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外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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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他身后有人走过,但他将我压得厉害,我是一点光也没见着。
楼西月叉开我的手指,与我五指相扣。
接着,他若无其事地说,“方才有宫人走过,我拉着你走吧。”
走了几步,他捏了捏我的手背,语含笑意,“小香,你为什么手心出汗?”
我语塞。
他笑了笑,“哦,你紧张。”
我说,“我一点不紧张。”
楼西月玩味道,“姑娘,可是因为拉了小生的手,所以不好意思了?”说完这话,他停住脚步,偏着头看我。
夜色那样浓,我根本瞧不见楼西月的神情,只是觉得他的眸子璀璨得很。
我左看看右看看,抬头瞧了瞧天上,“今晚月亮真是圆啊。”
楼西月低低地笑,微微俯首,眯起长眸,“哦——月色原来这样地好啊,姑娘你是否心猿意马了?”
我将手抽出来,催促他,“你快点走,快点走。”
他闲闲道,“眼下要是白天就好了。”
我问他,“为什么?”
楼西月低头笑,“那就能看到你脸红的模样。”
紫莫的屋内依旧是一片漆黑。
我和楼西月偷偷拉开屋门,闪身进去之时,忽然楼西月拉住我朝一旁闪身。
我见着眼前一道银光,有人执刀向我们砍来。
紫莫沉声问道,“谁?!”
楼西月身子一僵,接着听得一声轻响,衣袍划破的声音。
我壮了壮胆,摸黑道,“咳咳,紫莫大人,我是齐香。”
屋内的灯被楼西月点燃,染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紫莫瞧了瞧我,神情淡漠,“你来做什么?”
我朝紫莫极其友好地笑,“是这样,师傅让我来看看你的症状,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睡得可好?”
Chapter_5
她扫了扫楼西月,皱了眉尖。
我说,“这是我的弟子。我师傅他中了狼毒,或有不适。所以我和楼西月过来瞧瞧。”
我在说师傅中狼毒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紫莫,她眸中一黯,额间的三瓣火拧紧。
我状似不经意道,“紫莫大人也曾身中狼毒,不知可否告诉我如何来解?”
紫莫并未答话,她靠在软椅中。
椅子里铺着绣着格状花纹的布毯,琉璃灯照耀下显得异常华贵。
楼西月操着手在一旁看着我俩。让我觉得起码在人头上,我们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紫莫沉寂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我给楼西月抛了个眼神“她不说怎么办?”
楼西月给我回了个眼神“不知道”
我再抛向他“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说。”
楼西月似笑非笑地瞧了瞧我,我想他肯定在心中腹诽我蛇蝎心肠。
事情比我想象中要来得简单且平铺直叙得多,紫莫起身,在香炉里点了些薰香,白皙的肌肤看不出一点血色。她说,“狼毒无解,当时是我骗了安辰。”
余埠的秋末初冬,白茫茫的雪扬扬洒洒地在地上积了几寸。
安辰着狐裘披风,脚系黑色皮靴,袍裾猎猎。北风呼啸,将他的头发吹得丝丝可见。
他浅笑对紫莫道,“帐中有火,你在这里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去金陵。”
这场就是楼西月和我提到的败关之战,气势恢宏且惨绝人寰,败得相当地惨烈,一日的时间里东土就破城而入。
将军冲回营中,操起大刀,走到紫莫帐内,他身上盔甲伤痕累累,血迹和风沙掩不过他的怒意。他二话不说,执刀砍过去;紫莫闪身,轻松避过,她的手按在匕首上,犹豫了许久,终是抽出来,刺向将军的心窝。
将军死前说了两句话,他说:与军同亡,吾之幸也。
接着,他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紫莫,“你真的以为安辰什么都不知道?”尔后,伤重而亡。
这个时候,东土大军扬着薛字旗,浩浩荡荡地进驻余埠。
紫莫冲上城墙,城外十里,血染山河。
余埠被屠城,数万百姓和将士尸积成山。
紫莫坐在血汗宝马上,享受帝君恩赐给她的珠宝首饰、功臣加勋。
她在纱帐中独自看着宣纸上“安辰”的名字,三角卮中盛着紫红色的桑葚酒。
天幕依旧落下雪花,刺目的让人想起一年前的冬天。
她倚在软榻中,久久不能入睡。
烛灯被风吹灭,有人在她屋中静静地立着。
紫莫搁下三角卮,垂下眼睑,试探着问,“安辰?”
