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之父--卡夫卡评传-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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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准。” 这段描写是十分中肯的。正象他是以最高理想的合理性来衡量现实世 界一样,对艺术,卡夫卡也是以最高理想的境界向自己提出要求的。所以他 虽然把创作看作 “巨大的幸福”,而且竭尽全力奋斗一生,但除了很少时刻 能获得 “自我陶醉”的“某种满足”外,就整个儿说,他是“从未满意过” 的: 某种满足我还可以从写作 《乡村医生》那样的作品时得到,要是我 还能够写作类似的作品的话 (恐怕非常之少)。然而幸福的感觉却只有 在我能够把对世界的表现提高到某种纯粹的、真正的、永恒不灭的程度 的时候,我才能够得到。卡夫卡这里为自己提出的艺术目标显然是超乎 常人的能力的极限的,因而也是超出他自己的能力限度的,这就不可避免地 给他自己带来苦恼,使他经常在理想与可能性之间产生矛盾,发生叹息,下 面是一九一四年八月六日的日记: 从文学上去看,我的命运很简单。想表现我的梦幻般的内心生活的 意向把其他一切都挤到次要的地方去了,而次要的事情比一种可怕的方 式在萎缩。任何其他东西任何时侯都不能使我满意。但现在,我的表现 力量完全无法估计,说不定它已经永远消失了 …… 到了晚年,卡夫卡在艺术上那种既极端严格,又无能为力的情绪日益加剧。 再看下面卡夫卡1923年6月12日写的日记: 写东西越来越恐惧,那是可以理解的。每句话,在精灵们的手中一 转——手的这种转动是它们的典型动作——就变成矛,反过来对着说话 的人。 这段话需要联系卡夫卡观察现实的方法和结果来理解。卡夫卡越到晚年 似乎越发现世界存在的悖谬性,即自相矛盾,他的思维沿着一条逻辑轨道伸 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倒转过来向相反方向滑动,从而又否定了他原来思考的结 论,所以本来是向外刺的矛,反过来又对着自己了,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事情 无法解释,因而陷入了困惑。 ① M·勃罗德: 《第一版后记》。 ② 卡夫卡:1917 年写的 《箴言》。
艺术殉难者的自况 由于卡夫卡从事文学创作的非功利目的,决定了他的作品的艺术特征之 一:自传色彩。尽管作者普遍使用譬喻、幻想、变形等手段,其作品仍然离 不开他自己的身影,就象它们的主人公的姓名都离不开那个 “K·”字一样。 因此,我们在《判决》中仿佛看到作者平时怎样在父亲面前忍气吞声,在《变 形记》中看到了他的伦常关系的陌生感,甚至在长篇小说 《诉讼》、《城堡》 等名作中也映现着作者自已经历的折射和内心世界的投影。不过这些作品里 闪闪烁烁出现的都是作为普通公务员的卡夫卡。那么作为作家、作为一个为 创造 “永恒不灭”的艺术而呕心沥血、耗尽毕生精力,而且几乎牺牲了人间 一切生之欢乐的作家的卡夫卡,他有没有把自己这样一种经历和体验化为艺 术形象呢?回答是肯定的。其中最出色的当推卡夫卡自己所肯定的那少数作 品的 “短篇故事”——《饥饿艺术家》。 这篇小说写于1922年。主人公是一个没有姓名的、以饥饿表演为职业的 艺人,但他本人自视为有着非凡表演能力的 “空前伟大的艺术家”。在饥饿 艺术成为时髦的时候,他的表演风靡一时。但曾几何时,当这种 “艺术”被 别的时髦艺术所代替,他的境况便一落千丈,不得不被一个马戏团招聘了去, 然而在那里他的观众廖廖无几,远不如近旁的动物,于是他在寂寞中默默死 去。 