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蝶山庄-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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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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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凉的箫声犹如哭泣,曲调很低,好像它的主人不愿泄露心中的情感,然而终究压制不住,悲伤浅浅地在江南小筑扩散,几乎要浸入她的心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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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鬼使神差般地披上外衣,赤脚踏上凉凉的青石板路,循声走进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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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至中庭,她便瞧见了他,一眼便瞧见了他。蓝袍男子坐于树枝上,凤目微闭,一支玉箫横在嘴唇,手指灵活地变换位置,宫商角徵羽便极听话地由他摆布,起承转合顺畅得犹如行云流水。他仅吹着江南人人皆会的曲子,气质却高雅超群,给他倨傲的轮廓添了分书卷气的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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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岚的双腿漫不经心地荡来荡去,她还是破天荒地感觉到他的孤单,梦洄张了张口,然而最后只向他走过去,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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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吧。”他却先笑道,箫声骤停,他俯身朝她伸出修长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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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不过弹指间,她攀上他的手,他的手冰冷,显然在夜风中坐了很久。微一借力,梦洄便跃到他的身侧坐下,她拢拢将要掉下的外衣,道:“我以为你的手该掌控生死,没想到竟可以月下弄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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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是个雅人,做他的徒弟,君子六艺样样需要精通。”他答道,指节摩挲着玉箫:“三更半夜的,怎么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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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的箫声吵醒了。”她索性赖到他身上,不想让他发觉自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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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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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岚无奈地笑笑,知她确有心事但不愿提及,也没追问,只道:“还想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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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闲来无事,听听又何妨。”她的眼神是默然的,两人之间由她刻意拉开了距离,她虽瑟瑟发抖,却倔强地不肯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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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箫重新贴在薄唇上,一阵完全不同的曲调逸出,婉转而悠扬,热烈而高雅,充满了凌云的豪情,又极为缠绵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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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袍男子娴熟地诠释着曲子,似乎已沉醉在旋律里,却未觉少女脸色忽然苍白,不过那只是一瞬,梦洄便神情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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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懂呢。你是在炫耀你的技艺精湛么?”箫声被她清冷的语气突兀地打断,她斜睨着他,眼底铺开银白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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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岚手指一顿,便换了曲子,这回的音律清澈缥缈,让她莫名地安心下来。她把脚缩到裙底,像个怕冷的孩子般蜷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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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向她靠了靠,她下意识地侧过脸,但抵不过他身体的温暖,她的头靠上他的肩膀,蓝袍男子和紫衣少女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箫声绕梁,漫天的星辉灿烂,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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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洄的眸子里隐隐有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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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怎么会听不懂那种曲调,那是她最熟悉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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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白衣少年在水榭中席地而坐,独幽琴置于膝上。修长且极具灵气的手指微微拂过琴弦,他的面容清逸俊雅,哪怕稚气未完全褪去,仍温润如玉,气度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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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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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颤动,喻径渊的手指上下翻飞,风雪呼啸着,凛冽的寒意却敌不过他唇角的笑意,曲调若有若无,婉转而悠扬,热烈而高雅,充满了凌云的豪情,又极为缠绵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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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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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的雪沾上他纤长的睫毛,转瞬便化成了剔透的水珠,还有些雪片附上他的白狐裘,顷刻便消失在那抹温暖里,他的笑容淡而优雅,却是让她移不开视线的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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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紫衣的十三岁少女呆呆地躲在树后望着他,踌躇地咬住嘴唇,她不配得到大哥的温暖,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她怎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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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洄。”耳畔忽地传来他的呼唤,喻径渊笑道:“快过来,勿淋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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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走到他身旁,却如何也不肯坐,只斜倚着漆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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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很认真地听着,白衣少年便将动作停了一停,道:“不如我重新弹过,梦洄猜猜这是什么曲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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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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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复奏一曲,半刻过去,琴声渐渐转入高潮,他竟开口唱道,他的嗓音略低,有着轻轻的鼻音,柔和好听,似乎能把这铺天盖地的冰雪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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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不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宝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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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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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毕,琴声再起,竟傲瞰风雪,不为风声影响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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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凤求凰》。”