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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断指弦-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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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乱的说法绝对不是陈玉栋谦虚。陈玉栋家在底楼,楼道里是老公房特有的混乱,打开家门,屋里比楼道里更乱了数倍。但在房中待了一段时间后,那兰发现其实“乱中有序”:陈家显得乱,是因为小小的一居室里堆了太多的东西,几乎填满了整套房间。充斥房间的主要是一摞摞书和一堆堆资料,陈玉栋给每堆资料都做了标签,标着“马芸”、“薛红燕”、“唐静芳”,都是断指案的受害者,那兰数了数,所有十二个受害者都在。三个大书架摆满了书,地上也堆了无数本书。书的数量虽多,但分门别类摆置,有刑侦学类、心理学类、法医类、法律类、推理小说类等等。
“哇,好多书。”那兰惊叹。
“这就是退休的一大好处,终于有时间静下来认真读读书。我是一个退伍军人,过去搞刑侦,凭着经验和直觉多点儿,很少有理论指导,不像巴渝生他们这批人,说起来都是科班出身。”陈玉栋指着书架前的一个单人旧皮沙发,示意那兰坐下,又忙着去沏茶。
那兰说:“我喝点水就可以。主要是来听您的高见。”
陈玉栋说:“我没有高见,否则案子早破了。”
“看来您退休后,一直没离开过这个案子。”
“在我们眼里是一个案子,从死者或死者家属角度看,是一堆案子。”陈玉栋听上去压抑,甚至有一丝丝绝望,“一堆看上去永远破不了的案子,会在半夜把你从床上揪起来思前想后的案子。”
那兰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位老警官,只好弱弱地说:“可是您已经尽力了……”
“唉,你倒是说说,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这一辈子,能做成几件大事?就是那种能告诉子孙、能让后人记住的特别自豪、特别有意义的那种事儿?”
那兰说:“别说几件,一件都很难做到。”
“可不嘛!”陈玉栋来回在自家有限的空间里踱着步,“我没成过家,没有子孙,不稀罕流芳百世什么的,但是我想,人的小命就这么短短的几十年,你至少得做成一件有点挑战、有些重大意义的事儿吧?我一个搞公安的,大案小案都破过一些,算为人民服务了,死而无憾的,偏偏这个断指案,最让我闹心的一个,却大半辈子没有结果。我一想到凶手和我们一样,还在舒坦地、自由地呼吸着外面的毒空气,心里就会冒上一股子……你们叫什么来着,强烈的欲望,去把这凶手揪出来,时间越久,这种感觉越强烈。你是学心理学的,应该理解我这心理吧?”
那兰笑笑说:“不用是学心理学的也该理解啊?您的整个公安事业都在书写这个断指案,但直到退休似乎都是个‘未完待续’,换个没心没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或许就撒手不管了,但您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放不下,我完全可以理解。”
陈玉栋点头说:“那就好,算是排除第一个障碍了。既然你完全可以理解我退休了还在这里掺和,那我就难免会指手画脚,也希望你能理解。”
“当然,对这个案子,您有三十年的经验,相信您对凶手和真相也琢磨了三十年,这本身就是无比丰富的宝藏。”
陈玉栋哼了一声,不知在表达对谁的不满,他说:“三十年倒是不假,但谁都有虚度光阴的时候,这三十年里我们主要是在走弯路,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刚开始,那真叫毫无头绪,别说理论指导,根本就是想到什么是什么,因为我们从没有经手过像血巾断指案这样变态又周密的案子,整个团队都是在黑暗中摸索。群众发动得倒是不错,但东一个举报西一个线索,全都不着调,倒分去了专案组的大量精力。
“后来我们逐渐改变策略,开始缩小嫌疑人的范围,并进行一些监控,罗强就是那样落网的。”陈玉栋又开始踱步了,“事实证明我们还是落下风了,我甚至怀疑是凶手在最初选定谋杀目标时,就有意把我们的注意力往罗强这个有前科的流氓身上引。断指案在罗强被枪毙后再次发生,我就懵了:这凶手,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我当时真是太想见识一下这位禽兽不如的高手,所以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究竟是谁,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陈玉栋停下脚步,看着那兰。
那兰明白他的意思:就像我现在对米治文的“着迷”。
陈玉栋脸上露出了“我想你一定猜到了”的表情:“我开始大量阅读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我这个人底子差,有些东西看得还真挺费劲,但是我慢慢琢磨出来,要想深入了解系列凶杀案的凶手,最好的办法可能要算犯罪心理侧写,这个我也不班门弄斧了,你一定比我懂得多。只不过目前你被放在一个比较古怪的位置上,一般犯罪心理侧写的对象是未知的,帮助破案用的,而你要了解的米治文就在你面前,他的性格、他犯的案已经是明摆着的,所以你暂时没想到心理侧写也很正常。”
那兰知道犯罪心理侧写是犯罪心理学的主体,是个略带争议但在一些西方国家使用广泛的辅助刑侦技术,尤其对系列案。训练有素的心理师会根据系列案犯的作案行为和留下的不多线索,从心理学的角度对案犯的身份、背景和动机进行推测。做侧写的结果,就像给凶手画了一幅立体的画像,可能的性别、年龄、社会阶层、生长环境都会有个大致的轮廓,这样可以在几乎漫无边际的嫌犯群中缩小范围,运气加努力,甚至可以直接揪出凶手。
做个出色的犯罪心理侧写师,或者,犯罪心理画师,正是那兰的职业梦想!
