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火如灯秋似海-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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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后,祁阳也有点儿累,他以为自己会和父亲一样,向往自由,但一脚踏进义华后,对着成摞的文件,捧起酒杯说场面话,除了比游手好闲时辛苦,倒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本以为会很排斥的事情,一旦决心去做,反而没想象中难接受。
尤其是当晚,他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有些话令他在意——
“祁小少爷,我是王良。”
“您今天问到杜晓菁,那时人太多,有些话我没说。”王良说,“杜晓菁管着全公司的人的考勤,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刷卡门禁,就是在前台放一打卡机,上下班时候杜晓菁见你来了就找出你的卡,你在打卡机上一刷再交给她。”
祁阳坐起身:“王伯伯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每天上班谁来了谁没来,下班谁走了谁没走她都知道,再加上她来得早走得晚,”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或许公司的某些小事,她比别人知道得多些。”
“小事?”
“小少爷若想知道可以问问祁总。”
“我爸?”祁阳想起席上王良欲言又止的眼神,“王伯伯您是不是跟我爸还有联系?”
“二十年前我就是一个给厂里送货的司机,得祁总赏识才能进入义华。这么多年,祁总的恩情我还是记得的,偶尔也会发消息聊上几句。”
十多年来,祁云回国次数寥寥可数,祁阳还当他在国外乐不思蜀,没想到倒是跟员工有联系。祁阳心里憋闷,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得慌。
“祁总还是很关心董事长和小少爷,也很关心义华的。”王良说。
关心?祁阳不信,十多年来他和爷爷相依为命,父亲偶尔回来也是不咸不淡,匆匆待上几日就走,父子俩感情寡淡,说什么关心,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祁阳从卧室走出,看到祁敬义房间灯还亮着,祁敬义躺在床上正捧着一本《围棋定式》。
“爷爷,爸爸和你联系过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祁敬义合上书。
“只是想到他出国十多年了,我这车祸差点命都没了也没听他问一声,还是不是我老子啊?”
“你爸对你确实有亏欠,这点我承认,但你爸是个不服管的性子,”祁敬义叹气:“或许他还在生我的气,他要在国外就由他去吧。”
祁阳在床边坐下:“是不是当初建产业园时,我爸反对,你和景叔坚持要做,所以我爸生气?可这需要怄气这么多年?”而且现在看来,祁云的反对是错的,总不是因为自己错了没脸回来吧。
祁敬义眯起眼,把书放在一边,“谁跟你说的?”
“我想跟景叔学公司项目管理,产业园是他经手的,我就了解了些。”
“让你学管理,不是让你打听八卦,产业园项目你别插手,让景青禾去做。”祁敬义不悦,话音里带着强势。
“为什么?”
“不为什么,祁家还有别的项目,你随便挑一个。”
“可景叔都答应了,还让我看年报呢!”
“那是因为他!!”祁敬义重重把书一磕,咚的一声,宣告着主人的怒气。
“他什么?”
祁敬义站起身,把书放回书柜,又抓住祁阳的手,缓了口气:“阳阳,你有心学习爷爷很高兴,但这事你别插手,听爷爷的,以后这义华交到你手上,有些事你就会懂了。”
这话一出,祁阳本还想打听杜晓菁的事也说不出口了。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而且不能知道的?
数日后,王海来了林城,送来五个监控探头。
许久不见,王海还是那般痞气模样,穿着金色的棉袄,背面绣着一朵蓝色的龙缠牡丹花。沈顺清想起曲霆以前也是这般打扮,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又打电话叫来陈灿。
见到王海,陈灿眉头立马拧成一团,片区拆迁那会儿,他和王海表面和气,但私下一个探一个防,他不是王海对手,每次套话都被轻易绕了回去。陈灿年轻气傲,看到这人就不爽,碍于沈顺清在场才勉强打招呼。
“虽然弄到摄像头,但我和陈灿太显眼了,这‘三进村’……”沈顺清翻看着说明书,村民防着他们,好不容易弄来的摄像头不能被人发现了。
王海抓起摄像头掂了两下:“这事我擅长!见不得人的事我最拿手了!”
