,仍习武不辍,单凭这份恒心,假以时日,殿下必有惊人的武学成就。”
朱祁铭午间与梁岗已叙过旧,此时听了梁岗的一番话,心中再次浮起暖意,只是,师傅念念不忘云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师傅,照说,江湖女子偶尔于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也未尝不可,霓娘便是如此。那个云娘却是与众不同,极为高冷,只怕世间男子无人能一睹她的真容,对这样的女子远观即可,你说是不是,师傅?”
梁岗替朱祁铭敷了药,整理好衣服,随即撒了手,咧嘴一笑,自信满满地扭扭脖子,好像他有办法揭下云娘面纱似的。
嘿,婉言相劝还不管用!朱祁铭咬咬牙,当即横下心来,“听人说,见过云娘真容的外男全去了阴曹地府。”话一出口,就意识到此言搭上了自己,不吉,就加了一句:“当然喽,男孩除外。”
梁岗立马愣住了,素来沉稳的徐恭忍不住咧嘴一笑,旋即敛起笑容,正色道:“请梁大侠稍离片刻,徐某有事启禀殿下。”
梁岗显然不愿出去与牛三打照面,磨蹭半天才出了门,冷冷扫牛三一眼,拐到另一边去了。
徐恭只让一支红烛燃着,余者悉数熄去。独燃的红烛还被他以石块遮住,室内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
“殿下似乎不愿走远路。”
此刻朱祁铭有些纠结。过往几日,本能体察到的危险感一直潜藏在他心中,暗暗抑制住了他的归心。如今那道危险已然显露,不再纠缠他的心灵,思归之情便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他恨不得下一刻就回到父王、母妃的身边,并与他们合力解开所有带给他一切苦难的谜团。
“就不能日夜兼程,从官道直奔京城么?”朱祁铭纵然知道官道是条险路,也不甘心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