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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倾国策-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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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还有情?或是……

他不敢想,更不愿去想。

从云山飞来的白鸽愈来愈多,空待了数月,郡主已是不耐之势。他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叙说这数月的一切,每一日望着她冷漠的眼,冰凉的语气,胸口荡着深深的暗痛与无力,足以将他所有的心念摧折。

好在她虽愤怒,但终究身处冷殿,即便当真想做什么,也必须从长计议。这令他空悬的心稍有安虞。尽管僵滞,但就这样看着她,护她周全,终归……也是好的。

又过了半个月,盛夏临至。这一天夕辰,汝坟殿迎来封宫以来的第一个客人。

火红的袂摆映衬着殿院盛绽的花朵,却是比夏花更加的绚烂魅惑。慕容素为她斟了茶,二人对坐院中望水赏荷,享受久来的静谧。

“看来你过的还不错。”不曾感到被禁之人的消沉意气,沈妙逸颇有讶异。启口啜茶,飞翘眼梢中总似挟着些许揶揄。

“承你的托。”慕容素笑意浅淡,素白裙裳映着她红袂如火,自是另一种清丽之色。她淡看了她一会儿,散漫闲谈,“你呢?近来如何。”

“我能如何,自然还是那般。”她微微一笑,语气洒脱,“不过,闲适得久了,还真是觉得有些无趣。连我身边的婢女都说,最近的后宫实在太静,连她都不大习惯了。”

慕容素笑了一下,出语调侃,“看来没了我,你过得倒不大自在。”

她倒不介意,顺着她的话继续道:“大凉的后宫里没了那个孤高自傲、目中无人的白昭仪,本就不是什么自在的事。况且这不自在的,又不止我一人。”

听出了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慕容素一瞬了然,“是李祁景让你来的?”

啜了口茶,沈妙逸抬了抬眼,“你这人最无趣,看透了便一定要点透,就不能是我自己要来,看一看你而今过的有多惨吗?”

“那可让你失望了。”摇了摇头,慕容素转开目光,“我过得很好。”

嗤了一声,沈妙逸叹息了口气,“罢了,我也不卖关子。此番王爷让我问你,你可愿出宫去,隐姓埋名渡此一生?若是你愿,他可想法保你一命。”

执盏的动作顿了一顿,慕容素的脸上没有表情,“敬北王向来不会饶恕异心叛主的棋子,这一次,这真是稀奇。”

忽略掉她语意中隐藏的刺讽,沈妙逸道:“所以呢?你的答案是?”

“不愿意。”她几乎不曾犹疑,瞬间开口。

静定了一刹,沈妙逸扬唇笑了,“好。”默默凝视着她,她心下倏然升起几分钦佩,“我知道了。”

慕容素没有看她,静静饮啜着茶水,神情波澜不惊。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隔了片晌,她静声开口,“朝中每一日可都有人上参谏你死罪,只就今天,便有七则。你不可能藏在汝坟殿一辈子。”

“我未必会死。”

“这我知道。”她依然在笑,柔媚的眼波却异常深邃,叹然道:“这世上有趣的人太少,若你都死了,那这皇宫,可当真再没什么意思了。”

她一直没有言语,低垂的睫覆掩着双眸,掩盖所有情绪。

“罢了。”静等了好一会儿,未曾等到她的回语,沈妙逸选择放弃。

瞥眸望见案上的浅金短剑,她饶有兴趣地拾起,“这剑,还不错。”

澄明的剑身徐徐出鞘,映亮了似火红衣。她翻看半晌,倏地起身,自院中开始舞蹈——

潋滟红装翩跹飞扬,衬着明亮的雪刃,灵动而恣意。剑芒吞吐,绯裙绽放,跟随着清风白云,妙曼华美无方。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慕容素静望了半晌,片刻也撂盏起身,自她身侧伴舞。雪衣和着红裙,清丽而亮烈,飘如飞雪,姿态迎风,几乎可教天边晚霞失了颜色。

一舞终了,沈妙逸立在原地,轻手一扬还剑入鞘,满足一笑,“真想不到,有朝一日,白昭仪还可为我伴一舞斩雀,我可算是无憾了。”

慕容素亦笑了,立在风中,素白的薄衣微飘,将她的鬓发拂起。她收了收微乱的襟摆,笑道:“原来红袖坊的魁首沈妙逸,心愿竟是如此简便?早知如此,当初宫宴便该教你来主舞。”

