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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不周-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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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痛苦。
“为什么要与仙界为敌?”如今知道答案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想要知道,“又为什么要与我签下生死契?”
也曾在非常短暂的刹那迟疑过,或许是为了阻住他自抽龙骨,或许应周不想他死。可也不过是一瞬间,下一刻他清醒过来,就再做不到自欺欺人,如果有半分是为了自己,应周看着他的目光就不会是这样的冷漠。
屋内安静了片刻。
片刻之后,应周道:“我死后生死契亦会消失,你要如何,随你。”
所以真的不是为了他。
明明是知道答案的,但真的听到应周说出来时,还是难免感到了,一点没有道理可说的不甘。
“是为了许念?”敖渊问。
应周缓缓抬起头看向他,敖渊站在幽蓝水波中,与他不过几步距离。
敖渊道:“因为他是龙,是我的……后代,若我死了,他就是下一任龙君。你召集这许多妖怪,与仙界为敌,迫使我活着,是为了他在你死后不会和我一样被仙界制约。”
他顿了顿,问出所有人心中欲问却不敢问的问题:“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是么?”
应周静静看了他一会。
他偏开视线,轻应了一声:“嗯。”
敖渊放松了手心。
不是为了许博渊,是为了许念。
这个答案令他轻松了一些。
但不过片刻,他又觉得自己轻松得有些可笑。
纵然应周不是为了替许博渊报仇才拼上一切,但却要为了许博渊自裂神魂,甚至连许念也不能让他为之停留。
若不是爱到极致,怎会有这样的决绝。
他竟然开始嫉妒许博渊。
嫉妒许博渊生而遇应周,死亦得应周相伴,而他这另外的三魂六魄,却被挡在他们之外,一步也上不得前。
他推门而出。
“当年山君来龙宫借九真珠镜,”门外章八感叹道,“在下担忧着龙君在人间的那一魄,便擅作主张借了,没想到最后……哎,世事无常啊。”
并非是世事无常,该说一声天命弄人。
他分出许博渊那一魄时不会想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若是早知道……他便不会只分一魄。
但万事没有早知道。
许念蜕皮后的第二日,敖渊带着他从蜃境中出来。
他看起来长大了一些,从三四岁的幼子,长成了十岁的童子模样,看到应周时,也不再“爹爹爹爹”叫个不停,只是乖巧地从敖渊怀里下来,走到应周身旁,默默拉住了应周衣袖下有些凉的手。
“十二支十年一蜕皮,三蜕是为成年,二百四十岁时……”敖渊一顿,一百多年后,应周怕是已经……
应周却不等他说完,也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这一停顿,平静道了一句:“多谢。”
楼琉衣等人早已等着,一行人离开龙宫,返回山中。
山中妖怪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恭敬侯在不周万级台阶上,应周牵着许念从他们面前经过,向后山走去。
西北欲跟,却被楼琉衣拦住,“别去,让他们单独说罢。”
西北倏而意识到要说的是什么,这几日实在哭了太多,眼泪已经流不出来,红着眼眶点了头。
许念安静跟着应周,走到冰湖边,应周不说话,他也不敢发出声音。
湖依旧很蓝,不再结冰,水面上倒映着对岸的霜松,两人站了一会,应周道:“有几件事同你说。”
许念咬着唇,咬到发白,他隐约知道应周要说什么。
应周松开他的手,半跪在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平静道:“若没有繁烨你无法出生,成年后,你自折一角送与繁烨,助他成龙。”
许念乖巧点头:“念念明白。”
应周的手按在他头上,温柔无比,“第二件事,你既是龙,便可以依靠敖渊,往后若有事,去找他也可以,但他不是你父亲,你要记住。”
到底是一夜之间长成,对应周的眷恋还刻在骨子里,许念眼泪落了下来,“知道、知道的,念念姓许,爹爹也姓许。”
“嗯。”应周笑了笑,指腹擦去他的眼泪,“九尾会照顾你,但她也要照顾楼何奈,不要太依赖她。西北,云兮,浮霜都会陪在你身边,要对他们好一些。还有小白……”应周轻微叹息,“你还没有见过,刚到我身边时比你还小,如今也长成了一方之王。我已不怪他,若他想回来,便回来罢。”
“嗯……嗯!”许念哭得更凶,却使劲点头,“念念会记得,都会记得的……”
“别哭,”应周浅笑道,“你虽是龙,但不必受制于天,可以去一趟人间,做你父亲没有做完的事。”