这位艺术家有一种极强的艺术家的荣誉感和艺术的事业心。按规定每次 表演期为四十天。这期间他断绝一切饮食。但期满后他仍不肯进食。因为他 “对饥饿表演这一行爱得发狂”,并认为他有无限的忍饿能力,因此他的艺 术可以达到 “常人难以理解的高峰”。然而经理不允许他继续“饿”下去, 亦即不允许他继续表演下去。这就在他的饥饿表演正要达到“最出色的程度” 时堵死了他的道路。因此他感到艺术上从来没有达到满意的境界。这使他始 终处于 “不满意”的心境中。小说写道:饥饿艺术家“也许压根儿就不是因 为饥饿,而是由于对自己不满而变得如此消瘦不堪”。 但他到底起来反叛了:他终于把表演的手段——饥饿,变成了抗议的手 段——绝食。他的抗议包含着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是抗议社会对他的冷落 和金钱 (通过老板)对他的艺术的左右与扼杀;另一方面它又是向自然法则 的挑战。因为他如要“无限期地饿下去”,以达到艺术上“最出色的程度”, 自然法则就要他付出肉体毁灭的代价。于是这位执拗的艺术追求者陷入了悖 谬的境地:他的追求是无限的,而这道路的终点是死亡,并非是能使他满意 的艺术。 但饥饿艺术家追求的 “永恒不灭”的艺术,指的不是一般艺术的高峰, 而是 “常人难以理解的高峰”。就是说,他要的是独特的艺术。这一思想饥 饿艺术家临死前与马戏团的管事的对话中明确地表达了出来: “我一直在希望你们能赞赏我的饥饿表演”,饥饿艺术家说。 “我 们也是赞赏的。”管事迁就地回答说。 “但你们不应当赞赏。”饥饿艺 术家说。 “好,那我们就不赞赏”,管事说, “不过究竟为什么我们不 应该赞赏呢?” “因为我只能挨饿,没有别的办法,”饥饿艺术家说。 “瞧,多怪啊!”管事说,“你到底为什么没有别的办法呢?” “因为 我,”饥饿艺术家一边说,一边把小脑袋稍稍抬起一点,撮起嘴唇,直
伸向管事的耳朵,象要去吻它似的,惟恐对方漏听了他一个字, “因为 我找不到适合我口胃的食物。”最后这句话可以说是整个小说的画龙点 睛之笔,也可以看作卡夫卡自己的心声的迸发。他象许许多多现代作家一样, 对传统的审美习尚,流行的艺术方法感到厌烦,就象饥饿艺术家对于正常的 饮食 “一想到吃就要恶心”一样。他多么希望能创造出一种既符合他自己的 审美要求,又能表达他的内心世界的理想的艺术,一如那位小说主人公渴望 着一种适合自己口胃的食物。如果他的艺术能达到这一步,那么他是希望人 们来赞赏的,可惜他孜孜以求,奋斗一生,终未如愿,他当然有愧于让人“赞 赏”。那么他要把全部作品付之一炬是理所当然的了。因为他认为,作为作 家,他是个失败者。所以小说中有一种悲悼的音响,它的主人公不啻是作者 的一幅自画像。 《女歌手约瑟芬或鼠从》可以说是《饥饿艺术家》的姐妹篇,女主人公 也是一个怪异的形象,在那些 “耗子民众”中演唱,她首先必须对付它们那 表示不愿轻易顺从的 “嘁嘁喳喳”的声音,对此她必须“竭力拔高她那小嗓 门与之斗争”。这里譬喻的是现代艺术家的处境,在众多的竞争者中,你要 取得胜利,必须使自己的艺术远远高出一般的水平,也就是说,作为歌唱家, 她必须使自己的声音超过所有人的声音,因为 “她要争得那放在最高处的桂 冠”。为此,她象那位 “饥饿艺术家”一样,使出浑身解数,把不利于歌唱 的一切都舍弃了,以至 “榨干”了所有的血肉。当他站在那里时,“这个纤 弱的家伙,胸脯以下抖动尤其厉害,令人不禁要为她担心,仿佛她在使出浑 身的劲儿来歌唱,仿佛她把无助于歌唱的一切都加以抛弃,而把每一分力, 几乎把点滴的生机都使了出来,仿佛她被榨干了,被废弃了,唯有善良的神 灵保护着她,当她如此付出全副身心,忘机于歌唱时,好象一丝儿冷风吹过 就能使她一命归天似的。”