她话音未落,肩上忽地压上了一件素色披风,挡住了微凉的夕风。

耳边同时传来一道低洌的话音,清清凉凉,“穿好。”

慕容素赫地一怔,瞬间回过头。

莫钰却恍若未见,将领口的系带仔细系好。瞥眼望了一眼同样怔忡的沈妙逸,很快径步离去。

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墨色身影,沈妙逸许久回过神,一瞬恍然,“好你个白芷,怪不得不愿离去。深宫秘殿,你竟暗中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他是我的护卫。”心知掩蔽无用,慕容素并未打算隐瞒。

“我可没问他是谁。”眉梢轻微一挑,沈妙逸笑得有些神秘,“不过,看他的样子,该不仅仅是你的护卫。”

“你想多了。”她重新坐下,平静地重斟了两杯新茶。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面容稍微停顿,慕容素抬起睫,“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沈妙逸笑道,接过她递来的新茶,微微一啜,“是你心虚了。”

她怔了一怔,直视她的眼,神情依然平淡,“我行的端,坐的正,为何要心虚。”

“是吗?”沈妙逸笑意疏懒,唇角多了一丝俏皮,“那你又何必急着反驳我?”

静默片刻,慕容素闪开目光,不再纠结,“我说不过你。”

她却似惊讶得笑了,一瞬眸光闪亮,“真是奇了,向来言辞灼利的白昭仪,居然也会有一天,被我比了去?”

轻蹙了蹙眉,慕容素纠正,“我叫慕容素。”

沈妙逸一瞬驳口,“我可不认识什么公主什么素,我只识白芷。”

慕容素沉默。

定定静默了片晌,她叹了口气,说道:“左右我已是这般境地,不怕告诉你。”飞快掠了眼黑影消失的方向,她又重新垂下睫,“他叫莫钰,是我尚为公主时的护卫。后来宫变国破时走失。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不久前,他找到我。”

静静观察着她的表情,沈妙逸忽地点出一句,“你对他有情?”

一问及耳,慕容素目光瞬时闪了一下。

“没有。”

沉默数秒,沈妙逸倏地笑了,潇洒叹息,“唉,罢了,问一个傻瓜,左右是问不出什么的。”

摇了摇头,她似感叹又似揶揄,“你说,这世界还真是奇妙啊,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迷雾。雾中的人雾里探花,想要看的清明,却总是看不明。雾外的人明明看得分明,偏又什么都不能点破。”顿了顿,她望向她,“你说,这是不是叫当局者迷?”

听出她话里拐着弯的隐意,慕容素淡淡蹙眉,“你什么意思?”

她笑了,轻松道:“我可没什么意思,恐怕是听者有意。听的人认为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那我就是什么意思。”

兀自凝视她片晌,她又很快起身,“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担心入夜风凉。”

言罢她整敛了下曳地的衣摆,朝向殿门走去。

“你还在等他?”就在沈妙逸启步的时刻,身后忽地传来这样一句问语。

沈妙逸的脚步刹那停住。

原地静立了少晌,沈妙逸似是些微笑了一下。她没有回头,背对着慕容素,平平含涩的话音徐徐送出,“我局中的雾早已散了。”

“……”

“但……那有什么关系?”低哑的音线轻得像雾,“起码我看得清明了,不像某些人。明明身处雾中,花已在侧,却仍一无所知,自欺欺人。”

没有再做停留,她身影一顿,很快消失在殿门处。

慕容素的心蓦然疼了。





第128章 锥心
夜很静。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扉,自墙壁上投射出点点如珠的荧光。

室中的男子正在沉睡,静躺在小榻上,呼吸轻而平稳。即便沉在梦中,他依旧淡蹙着眉,陈旧的长刀置在一侧,光亮的刀鞘被月光折出淡淡的光泽。

静默许久。殿中的门轻声开了,一道纤影缓缓临近。他似乎觉到异样,一瞬睁眼执刀,凛冽的刀锋锵然出鞘。

“是我。”

熟悉的清音传来,令他的心一瞬安定。刀锋逐渐被吞没,凝了凝眸,看着纤影愈来愈近。

来人的确是慕容素,长裙轻垂,静立在他面前凝视望着他。

莫钰怔了怔,原先的睡意烟消云散,愕然回望着她,“你……”

“我睡不着。”她莞然一笑,声音轻似夜雾,“想找个人说说话。”