“好……念念会去做的,还有其他吗?念念都会做好的。”
“是还有一件,”应周俯身,与他额头相抵,闭上了眼,嘴角笑容未消,是许念不曾见过的温暖平静,“你阿鸾姑姑没有封死你父亲的墓道,我死后,将我一起葬在那里罢。”
皇帝虽没有说完,但他能明白许婧鸾的用意。
死不能同时,至少也要葬在一处,勉强也算是同生共死。
他已经让许博渊等了太久,眼下该做的事都已做完,去陪他了无遗憾,唯一放心不下的许念,身旁也有这么多人陪着,总能平安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顶十层厚的锅盖走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除了应周越来越虚弱,日子平淡安宁,楼琉衣和繁烨统领着山中妖怪,倒也没有人闹事。敖渊被应周强行签下生死契的消息传到仙界,天帝衡量再三,亦不敢再动,双方的平衡维持得非常微妙。
敖渊本以为他和应周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却没想到不过几日之后,楼琉衣出现在龙宫,对着敖渊,直直跪了下去。
“我知道是我强人所难,”她脸上两道泪痕,“但请龙君,去看看山君罢……”
敖渊起先不明白,去看一眼应周于他而言如何是强人所难,后来跟着楼琉衣到人间,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怪会令楼琉衣这样的傲骨也甘愿跪在他面前。
应周忘了很多事。
最先发现的是云兮。几日前的早晨,应周醒来时云兮守在他身旁,便听他问:“云兮,什么时辰了?”
云兮一顿,回到山中后他们便不再计时,但也没有多想,看了一眼外头天色,答道:“约莫快要巳时了。”
应周便弯起眼角,从床上下来,道:“许博渊快下朝了,我去前面等他。”
云兮愣在原地,“山……山君?”
“嗯?”应周对她笑,一如从前的两千年间,“阿鸾应该也起来了,不知今日早膳会是什么。”
神魂碎裂,不仅法力几乎全无,记忆烨倒退回了与嗣同那一战之前,只停留在尚好的时候,将后来的一切别离苦恨全都忘却,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爱笑温和的应周。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告诉他许博渊已经死了,同样的痛苦,怎么忍心让他再经历一次。
忘了也好,至少最后这段时间,希望他能开怀度过。
敖渊道:“所以你是希望我扮成许博渊,陪在他身边?”
“是。南灵仙君说他……最多不到一个月,”楼琉衣哽咽数次,“求龙君成全。”
没办法拒绝。
既是无法拒绝楼琉衣的长跪不起,更是没有办法拒绝心底微妙的渴望。
想要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模样,想要知道从前的应周是什么模样,想要知道被应周爱着的另一个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云兮带着应周回了人间。
昔日的昱王府依旧在,早已没有了主人,下人亦换了一波又一波,无数次维缮后亭台水榭,一切如故,只是物是人非。
皇帝慷慨答应借出王府,敖渊换上朝廷官服走进卧房时,应周还没有醒,衾被下隐约可见单薄身躯,比上一次见到时又瘦了一些。
蜷缩着的白猫自他身旁抬起头来,金黄双眼看了敖渊一眼,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倏而化为白发少年,抿着唇像是有话要说,可是最终还是咬牙咽了回去,错开目光轻声道:“才刚睡下,别叫他,估计晚上才会醒。”
敖渊点头,少年推门走了。
如果是许博渊,会如何做。
他想不到,因为他不是许博渊。
外头暖光打入如意形状的窗柩,照在地上,投射出方方格格的形状,照亮半空中的浮尘,王府中寂静一片,唯一入耳的是应周轻微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声,敖渊坐在床沿,看着衾被下露出的半张侧脸,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
只是一瞬间他便收回了手,应周的皮肤很冷,冷得他指尖发麻。
为什么会这么冷?
他会觉得冷吗?
如果是许博渊,应该会想要让他暖一点。
敖渊蹙着眉,掌心重新贴在了应周脸上,直到将那寸皮肤捂热才放开,为应周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他打算起身去外间等,然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应周睫毛轻动,睁开了眼。
他看清坐在了床边的人,眼中亮起明亮而清澈的光,抓住了敖渊顿在被沿的手,弯起唇角笑,“你回来了啊。”
手也是冷的。
“嗯,回来了。”敖渊反手握住他,扣在自己掌心里,“再睡一会?”