少女淡淡地说道,语气漠然,可眼里已无戒备,仿佛他的琴声洗净了她所有的犹疑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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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赞许地点点头:“梦洄当真厉害,这是娘今日交予我的琴谱所载,你居然一猜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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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只是无心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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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如坠冰窟,血液亦随之凝结,紫衣少女眼神中的光芒黯下去,犹似残烛,微微一晃便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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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依旧,她再难过再悲哀,亦不过是沧海一粟,在天地面前,甚至在礼数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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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袭紫衣摇曳,慢慢地,同回忆一起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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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靠着沈流岚睡去,只发出了一声梦呓:“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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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得下句,梦洄无法保持平衡,身子一栽,紫衣少女向后倒去,柔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她几乎要直直摔在地上,沈流岚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多年来积蓄的理智告诉他,若伸手扶她的话,敏感如她,定会惊醒,不及迟疑,他便随着她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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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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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内力护体,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仍令他痛出了一身冷汗。千钧一发之际,他把梦洄揽到怀中,少女便只动了动,毫无醒来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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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这树不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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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头,我吹的是箫……”凝视着她无邪的睡颜,幸福来得猝不及防,蓝袍男子妥协地笑笑,目光中宠溺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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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少女呼吸均匀悠长,她伏在他的胸口,居然十分信赖地熟睡着,抓住他衣襟的手指紧了些,像是贪婪地汲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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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洄……谢谢你选择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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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岚轻抚上她的脸颊,她睡得正香,微微一蹭后竟贴近了他温热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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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移开,触及右手握着的纸团,便陡然溧冽了几分,那才是真正属于他的眼神,冷傲,透出不羁的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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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碎的纸屑仿佛纷飞的蛱蝶,从他的右手争先恐后地落下,随风兜兜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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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方才得到的密信。十二死士之一已自尽,他费了诸多心血培养出的顶尖高手如此轻易地殒折,他怎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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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自幼驰骋江湖,不会不明白这般浅显的道理,可他要的仅仅是和她终生厮守,每日饮酒吹箫,携手游于山水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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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非要逼他太甚……
男子的眼神忽地好似刺破苍穹的光,犀利而深邃,令人不敢正视。薄唇勾勒成一个冰冷且戏谑的弧度,纯钧应和主人内心杀意般地震动,沈流岚刹那间犹如注定要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梦洄,我发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哪怕逆天行道,我亦要与你相守到海枯石烂。
、第三章 正是江南好风景【叁】
马蹄嗒嗒,银铃清脆,蓝袍男子稳稳地骑在马背上,眉目磊落,明媚的阳光将他英俊的面容染成了温暖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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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律律……”一拉缰绳,汗血宝马极通灵性地原地停住,沈流岚拍拍马的脖颈,熟练地跳下马来,一袭劲装,更衬得他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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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踏过柔软的青草,此处乃是城郊一片广阔的空地,平日鲜少有人驻足,所以草木葱茏,不知名的野花开得肆意无忌,就如同放浪形骸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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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素来散心之所,除了她,还不曾有人随他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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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少女则是浑不在意地四下打量,眼神淡漠,清秀的脸庞仿佛冰雕雪塑,略苍白,却看不出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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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洄,要不要学骑术了?”沈流岚半开玩笑道,颇炫耀地挥动手里的缰绳,剑眉挑衅般地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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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时说过我不会骑术?!”梦洄横他一眼,口气便又凛冽了些,她周围的空气仿佛陡然低了几度,连汗血宝马亦感到女子骇人的气场,不安地用蹄子刨着松软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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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梦洄大小姐骑术天下第一,独步江南。”他举双手投降,只不愿看到她有一点点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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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过缰绳,饶使淡定如她,也不禁略微发怵。