“……”

“我可以坐下吗?”掠了一眼空阔的榻,她轻声问询。

他立即闪开一侧,让她自榻上坐下来。

莫钰看着她。

“你怎么了?”隐约感受得到她的气息较往日有些不同,他不觉有些狐疑。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另一侧坐下。静默了许久,轻声开了口。

“我方才无聊,读了佛经。”清渺的音语沉在静谧夜色里,飘忽如雾,幽淡不清,“我看到一句话: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是《八大人觉经》。”静了少顷,他低声回应,始终凝望着她的面庞。

“嗯。”她轻轻笑了,清亮的月映亮的容颜,静美如昙,“莫钰,我不懂。你说,人为何总要有那般多的欲望?”

静望着那嵌透窗扉的一线微光,她呵气如兰,声音很静很静,“就像我……”

“……”

“很久很久前,不是公主时,我很想要一个风筝;后来,我成了公主,父皇宠我,我有了许多许多风筝;但我有了风筝,却再不喜欢风筝,我想要习剑,我想拥有一把自己的剑,我羡慕江湖剑客的飒爽英姿,羡慕梓姐姐的剑法行云流水……”

“……可当我习了剑,我却又想要自由,我不想整日待在宫城,看鸟儿纷飞,自己却像是委身在一个华笼;终于有一天,宫城破了,大燕灭了,我活了下来,我行走在山野荷田,走过平谷高山,今后天高海阔,可任我自由;但这个时候,我偏偏,又想回到做公主的日子了……”

“……当我死里逃生,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只想活着,想要努力令自己活下去;但当我真正活下来了,我又想要复仇;我入了王府,在那些女子里出类拔萃,成功入了皇城;最初,我以为只要杀了他,我便会好过,可是逐渐,我扳倒了丽姬,扳倒了阮美人,扳倒了乔虞……我一直在等,等到淇玥最终也落了,可是,却发现我有了更多想要的,我好像……从来没有满足过……”

侧首看了看他的脸,她笑意淡然,“生死疲劳,由贪欲起。你说,是不是就因为我太贪婪了,所以老天才会这样惩罚我,才会让我……沦落今天这般的境地?”

“不是。”他几乎立即回答。清冽的声线隐入凉夜,更加的淡渺旷远。

“和你没关系,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微怔,默默望着他。

“人要有欲望,才会得知自己活着。只有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方才能知自己生存在这世上的意义。”

她静了一下,慢慢浮出一丝笑容,偏了偏首,“那你呢?莫钰。”

“什么?”他有些不解,语意低柔似雪。

“你想要的,是什么?”

没有等他回答,她淡望着他,很快又道:“莫钰,我一直忘了问你。你失踪的这几年,一直都在做什么?”

无比简单的一句话,莫钰却瞬时有些滞涩,陷入某种恍惚。

长久地凝视着她如星的双眸,他唇间微翕,静吐出两个字。

“寻你。”——

慕容素的心徒然颤了一颤。

“寻……我?”定了许久,她期期艾艾念出口,喉间突然有些哑塞。

“嗯。”

朦胧的夜安静而又深沉,遮掩了四周的一切,亦遮住了胸口翻荡的泪意,她长久地怔忡,努力让自己笑出来,“你……都去了何处寻我。”

“很多。”莫钰静静道。

思绪仿若飘浮回这数年的记忆之中,寒风冷雨,流火废墟。充满了绝望,又如置身雪山般冰冷寂寞。

“当年我从暗牢出来,已经太晚了。李复瑾称了帝,向天下昭告你已离世。我不肯信,索性隐身云州周边的村落,去一家家问询,是否见过一个孤身一人,双九之年的女子。”

无人得知他是如何度过那一段迷茫而无措的时日的。仿佛倾天的黑暗望不见尽头,他只能一直走,一直走,期待的前方终有一日,会透出希望的光亮。他不敢去细想,不敢去回忆,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必须走下去。

没有人能知道,她对他的意义——

在过去漫长迷惘的岁月里,他一度不知自己是为什么活下去,唯有她,是他孤独生命中最明亮的一枚星星。他知道,只有星辰存在,他的世界就不会是冰雪荒芜。他无法想象,当那一颗星辰陨落,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滴清泪猝然下坠,被她悄无声息掩袖拭去,尽量平静道:“然后呢?”

“没有结果。”他似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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