应周如今虚弱,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昏睡,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延长一点时间,楼琉衣叮嘱过他,要让应周多睡。
“是还有点困,”应周闭了闭眼,“你今日还有事么?”
敖渊拇指摩挲过指上因为瘦而分明的骨节,“没有事,就在这里。”
应周笑着道:“那陪我睡一会。”
“……好。”敖渊脱掉鞋袜上床,和衣在他身侧躺下,“睡罢。”
应周却往他身上靠了靠,这才安心闭上了眼。
敖渊不敢动,应周的侧脸就在他肩膀边上,保持这个姿势许久,直到他想应周应该已经睡着,才敢侧过身去,与应周面对面。
应周蜷着腿,双眼闭着,眼睫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投下剪影,他看起来好了一些,脸色不再和上次分别时一样惨白,唇上也有了一些血色,是因为心情变好了吗?
原来从前的他笑起来是这样好看,千年前曾远远见过一次,如今近看更是直观,真当是无人能够抵抗的好看。许博渊爱他什么呢?爱这笑容么?若是爱这笑,他似乎也能做到。
敖渊从上而下看着,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
他的身体在这一刻脱离了控制,低头,在应周眼睑上落下一吻。
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行为惊讶,应周忽然睁开了眼,笑着仰头,自然而然在他唇上一碰,眼中明亮如坠星辰。
“晚膳想吃醉虾。”
“……好。”
应周便又闭上了眼,向他靠近一些,将额头抵在了他肩上。
敖渊浑身僵硬,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心中的惊涛骇浪更多的是因为刚才那两个吻,还有些微的,他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满足。
为什么会满足?
他明明不是许博渊。
他只是……
他为什么不是许博渊?
睡到傍晚起来,楼琉衣化成许婧鸾的模样,三人一桌,吃了一顿晚膳。
厨子是宫里来的御厨,敖渊辟谷多年,不知人间口味,只是见应周没吃几口,与楼琉衣对视了一眼,楼琉衣替应周剥了一只虾放进碗里,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唔,”应周放下筷子,“是换了厨娘么?与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楼琉衣一愣,立刻看向应周身后的云兮,云兮接话道:“是换了一个,山君回山中养伤那段时间里,厨娘年纪大了,告老回家了。”
应周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将楼琉衣夹来的虾吃了。
许多事情不去想时不会如何,但一旦心中有了丁点苗头,便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在极短的时间里变得无法忽视。
比如此时,与应周坐在昏黄灯光下对弈,收走他的棋子时对方的笑意,浸在烛火温暖的颜色里,令他整个人都看起来幸福惬意,让敖渊不自觉地想,在从前的无数时刻,许博渊是否也有和他一样的心情,想要让他赢,再赢一些,让这样的温暖永远停在他身上,让他永远对自己笑,只要应周能一直如此,他甚至可以永远在他面前做许博渊。
但世上没有永远。
南灵给出的一个月之期越来越近,应周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敖渊也渐渐习惯了手臂给他做枕,习惯了与应周在他怀中入睡,在他怀中醒来,习惯了偶尔的拥抱亲吻,习惯了每日陪他用膳,陪他下棋,在他身体好时,也会骑着浮霜,陪他出门走一走。
他们去郊外,黄鼠狼夫妇已经搬走,河底水宫中的螺蛳精与鲢鱼妖已经有了成群的小鱼仔,还不能化形,便绕在应周身旁,用鱼嘴触他的手,胆大一些的那只,还在应周侧脸上轻轻一碰。
应周应该是喜欢的,他已不记得许念,许念不能出现在他面前,每日只能躲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敖渊想,如果许博渊没有死,他们一家三口应当也会很幸福。
云兮早已与螺蛳精夫妇说过应周的情况,阿连怕说错话,全程都不太敢开口,只有螺螺叽叽喳喳陪着应周聊天,从中午说到晚上,临走前还红了眼眶,从封好的箱子中取出了一套衣服。
“龙君……”应周被小鱼仔们簇拥着走在前面,螺蛳精小声道,“这是当年世子与山君来时留下的,龙君带走罢,我洗干净放在这里已有一百多年,便是等着山君何时能够回来看我们一眼……”
“好。”敖渊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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