小说对女歌手的这番描写,不禁令人想起 《饥饿 艺术家》中主人公表演结束时被迫让人抱出铁笼时的情景: “演出经理两手 箍住饥饿艺术家的细腰,动作非常小心翼翼,以便让人感到他抱住的是一件 极易损坏的物品;这时,经理很可能暗中将他微微一撼,以致饥饿艺术家的 双腿和上身不由自主地摆荡起来;接着就把他交给那两位此时吓得脸色煞白 的女士。于是饥饿艺术家只得听任一切摆布;他的脑袋耷拉在胸前,就好象 它一滚到了那个地方,便莫名其妙地停止不动了;他的身体已经掏空;双膝 出于自卫的本能互相夹得紧紧,但两脚擦着地面,好象那不是真实的地面, 它们似乎在寻找真正可以着落地面……”这两位滑稽可怜又可敬可佩的艺术 家,可谓一对孪生兄妹,虽性别、面貌有别,其精神主脉则一:两者都付出 了全副身心而致力于艺术的追求,一个为了 “达到最出色的艺术境界”而折 磨得 “瘦骨嶙峋”,以致“身体被掏空”;一个“为了争得那放在最高处的 桂冠”而落得 “弱不禁风”,及至“血肉被榨干”。说到底,两者都为了追 求 “灵”的完美而不惜“肉”的毁灭。然而他们的事业心和牺牲精神并不为 很多人所理解,所以女歌手 “所力争的,只是要大家公开地、明确地、永久 地、打破一切先例地承认她的艺术。”然而,听众依然 “寥寥无几”。于是 她 “大发脾气,使劲跺脚,破口大骂,完全不象个少女”。这同那位“饥饿 艺术家”听到人家怀疑他的饥饿表演能力时引起的“简直象头野兽似”的“暴 怒”又何其相似乃尔。两位艺术家那正直、清高的秉性也是一脉相通的:女 ① 见 《卡夫卡短篇小说选》296 页,外国文学出版社,北京,1985 年版。
歌手既 “不假充高尚,也不能迎合低级趣味”;那位“饥饿艺术家”找不到 适合自己口胃的食物” (即艺术表现手段)宁愿饿死 (即不做艺术家),决 不降低 (艺术)要求。 了解卡夫卡的身世和创作的人不难看出,卡夫卡与上述两篇小说的主人 公的精神气质和心态是相通的:卡夫卡把创作当作唯一的生活内容,因此把 不利于创作的一切——社交、婚姻等等都加以排除,这与上述女歌手把无助 于歌唱的一切都予以舍弃不是一致的吗?女歌手一生都 “为摆脱劳动而进行 斗争”,不正是卡夫卡一生都想摆脱保险公司的职业而不得的心声的回响吗? 卡夫卡为创作而毁了健康,导致早亡,这同主人公身体 “被掏空”、“被榨 干”岂不是说法不同而已吗?最后,卡夫卡生前在友人的百般劝诱下才发表 了少量然而十分优秀的小说,晚年更起了焚稿之念,这说明他要 “争得放在 最高处的桂冠”而自己觉得没有达到,因而对自己的作家地位来个彻底否定, 这跟饥饿艺术家因为找不到适合自己口胃的饮食而宁愿饿死 (即不当艺术 家)岂不是同出一辙的吗?…… 千千万万的读者当然不会赞成卡夫卡的自我否定,因为他们在肯定和赞 赏卡夫卡的极端严肃的创作态度的同时,也责备他对自己提出了不切实际的 过高的要求。艺术境界的高度是无限的,而任何个人创造艺术的能力则是有 限的。事实上他的 “声音”已经高出一般同时代人所能发出的“音高”,只 不过他自己听不出罢了。如果说在他生前,他的审美特征还没有渗入多数人 的意识,那么现在这种意识已经普遍觉醒了:他贡献给二十世纪的不仅是“独 特的艺术”,而且是 “持久”的艺术,它对世界文学的影响将是深远的,正 如著名学者瓦尔特·索克尔所指出: “弗兰茨·卡夫卡……的艺术构成表现 主义献给世界的最独特的礼物。”①
“弱”的天才 与 “韧”的英雄 卡夫卡自己说过,他带着 “与生俱来”的“人类普遍弱点”来到世间, 把 “世界的消极面”统统“摄入于一身”;他还写过这样的自白:他的 “手 杖”上的铭语与巴尔扎克的正好相反, “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有的人根 据卡夫卡的这类剖白,得出结论认为:象卡夫卡这类 “颓废派”作家确实没 有传统作家所具有的那种意志力量。持这种看法的读者不是本来对所谓的“颓 废派”即现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