曲霆和陈灿脸色霎时变得铁青,陈灿抿着嘴,曲霆一巴掌拍在王海后脑勺上。
“就你话多。”
沈顺清闷笑,画了花明村和芙水河的位置,“有几处我插了树枝做了记号,如果没有被人发现,你就直接下水把摄像头装了,如果找不到就沿着河岸找旋涡,出水口不止一处,你看情形装就行。”
“行,全都装在水下?”
“也不全是,要留两个。”沈顺清搁下说明书:“一个装在能照到产业园大门的地方,一个装在河面上,这就需要你随机应变,能不能架在附近的树上或者周围哪栋房屋上。”
王海机灵,三两天就搞定了。唯一不足的是,花明村地市偏僻,摄像头又埋在水下,网络信号差,监控画面无法实时传回来,而电池只能坚持10天,需要10天后把摄像头全部收回,取出存储卡才知道究竟拍了什么。
十天后会什么发生?
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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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按部就班地过。
祁阳到资料室翻找当年的档案,发现王良也在。
“王伯伯你也在?”
“小少爷,我来找点东西,这就走。”王良搁下手上的册子,冲祁阳点头。
王良走后,祁阳拿起他刚看的册子,是产业园的规划书。
规划厚厚一本,两百来页。从项目占地、功能分区到一期建哪些厂房、二期修几个高炉都写得清清楚楚,除了专业的容积率一类数据不太好理解,祁阳一个外行勉强能看懂,他来了兴趣,连翻好几页,遇到不懂的他就去问景青禾。
景青禾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凑近密密麻麻的小字。眼镜框上锈迹斑驳,看上去很古老了。
“景叔您戴眼镜啊?”
“偶尔看东西时戴一戴。”
“您这镜框都锈了,我给您换一副吧。”
景青禾摘下眼镜,轻轻捏着镜腿:“不用了,大学时候一位老教授送的,有感情,舍不得扔。”
祁阳才发现,不只是眼镜,从钢笔、笔筒到订书机都看上去用了好些年了,除了公司统一配备的桌椅电脑外,景青禾的私有物品都很老旧。
“想不到景叔还挺长情的。”祁阳拿起一支铅笔在指尖转着。
景青禾笑:“念旧罢了。”
同一时间,林城早报社。陈灿惦记着花明村的事,盯着开机画面半小时没动。
沈顺清站在他身后:“电脑坏了?”
“不是,王海他……”陈灿倏地站起来,却被沈顺清按住肩膀压下去。
“等消息就好,别急。”沈顺清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记得你要考公务员,工作这边我找个理由让赵老师少安排点活儿给你,你安心看书备考,前途重要。”
陈灿嗯了声,又听赵博文喊‘小沈来一趟’,沈顺清拍拍他的肩膀,向赵博文走去。
赵博文瞅了眼神秘兮兮的两人,把沈顺清拉到一边:“刚接到通知,明天起上头要派人来审样。”
“审样?”
沈顺清瞪圆眼睛,所谓‘审样’就是每天排版后的报样经专人看过后再送印刷厂。说白了,来把住最后一道关,报社若想弄点‘负面新闻’,等不到印成白纸黑字,当场就被‘斩’了。但这些年地方媒体都被管得死死的,老实得很,很少有小动作,审样也不流行了,怎么突然又来了?
赵博文环顾左右:“是不是和你有关?”
“不知道啊,有内部消息没?”
“突然来审样也太奇怪了,”赵博文说:“我看你最近老盯着义华的陈年报道,是不是在查什么?”
查是在查,可还没查出来呢。他和陈灿两次到花明村,这事村民向景青禾汇报过,但景青禾既没联系他也没有任何探口风的举动,如果审样和他有关,那是绕过他,直接和上面通过气了?
但这也很奇怪,之前环城片区改造这十亿级的项目上头也发个封口的消息,这要多大的事才能慌到要来审样?