安辰声音淡得没有分豪情感,“紫莫。”
她转头看到他,妖娆的面庞上渐渐爬上笑意。
可是,安辰接下来的一句话将她的如花笑靥彻头彻尾地浇灭。
他说,“你我初见之时,你腿上的箭伤自上而下,是你自己刺进去的。”
紫莫眸中划过一丝讶异,她与安辰从头至尾,都是有目的有组织有计划的行为。只是这中间,是否有计划外的情感产生,只有她自己知道。
听到这里,我不免震惊,果然英雄救美都是鬼扯。当时那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再漂亮的美人儿也被风沙掩了容颜,怎么可能在万人之中,安辰独独就瞥到了紫莫那惊鸿回眸。
紫莫说她那时候也比较震惊,其实你陷害别人一点也不可怕,但别人明明知道你陷害他,还眼睁睁地看着你进行陷害工作,这就可怕了。
紫莫当时起身,借着月色看向安辰,他俊雅的面容上瞧不出一点动容。她身子轻颤,走上前去软着声音,贴在他耳旁,低眉顺眼地唤他,“安辰,你随我去东土,好么?”
安辰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他伸手挑起紫莫的长发,如同旧时温存一般,轻声道,“你中的不是狼毒,是乌针。你舍不得给自己下狼毒,因为此毒无解。”
紫莫渐渐冷了下去,她抬眸看着安辰。
安辰淡淡地看了看她,“在骊山之时,暗器上喂的毒就是狼毒,是吧。”
安辰轻笑了笑,“紫莫,我初见你之时,你将营中的图纸拿给东土。复见你之时,你假传我的信笺。”他停了停,徐徐道,“你学我的字学得那样认真,可是不知道我从不在信上署‘安辰’,我用自己的篆章。”
紫莫蹙着眉心,看着安辰,她怕是没想到他知道的这样清楚。
安辰附在她耳畔道,“紫莫,我知道你有一个妹妹,一个哥哥,你的家人都死在战场上。我说过,你的事我都知道。”
她身子一动,案上青铜制的三角卮打翻,桑葚酒沿着案边滴滴落下,沾湿了她的裙摆,一角暗色。
安辰稍稍低头,指尖沾上酒,搁在唇边尝了尝,“这酒,和你的血一样冷。”
紫莫顿时无措得很,她强压着慌乱,咬唇看向安辰,“既然你都知道,你怎么不制止?”
安辰淡笑,“本来,我想赌一赌。”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黯了下来,“但我输了,赔上余埠数万条命。”
窗外的天暮星光点点,大地被雪覆盖,宛若白昼。
安辰说,“紫莫,我的家人也死在战场上,金陵是我的故里。”
他眉宇稍凝,“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紫莫瘫坐在地上,寂静了许久,她启口央道,“我找人医好你,我们一起去金陵隐居,你叫夏景南,我叫夏紫莫,好不好?”
安辰瞧了瞧她,唇边带开一抹讥诮,“我也曾这样问过你。”
这是三年前紫莫最后一次见安辰,他依然安静地笑着对她说话,手腕一寸寸爬上她的脖颈,这样的亲近,好像旧时一样,烛灯明明灭灭,烛泪瘫在案上,却不复往日的温柔。
尔后帐外有人高呼,“有刺客。”
紫莫听得眼前人一声低笑,安辰松开手,他说,“紫莫,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他走了。
风将窗户吹得“哐哐”作响,将士尺骨未寒,在余埠城外唱着丧歌。
紫莫讲完,微微瞌上眼,似是对我说,“我没想到安辰依旧活着。他的毒,我也不知道如何解。”
我听罢,心中郁结得厉害,很想把眼前这个女人一巴掌扇到房梁上挂着。
我质问她,“当初是你骗了他,现在作何要将他找回来?”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可我真的想见他……”
她揉了揉额角,声音缥渺得好像抓不住,“齐香,他好像对你很好。”
我冷言道,“是,我师傅对我好得不能再好。”
她轻笑,“那也好。我看到他对你的模样,勉强能想到安辰。这么久了,我怕将他忘了。”
我略一愣神,复又问她,“狼毒,真的没有解么?”
她眉眼微微舒展,“他将我忘了,不好么?”
紫莫倚上软榻,闭上眼,她的眼睫轻轻颤动,琉璃灯下闪烁晶莹。
我和楼西月出了她的屋子,行至后花园的拐角处。
我喃喃道,“我师傅中了毒,我要怎样医好他?”