“您别说,我真的忽略了用犯罪心理学来理解这个案子。”那兰承认着,又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忽略?
“还是那句话,这不能怪你,你从一开始就被卷在一个看似游戏的案件里,字谜啊,找尸骨啊,查背景啊,很容易就忽略了米治文找你的真正目的。”
那兰不解:“真正目的?”
“我感觉,米治文想和你玩的,不是解字谜、找尸骨这类的游戏,而是个心理的游戏,理解和被理解的游戏,操纵和被操纵的游戏。”
那兰逐渐明白:“您真给我面子,没有直接说,‘难怪你处处落在下风’。”
“谈不上落在下风,等今后回头看,这只是个过程。”
那兰说:“这个‘过程’,差点儿成了‘终结’,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就不能再陪那位米大师玩心理游戏了。而且,我现在感觉更迷茫了,就算我用心理侧写剖析米治文,但好像还是不能解决最关键的问题,他到底是不是血巾断指案的真凶?或者说,怎么才能通过他,找到真凶?”
陈玉栋双手向上一摊,那兰明白他的意思:你只有试着画出米治文的“原形”,才有可能知道答案。他又想了一阵说:“是不是真凶,这话怎么说呢?再好的犯罪心理侧写,也只能给刑侦提供一条启示、一个方向,不能断案、结案。我自从认识了心理侧写后,请教了国内和美国的专家,你猜怎么着?他们给血巾断指案做的侧写,几乎条条都说中了一个人——罗强!”
那兰惊得说不出话来,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无道理,犯罪心理侧写描画出的凶手面目,可以有多人符合。“再次证明你们抓住罗强,并不是偶然,甚至,谈不上是‘错抓’!”
陈玉栋长叹:“错了就是错了,罗强大概也是因为自己作恶多,也是命不好,碰上我错抓,又碰上那年的‘严打’,急匆匆就被判了死刑立即执行,连再审或上诉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说这辈子有什么让我‘死不瞑目’的事儿,就属这个了。”
那兰说:“您千万别这么说,太为难自己了。”忽然觉得自己也感到压抑起来,站起身,“赶明儿继续向您请教,尤其要看看您和专家们为血巾案凶手做的侧写。”
“好,先送你一条所有专家们的共识。”陈玉栋送那兰到了门口,扶着门框,那兰这才注意到他的背佝偻得厉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苍老,“所有专家都说,这凶手不做到轰轰烈烈不会罢手,这血巾断指案,会继续进行下去!”