梦洄勉强稳住心神,生于长于山庄的她怎么可能学过骑术,父亲和母亲都不甚赞成女子骑马,她最多不过是见过父亲教大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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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何也不肯在他眼前折了面子,方才逞强答应下来,纵然有千般害怕,也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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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紧缰绳,牛皮制成的绳子颇为咯手,她却是顾不得,凭借自己模糊的记忆,一扣马鞍,右足轻巧地踩上马镫,梦洄仗着轻功超群翻身跃起,转眼便坐到马背上,动作也算十分干净利落,有点行家里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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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少女得意地瞥向沈流岚,目光中的炫耀竟与他如出一辙,她素净的容颜上兴致盎然,催动马匹,尽管汗血宝马不希望被他人所乘,但仍在蓝袍男子眼神的威慑下,温顺地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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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风扑打在她的脸上,凉凉的很是舒服,原来骑马是这般惬意的事,梦洄的谨慎便慢慢化去,手指攥紧了缰绳,少女漆黑的双眸中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她轻叱一声:“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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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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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第一次不同,汗血宝马发出一声痛极的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几乎把梦洄甩下马背!幸好她靠着学剑练就的耳聪目敏,在危急之时死死抓住缰绳,才没有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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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岚镇定自若的表情亦随之陡变!他看得真切,紫衣少女用力太大,本该催马向前的马刺狠狠扎进汗血宝马血肉中,他急急想阻止,汗血宝马却已疯狂地往树林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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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洄!”失去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沈流岚似把平生所学都发挥到了极致,轻功如臻化境,他的衣角甚至未随风飘摆,几步之内居然追上了狂暴的汗血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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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一撑,他潇洒地跳上马背,双手勒住缰绳,梦洄便被他圈到了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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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缰绳,抓紧我。”他急促地道,气息有些紊乱,明显是轻功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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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犹豫,紫衣少女松开了可以称作救命稻草的缰绳,她环住了他瘦削却结实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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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会为了他撕破她的袖子而打他的喻梦洄了。她信任他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从他跳上马背的一刹那她便安心了。因为她知道,他总是会保护她,他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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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周围的景物一闪即逝,沈流岚的黑发在风中略凌乱落拓,梦洄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他,他的侧脸紧绷,仿佛天神般倨傲俊美,英朗的轮廓似刀刻,罕有的严肃表情更衬得他豪气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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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蓝袍男子忽地厉声喝道,双臂好像聚集了千钧的力量,汗血宝马长啸一声,然而,无论如何挣扎,它都无法逃出沈流岚的控制,最后无可奈何地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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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他的袖子因真气激荡而寸寸断裂,一阵腥气涌上喉咙,沈流岚硬生生咽回鲜红的血沫,他却完全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只道:“梦洄,伤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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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紫衣少女心有余悸地答,汗水沾湿了她的鬓角,她瞥见他目光中如五内俱焚的忧急,心下歉疚,便安抚般地重复道:“我没事的,沈大哥,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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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他长舒一口气,然而少女苍白的脸色却显得她受惊匪浅,沈流岚心疼之极,他忽地紧紧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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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洄,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了……你要完成誓言我便全力帮你,你顾及面子我便尊重你的想法,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去勉强,我只求你,求你好好地,毫发无伤地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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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略透出沙哑与疲惫,竟似哽咽。那么高傲的江南第一剑客甘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卑微地请求她爱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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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认识她前,他的世界里不曾有过“求”字。哪怕他面对武林六大门派的高手围攻时,浑身被刺出了四、五个血洞,整个蓝袍都浸满了鲜血,他亦不肯吐出一个“求”字,而是凭着惊人的狠绝和毅力摆平了对手。如今,他为了她,可谓放弃了所有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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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唯一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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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洄的心脏阵阵收紧,一种虚空的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爱是她无力承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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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感觉到他战栗焦急的气息,他快速有力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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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她闭上眼睛,在他耳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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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岚把脸埋到少女柔软如缎的发丝间,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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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才颇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她,耳根微微泛红,他连忙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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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要你教我骑术。”紫衣少女静静地望着他,眼底漾开晶莹纯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