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坏笑-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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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跳累了,便找了一个角落休息。那时灯光暗淡,音乐在文青水心里变得非常煽情。文青水就想管他妈的,我闭上眼睛说,于是他就说:“唐儿,我爱你”。话虽然说出来了,但声音却小得连文青水自己都没能听见,再加上音乐震天般的节奏和舞厅里人们的强度肺活量,唐儿根本就不知道文青水还在说话。
虽然唐儿没听见这句话,但文青水还是感到很紧张,他把自己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如果换一个场合,文青水肯定早就自己把自己吓跑了。
而唐儿有些懒懒地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方巾轻轻地扇风。她身上的香水味在轻轻地飘。
她或许真有些累了,整个人看上去倦怠而慵懒。
文青水紧张得就像一个小偷在潜入某间屋子里偷东西时突然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他努力吞了一下口水,决定把嘴巴放在唐儿的耳朵上大声喊出那三个字。而为了自己能够勇敢地这样做,他连续吐了三次唾沫和作了九次深呼吸。唐儿见文青水又是吐唾沫又是做深呼吸,还以为他病了,就说:“怎么?不舒服,可能是这里空气太闷,我们回去吧。”
“不,不,不,”文青水叫起来,“再坐一会儿,我觉得这里挺好。”
唐儿的话非常随意地把文青水的勇气削减得无影无踪,他几乎都要劝自己放弃了。“干脆明天再说吧,”文青水想,“不行不行,这事儿再不能拖了。”他又想。
后来文青水把牙一咬,心里默默地把程序温习了两遍,正准备把嘴唇送到唐儿耳边……这时候,唐儿却开口说话了:“我很口渴,去买瓶饮料吧。”唐儿说。
唐儿话刚一说完,文青水便一耳光打在了自己脸上。“我真他妈的懦弱。”文青水这样想着的时候就非常讨厌自己并且非常对自己不满意,于是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你怎么了?”唐儿吃了一惊,她大概很少看见谁这么使劲地抽打自己的脸。
“没什么……一只蚊子。”文青水有些不好意思。“蚊子?这里会有蚊子?”唐儿觉得很奇怪,“但也用不着这么重呀,真是个傻瓜。”她说。这时候文青水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我的确是个傻瓜,”他想:“居然打自己打得这么重。”
文青水出去买饮料的时候,又一曲音乐奏响了。一个小青年走到唐儿身边:“小姐,请你跳曲舞。”唐儿摇摇头:“对不起,我累了,想休息一会。”那小青年四周看了看,估计唐儿多半没带舞伴来,便自行在文青水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来,摆出一副半个绅士的模样,“小姐,跳一曲吧,赏个面子。”他边说边把手伸过来往唐儿的肩上放。唐儿非常厌恶,她掀开对方的手,“讨厌,我说了我不跳。”
这时那小青年好像突然认出了唐儿,“你是外语系的吧?”他说:“是不是叫唐儿,经常到我们钢厂家属区来找邓起……。”
唐儿没料到他不仅认识自己,而且还说出了那个自己非常熟悉而又想起来无可奈何并且心惊肉跳的名字,她吃了一惊,心里立即升出几股无名的愤怒和慌乱。
那小青年有些得意,他又把手伸了过来:“大家都是熟人,小姐,走,给个面子,跳曲舞,散了场我请你吃宵夜。”
“滚,”唐儿突然伸手狠狠地打开对方的手,一刹时眼里却有了几粒亮亮的紫葡萄。“神经病。”她骂。然后她站起身准备另外去寻找一个座位。
但是小青年却一把抓住唐儿:“你装什么纯洁,你和邓起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给你说,今天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他开始用力拖唐儿。
周围的人见这边闹腾,都快乐地围过来看。这种事在舞厅里经常发生,围观的人一般都不会去劝,大家热闹而兴奋,就像看一场精彩的电影。其实舞厅有时候总是鱼龙混杂,在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舞厅就像星星,密密麻麻地布满高大的建筑和阡陌的小巷。任何一天晚上的任何一个舞厅,人流总是多得让你感到像在开批斗会。