20。致命分析
直等到第二天下班后,金硕终于同意那兰去见米治文。
米治文依旧面如死灰,合目躺着,听到响动也没有睁眼。那兰在他床头默默站了一会儿,不知该以什么方式唤醒他,一记耳光还是拔输液管。
“吃了亏,来找我撒气?”米治文主动开口了。
那兰微惊:“谁说我吃了亏?你的同伙吗?他为什么不索性把我活埋了,不会有人来找你撒气。”
米治文一阵猛咳:“想过没有,仓颉如果有个搭档,会多乱了套:一个想把字造成方的,一个要造成圆的,一个要横平竖直,一个要画abc,你们后人可就苦了!你吃亏是必然的,从上回通完电话后我就知道你迷惑了,你一定奇怪这个集天地智慧于大成的仓颉怎么会突然变得像个调戏少女的老流氓?你一定会寻寻觅觅查找我的一切,你一定会找到米砻坡,找到米家村,这些都不是什么天大的机密,查一查,猜一猜,都可以找到。然后以你的聪明才智,会找到我的故居,我留在那儿的曲谱……我累了,后面的事儿,”他睁开眼,挤了挤,“你懂的。”
那兰一阵心惊。不是因为米治文恶心的嘴脸,而是因为他的计算,仿佛多年前就算准了有人要查他的身世,留下了那些线索和陷阱。
“让你失望了,我最终还是没有深埋在你挖的坑里。”
“怎么会!”米治文又一阵猛咳,“失去你,赢了世界又如何?你被埋了,谁来陪我度过残生?”仓颉大师原来还能记得老掉牙的流行歌词。
那兰说:“感谢你安排我访问了你的童年圣地,证明你有残害小动物的爱好。这是你的初衷,对不对?你甚至留下了一根琴弦,好像在提示我们,琴弦可以勒断手指;是为了证明你的邪恶能力还是为真正做出断指案的凶手打掩护?”
米治文闭上眼,无声无息。
那兰脸上竟浮出一丝微笑,柔声说:“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感觉你和我初次见面就承认过的话没错,你和芸芸众生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你童年经历的轨迹延伸。昨晚我在你一寸一寸挖出的地窖里过家家,突然觉得和童年的你更近了。”和陈玉栋长谈后,犯罪心理侧写就在那兰脑海里徘徊不去,她开始为米治文进行素描,如今从嘴边滑出的每句话,都是她仔细分析过又略带夸张地陈述出来,既然是心理的游戏,就投入地玩一轮。
“小时候,你是个性格孤僻,没有什么朋友的孩子,对不对?你不用回答了,因为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一个呼朋唤友、大大咧咧的男孩不会半夜挖墙脚逃出自家到半山坡去挖个坑自娱自乐。绝大多数的孩子不会有天生的孤僻,往往是后天环境的影响,你小时候经历了什么样的打击呢?或许是因为瘦小猥琐、家境平平遭到同辈们的欺辱?或者是家庭环境恶劣、常被父母打骂?也许是综合因素。但从你挖墙脚出逃的行为看,我倾向于家庭因素。瞧,你鬼鬼祟祟的行为其实是在大声宣布,你想离开那个家,但从情感上和实际需要出发,又离不开那个家,只好挖开家的一脚,在半夜跑出去,去一个你向往的有安全感和快乐感的个人小天地。”
那兰停下来,有意给米治文一个打断她的机会。米治文却仍似睡着了,一动不动。
她继续说:“挖坑本身并不怪异,孩子们几乎没有不喜欢挖坑的,但古往今来挖六米深坑的孩子估计屈指可数,在坑里肢解小动物的孩子更是凤毛麟角。躲在无人能触及的深坑里让你获得一种安全感,因为你在坑外的现实世界里得不到安全感;天生爱虐杀小动物的孩子绝无仅有,但我不觉得你是那样一个和邪恶与生俱来的异数,你肢解小动物,是一种发泄,对深坑外世界不满的发泄。在深坑外的世界里、在你的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很暴力很残忍,才会折射在你暴力残忍的发泄行为里……”
“够了!”米治文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通红,如火如血如魔障缠身,枯瘦的双手陡然伸出,卡住了那兰的脖子。
那兰知道自己的言语会激怒米治文,早有他动怒的思想准备,只是没想到他竟能如此迅猛地攻击,他两只手虽然如枯柴老枝,却极有劲力,一时间那兰感觉气管几乎要被捏破,窒息感陡生,用手到喉口去掰,却似抓到酣斗至绝望的蟹钳,纹丝不动。
她想大声呼救,被紧箍的喉咙发不出声。
要自救,必须要做些什么!
她终于在米治文的床头柜上摸到了自己暂时搁放的提包,颤抖无力地手拉开拉链,摸出了防身用的小刀。
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米治文的手陡然松开了。
金硕和另两名警察走了进来,他们看见的,是那兰握着一把小刀,站在毫无生气的米治文床边!
“那兰!”金硕惊呼。
那兰惊魂稍定,喉间皮肤仍火辣辣地痛,她想说,是他突然袭击我,叫市局的技术员来验我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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