沈顺清愈发不安,只盼王海那边能查出实实在在的东西。
王海换了粗麻布衣,乔装成卖菜的在集镇上打听消息,有时‘热心地’帮村民挑菜回家,名曰送货上门,实则借机盯着园区外的动静,好在摄像头一直安安稳稳藏在树里。
十天后,王海兴冲冲地搬着笔记本找到沈顺清。
还真拍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10天,240小时的画面,并非都有看头。
蹊跷在晚上。
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山里的鸟兽都睡了,花明村的人反而比白天清醒。
村民像定时的机械,打着手电筒从屋里走出,十人、二十人、五十人……全部涌到产业园,他们空着手进去,背着水泥袋、抬着塑料桶出来,还有一辆小型卡车从园里开出,后车厢上是巨大的黑色箱子,箱子尾部捆着一根手腕粗的橡皮管,卡车压过硬实干枯的农田,向远处行驶。从园区出来的人分成了两波,一拨抬着塑料桶跟在卡车后面,一拨背着水泥袋往另一个方向走。
产业园外的摄像头就拍到这些,更远的地方没法拍进去,但这些画面是重复的,也就是每天晚上,村民们就会集结,重复画面上的动作,沈顺清根据拍摄时长推测,村民活动时间应该是每天凌晨4点左右。
“沈记,你再看看这个。”王海点开另一段视频。
画面依旧从高处拍摄,是藏在芙水河上方的摄像头,从产业园出来的车和一波村民出现在画面中——
他们把桶里的液体倾倒在芙水河中,液体是奶白色与灰色夹杂,带着温度,在寒冬里冒出热气。卡车停在河边,车身一头翘起,司机跳下车,解开绑在箱子尾的橡皮管,管子半截伸入河中,成股的水顺着管道流到河里,和桶里的水一样,灰白色,甚至颜色更深。
沈顺清心中窜起两个字——排污。
化工厂里的污水被存储起来,用最原始的方式,人工扛着背着排到河里。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些污水没有在芙水河里停留,而是被高处的水流冲刷着带到了下游,晚上的芙水河水流湍急,速度明显高于白天。排污画面大约持续了30分钟,天色渐明的时候,村民们扛着桶作鸟兽散了。
“水下的摄像头呢?”沈顺清问。
“在这里。”王海继续切换视频。
和河面一样,水下的管道哗哗往外冒水,水管很细,水流因而呈细长状。上游水一来,就混在河水里被冲走了。
水管排水的时间和村民们‘劳动’的时间一样,只有约30分钟。30分钟一过,水管就不再放水,和沈顺清当天潜下河所见一样,成了摆设。
“往后拉,看白天的画面。”沈顺清说。
陈灿拖着进度条,直到天色微亮,水管依旧没动静,但上游的水还在往下冲,大约到清晨六七点,水势才减弱,水流渐渐平缓,变成沈顺清与陈灿白天所见的样子。
到晚上,画面又一次重复,日夜循环交替。
“这上游哪儿来的水?”陈灿问。
沈顺清想了想:“或许是拦河筑坝,芙水河河道狭窄,可以在上头弄个简易的土坝,白天截流夜间放水,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没拍到也不好说。”他看向王海:“你能不能顺着河道往上游看看?”
王海拍胸`脯答应。
众人又看了其他摄像头白天监控的画面,花明村白日里安静沉稳,村民面色如常地到园区上班,看上去规规矩矩,晚上却是另一番画面,鬼鬼祟祟,一涌而上又迅速散去,像成群的蝙蝠。
沈顺清双手交叉撑在脑后,望着天花板;曲霆、王海、陈灿各个面色凝重,连飞在半空的曲飞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乖巧地坐在沙发上。
沈顺清重重叹了口气,对王海说:“另外,还有一拨人背着袋子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我们没拍到,这也要麻烦你。”
王海连说没问题,合上电脑。
陈灿站起来:“难道一整个村子都在偷偷做这事?”
花明村一百来号人,从画面上来看,两拨人加起来差不多四五十人,但画面是从高处俯拍,看不清相貌,没法判断这些人是固定每天活动,还是‘轮班’。
如果是固定的,花明村至少有一半的人参与排污。
如果不固定,那就很可能全村都涉及了。
但沈顺清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村民在夜间用倾倒的方式处理产业园生产的废水,这些废水经过冲刷汇聚到下游更宽的河道,被河水稀释,无声无息的与下游河水融合。
但这些显而易见的画面背后,潜藏着更黑暗的东西——
芙水河是林江的分支,而林江是林城的供水水源,林江上游分布着大大小小水库,水库与自来水厂相连,而自来水厂将水输送到全城一百多万户居民家中。
所以,这种‘夜间活动’……持续多久了?
整个林城的用水——
安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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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其他人一声不吭,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空气静得像停止流动。没人知道他心在想什么,只能看见他咬得发红的嘴唇和纠缠在一条线上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