这座城市有许多稀奇古怪的青年,他们在舞厅里随便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对他们准确地进行定位,可以称作“街娃”,或者“舞棍”。他们请陌生的女伴跳舞,先摆出绅士的风度去请,对方不答应跳便软硬兼施,后来干脆就喊:“跳不跳?”语气很凶狠,然后就是一耳光打去,拖着舞伴便走。但在舞厅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如果哪位小姐带有男舞伴,有人去请她跳舞的时候,那男舞伴只需要说一句“朋友,有人”,对方便会知趣地离开。
可有时候有些人偏要“装大”,见别人有男舞伴仍要强行去请,嘴里还要说:“老子就是要请你跳!”这句话说完之后很可能就有人要动刀子了。
我所居住的这座充满了黄金和垃圾的城市,不知是为了什么,人们一个比一个火爆,街头常常能够看见拳脚乱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怀疑我们可能是吃火药长大的。
文青水拿着一瓶饮料走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个小青年正在用力地拉扯着唐儿。
“你要干什么!”文青水跑过来。
那个小青年大概没有想到还有谁会来管闲事,他抬起头以一副傲慢的神色用眼睛斜斜地瞄了瞄文青水。这时候文青水突然觉得他有些面熟,后来他想起那个小青年是师大物理系的,好像是钢厂家属的孩子。这些年师大和钢厂搞共建,钢厂的孩子常常是差点分数都能被录取,而他们又是一群非常野的孩子,常常混在一块打架生事。
“关你屁事!”那小青年见文青水戴着黑边眼镜,一幅斯斯文文的模样,就不太把他放在心上,“滚一边去,当心老子连你一块弄了。”
“她是我女朋友,放开她。”文青水有些紧张。
这时候有几个青年人也挤过来,文青水一眼就认出他们全是物理系的,而且都是钢厂的子弟。“是你女朋友?”那小青年冷笑起来,“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早被我们钢厂那哥们给上了……”唐儿突然大声哭起来。
就是那小青年的这句话和唐儿的泪水惹恼了文青水。“放你妈的屁。”文青水一脸激动地跳起来,手中的饮料瓶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砸在了对方的脸上。后者没注意到这个书生模样的人居然会动手,头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老子把你弄死!”文青水大叫着,他的脸已经扭曲,而整个人就像一匹豹子一样向对方扑了过去。
那小青年的几个哥们几乎同时也向文青水扑了过来。比较幸运的是,他们见文青水是独自一个人,所以都没用刀子。
程岑和罗姐她们正好也在这家舞厅跳舞。最先程岑对这边发生的事无以为意,他还认为是哪个女人私自出来跳舞被老公给逮着了。后来他听见了文青水熟悉的声音,就慌忙跑过来,那时文青水已经和那一伙人打了起来。这家伙聪明,知道自己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所以他转身就跑到向天这儿来找我们。
我和程岑、林川、向天在黑夜里飞快地跑。从向天家到金飘带只有五分钟的奔跑距离,我们的鞋子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霹雳的响声。我非常吃惊向天的速度,他跑得很快,像我们三人的领队。
隔着老远我们就看见金飘带舞厅门口围着许多人。当程岑大声叫着“闪开”冲过去的时候,人群自然地给我们让出路来。这时我看见了王姐,她依然穿得非常妖艳。
“程岑,你的朋友在那边。”罗姐指着舞厅门口的右边。
这时我们清楚地听见文青水疯狂的叫声在不远的拐弯处响起来。后来文青水告诉我们,他被那伙人从舞厅一直打到街道拐弯的地方,唐儿一边哭一边跟着他跑。
“哪个在动手?老子把他弄死!”我叫起来,飞也似地冲了过去。我手上的刀子闪着冰冷的寒光。在我的身后,林川和程岑提着棍子也扑了过去。
刀子冰凉,颜色像月光。
那一伙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拳脚仍在拼命向文青水的身上舞去。而我的刀子已经递了出去。我一刀捅在了一个人的屁股上。后者尖声地叫起来,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流了血。