楼西月问我,“你是想医好他的狼毒,还是想医好他的心病?”
我一愣,抬眼看楼西月,他看着我的眼眸,神情有些凝重。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都想。”
他漫不经心道,“那我呢?我也有心病,你医不医?”
我说,“你病入膏荒,不大好医。”
楼西月凉凉地笑了一声,“姑娘你这样迟钝,在下等不及了。”
他摹然拉下我的面纱,手指捏住我的下巴,俯首亲在我唇上。
我脑中顿时和这夜色一般黑得铺天盖地惊世骇俗,只能见着楼西月的眼眸灿若繁星。
他伸出舌尖轻触我的唇,我陡然醒悟过来,伸手去推他。触手之处,有濡湿之感。
楼西月身子微微一滞。
我张口“啊——”了一声,想低头去看。
他指尖微微施力,不容我低头,舌尖探入我口中,细细抵着上颚。
我用力推开他,怒道,“你、你做什么?”
楼西月倒抽一口气。
我低头一瞧,手上沾着血,不禁奇道,“你受伤了?”
他好似有片刻走神,旋即抚着心口,作受伤状,“嗯,伤得很重。”
我伸手再在他胸膛上揩了一把,果然渗着血,只因着他着了黑衣裳,半点看不出来。
我说,“方才在紫莫屋子里,她将你划伤了?”
楼西月饶有兴致地瞧着我,“对,我身心都受伤,你替我医医?”
我卯了气力,锤了他一计,“你个登徒子敢调戏我,为师今日不治治你,妄我药王谷悬壶救人,除暴安良的招牌。”
楼西月闷吭一声,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你还真下得了手。”
我扬眉,正色道,“你再动我,试试看。”
他扶着下巴,浑不在道,“哦?那我倒想看看。”
一阵衣料磨擦的声音,接着花园内有人声传来,“公主殿下。”
“谁在这里说话?”
此时已经近丑时,我在想,东土人民真是起早贪黑,大半夜的居然能见着活的公主。
正文 [三十]狼毒杀(九)
楼西月拉着我往旁一避。
那位公主朝我们的方向瞧了瞧,夜色下能见到她的眉间中有朵金色的西番莲闪耀。
东土的女子大都在额间点点东西,我猜测这大抵上类似于把守宫砂移到了额头上。但这样委实不大好,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贞洁放在脸皮上给人家看,会让许多姑娘情何以堪,会让许多公子情难自禁。
公主穿得很华贵,她的乌发挽成雾鬟,上插一朵粉色绢丝挽成的茑萝,白晳的脖颈上挂着金色项饰,环佩叮当。
我瞧着她头上那朵花簪瞧了很久,心中垂涎了一番。
我在出药王谷之前,从未有过争奇斗艳的念头。那时候,纯朴的一如谷上方的那掌蓝天,每日里穿着长大褂,戴着面皮,行来走去,从来不会为胭脂俗粉留步。在青春期的年纪里,我远不如平常姑娘青春,琳琅首饰没有,身上最值钱的就是我师傅送给我的那颗夜明珠,第二值钱的是装夜明珠的锦袋。
可是见到紫莫,我比她青春,比她热情,比她健康;我深以为,我俩最大的差距在于她比我有女人味,换言之,我迫切需要在头上插一朵粉色的绢花以彰显我的成熟。
我畅想之时,听到公主对一旁匍匐在地的宫人问道,“我方才听到有人声,那边是谁在说话?”
宫人应道,“公主殿下,没有人。”
她思忖了一番,“我明明听到有人。”
宫人很是紧张地答道,“公主殿下,现在是祭天的时候。紫莫大人患病在身,殿下不宜离开祭坛,会招来厄运。”
公主稍有不悦,“我趁帝君睡着的时候过来看看,紫莫到底得的什么病?”
“奴婢不知道。”
公主拍了拍手,“我要去看看她。”
她迈步往前走,宫人起身点着宫灯伴在她左右。行至我们藏身的葱郁槐树旁,她停了脚步,有意无意地朝树后瞧了瞧。
楼西月将我掩在暗处,气氛很紧张,紧张到公主要是再往前走两步,势必将引发一场斗欧,严重点就会出现血光之灾。我虽然躲在楼西月身后看不太清楚,但凭着我女人的感觉,她应该是发现了我们。因为我太紧张了,以至于将楼西月身后的扇子蹭了下来,“啪嗒——”落在地上。
宫人警醒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