那时候我一见血就非常冷静。那时正值爱模仿的年龄,看着电影上周润发玩刀子像自己的第六根手指一样玩得极为潇洒,便每日里躲在僻静处苦练,我家后山坡的树没少遭殃。工人老爹常挥着拳头告诫我不要学坏。但我的确不知道学坏和玩刀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且很自信自己不会学坏。我只知道当我把手里的刀子一亮,别人就很敬重我;当我在同学们面前把刀子稳稳地扎入十米远的树身,周围发出响亮啧啧的称赞声时,我就很潇洒。于是我的刀子就玩得非常娴熟,非常有分寸,一方面我敢于动手,另一方面我从不刺对方要命的部位。我玩刀子一般只捅屁股,那地方肉多,而且结实。捅的时候要用手掐住刀子,只留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刀尖,这样对方被捅后只感觉到疼痛,而不会受到重创,但这也足够了,谁见血了还不两腿发软呢。这种方法是一个老坏蛋教我的,他还说捅人只捅出血而不伤经脉,最多算一般的打架斗殴,拘留两天或罚点钱就完事了,更何况只要不是你先动手,那些混混屁股上流了血谁都会跑,谁还敢和你玩刀子。我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所以在那个不懂事的年龄,尽管我经常和别人打架,但却从没进过派出所,不过这也和我能写点文章并因而受到学校的器重有关,有时候他们还会为我说几句好话,否则搞不定哪天就给弄进派出所去了。
我的刀子出手后,程岑和林川的棍子早已敲了下来。
我飞快地舞着刀子,向文青水冲过去,而只要一有机会,我的刀子就会追上一个人的屁股。
虽然是一把水果刀,但效果一样,那伙人见着我纷纷躲闪,其中一个人叫起来:“是刀柄。”刀柄是我玩刀的绰号。
我不理他,我冲到了文青水面前,他一脸是血地靠在一棵树上,唐儿的头发非常零乱,抽泣得很厉害。“西鸿,弄那个穿方格子衣服的……”文青水大声叫,他的脸上和衬衫上都有血,眼睛已经变成了大熊猫的眼睛,看上去很有点触目惊心。那个穿方格衣服的人就是被文青水用饮料瓶砸了的人。他正准备跑,被我追上了,飞起就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这时候文青水已经冲了过来,他拼命用脚去踢他。唐儿哭着追过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叫着去拉文青水。“刀柄刀柄,”这时对方一个穿红衬衫的人过来大声喊我,“我们不知道是你朋友……”他说。这时林川也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双方都停了手。
那个穿方格衣服的人躺在地上。唐儿已经抱住了文青水,在文青水怀里哭得很厉害。文青水像一枚钉子一样站在那里,眼里的光芒挺吓人。
“我要弄死你!”文青水显得很冲动,整个人就像一匹受伤的豹子,拼命对着穿方格衣服的人喊,然后他甩开唐儿,冲过来准备抢我的刀子。唐儿早已哭得像冬天的芦苇,浑身软弱无力的抱着文青水,谁知文青水居然甩开了她,她就像一只蝴蝶一样地摔在了地上,脸上的泪水汹涌而下,抽泣得更厉害了。
“唐儿,”文青水这时候想起了刚才的举动,吓坏了,慌忙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去扶她。唐儿伸出手紧紧抱住文青水,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捆稻草,她抽泣着说:“青水,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不要打了。”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和恐惧的色彩。
文青水刚才是被气晕了头,根本没想到自己还抱着唐儿。其实这之前,他本来没打算出手,后来听见对方的言语侮辱到了唐儿,才被迫动了手。而一动手就立刻被打得眼冒金星,肺都快要气炸了,所以情绪显得异常激动,脑子乱得厉害,就完全忽略了唐儿的存在。现在他紧紧地抱着唐儿,嘴里慌乱地说:“唐儿,好唐儿,没事了,没事了。”他的声音里充满哭腔,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掉一粒眼泪。
唐儿的头发非常零乱,她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洗了一遍,她紧紧搂住文青水,身体在晚风中轻轻地颤栗。我看着穿红衬衫的人,眼睛像子弹一样盯着他:“你们把我朋友弄成这样,你说这事怎么搁平吧,大家好说好商量,否则,不要怪老子翻脸不认人。”我的语气恶狠狠的如同吃了烈性火药。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些脚步声又急又快,像夏天的阵雨。是白狐带着中文系几个能打架的哥们和朱朱、大勇他们赶来了,密密的,大约有十多个人。白狐跑在最前面,不过我奇怪的是他的手里居然提了一把黑黑的火钳。后来他告诉我,他说他不会打架,又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