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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日瓦戈医生-第7章

小说: 日瓦戈医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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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点也听不懂。您应当把这些想法写成一本书。”

维沃洛奇诺夫走后,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情绪非常激动。他恼恨自己对呆头呆脑的维沃洛奇诺夫谈了一部分内心的看法,但没有产生丝毫影响。像通常那样,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的懊恼突然换了目标。他一下子就完全忘记了维沃洛奇诺夫,仿佛这人根本不曾来过。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平时不写日记,但一年之中总有一两次要把感受最深的思想写在一册厚厚的普通记事本上。他取出这个本子,开始用那大而端正的字体写起来。下面就是他所写的。

这个施莱辛格傻女人使我整天感到不自在。早晨就来

了,一直坐到吃午饭时,一连两个小时朗诵歪诗。招人厌烦。

这是象征派作家A为天体起源交响乐作曲家B所写的一

篇散文诗,里边有各大行星的神袛、四首诗的唱词和另外一

些东西。我一直是忍着,忍着,终于忍无可忍,于是恳求说:

“受不了啦,请便吧。”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懂得了为什么就连在浮士德身上

这种东西也往往约对难以忍受而又虚假。现代人没有这方

面的要求。当他们被宇宙之谜弄得困惑不解的时候,他们要

深入探索的是物理学,而不是赫西奥德的六音步诗。

然而,问题不仅仅在于这种陈旧过时的形式,也不在于

这些水火之神把科学明显弄清楚的东西重新弄得含混不

清,而在于这种体裁与当今艺术的精神、实质以及创作动机

格格不入。

在人类还很稀少、大自然尚未被人所掩盖的古老的大

地上,相信天体演化是很自然的。大地上徘徊的还有猛妈,

对恐龙和各种龙记忆犹新。那时,大自然是如此引人注目、

如此凶猛而威风地扑向人的脖颈,似乎当真充满了各种神

批。这就是人类编年史最初的几页,而且还仅仅是开始。

由于人口过剩,这个上古世界在罗马结束了。

罗马挤满借用来的神袛和被征服的民族,挤成天上地

下两层,像肠子紧紧扭成三个结的垃圾堆。那里有达吉人、

赫鲁人、斯基泰人、萨尔马特人、极北人,看到的是没有辐条

的笨重的车轮、浮肿的眼睛、兽奸、双下颠、用受过教育的奴

隶的肉喂鱼,还有不识字的皇帝。人要比后来的任何时候都

多,在斗兽场的通道里被践踏,忍受痛苦。

如今,这个轻快的、光芒四射的人,突出了人性,故意显

出乡土气息。这个加利利人,来到这俗气的大理石和黄金

堆中。从此,一切的民族和神不复存在,开始了人的时代,做

木工的人,当农夫的人,夕阳晚照之下放牧羊群的人。人这

个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傲气,他随着母亲们的摇篮曲和世界

上的所有画廊崇高地向各地传播。

彼得罗夫大街给人的印象仿佛就是彼得堡在莫斯科的一个角落。街道两旁是对称的建筑,都有雕塑精致的大门,再往下去是售书亭、阅览室、图片社,还有高级的烟草店和考究的餐厅,餐厅门前笨重的支柱上是装在磨砂玻璃圆罩里的煤气灯。

冬天这个地方阴暗得难以通行。这里居住着稳重、自重而又富裕的自由职业者。

维克托·伊波利托维奇·科马罗夫斯基在这里租下的一套讲究的独身住宅是在二层楼上,通到那里的是一条有宽大、结实的橡木栏杆的宽楼梯。为他操持家务的女管家,不对,他幽居处所的女总管埃玛·埃内斯托夫娜,对样样事都关心,都打听,但似乎对任何事又都不干预,是个不声不响、不惹人注意的人。他对她则报以一个绅士所应有的骑士般的感激,而且在住宅里从不容忍同她那老处女平静的生活圈子不相容的客人和来访者。在这里,主宰一切的是修道院般的宁静——帝幕低垂,纤尘不染,如同手术室一般。

每逢礼拜天的上午,维克托·伊波利托维奇照例带着自己的叭儿狗沿彼得罗夫大街和库茨涅茨基大街闲逛,在一个街角,与从家里出来的演员兼纸牌迷康斯坦丁·伊拉里奥诺维奇·萨塔尼基会合。

他们一同在人行道上缓步踱着,讲着笑话,时断时续地交换一些无足轻重、对一切都瞧不起的见解。其实,即便不讲话,随意哼哈几声,也能起同样的作用,但必须要让库茨涅茨基大街两旁的人行道都能听见他那响亮的、满不在乎地发呛的、像是由于颤抖而憋住气的低音嗓门,才算达到目的。

天气也是病怏怏的样子。水珠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铁皮泄水管和屋檐板。各家的屋顶交错发出这种响声,似乎到了春天。开始融雪了。

她一路上迷迷糊糊地走着,只是回到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的人都已入睡。她又陷入了麻木状态,失神地在妈妈的小梳妆台前坐下来,身上穿的是一件接近白色的浅紫色的长连衣裙,连衣裙上镶着花边,还披着一条面纱。这些都是为了参加假面舞会从作坊里拿来的。她坐在镜中自己的映像面前,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她把交叉的双手放在梳妆台上,把头伏在手上。

妈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死她的。把她打死,自己再自杀。

这是如何发生的呢?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如今已经迟了,应该事先想到。

正像通常所说的,她已经是个堕落的女人了,成了法国小说里的那种女人,可是,明天到了学校还要和那些女学生坐在一张书桌后面,同她相比,她们简直是一群吃奶的孩子。上帝啊,上帝,怎么会有这种事呀!

多年之后,如果可能的话,拉拉也许会把这一切都告诉奥莉娜·杰明娜。奥莉娜一定会和她抱头痛哭。

窗外滴水喃喃自语,这是融雪滴落的声音。街上有人在敲邻居家的大门。拉拉没有抬头。她双肩抖动,痛楚地哭着。

“唉,埃玛·埃内斯托夫娜,亲爱的,木大好过。我烦死了。”

他往地毯上、沙发上胡乱丢着套袖、胸衣和别的东西,把五斗橱的抽屉拉开又关上,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他非常需要她,可是这个礼拜天又不可能同她见面。科马罗夫斯基像头野兽似的,在屋子里胡乱走着,坐立不安。

她的心灵无比之美。她那两只手,像崇高的思维形象所能令人惊讶的那样,让人销魂。她那投在室内糊墙纸上的影子仿佛纯洁无假的侧影。贴身的上衣像是一幅绷在绣架上的细麻布,服帖而又紧紧地裹住她的前胸。

科马罗夫斯基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窗上的玻璃,合着柏油路上缓缓走动的马匹的脚步。“拉拉。”他轻声低唤,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了枕在他臂弯里的她的头。她已然入睡,睫毛低垂,一副无忧无虑的神态,让人可以~连几小时不眨眼地端详。头发散落在枕上,她的美恰似一股清烟,刺痛科马罗夫斯基的眼睛,侵入他的心灵。

礼拜天的散步没有实现。科马罗夫斯基带着杰克只在人行道上走了几步就停住脚步。他想起了库茨涅茨基大街、萨塔尼基开的玩笑和他所遇到的许多熟人。不行,他实在受不了啦!科马罗夫斯基向后转了。狗觉得奇怪,用木乐意的眼光从地上向他望着,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哪儿来的魔力!”他这样想。“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是苏醒过来的良心,怜悯,还有悔恨?或许是不安?都不是,他明明知道她平安无事地呆在自己家里,可为什么一直没法不想她?”

科马罗夫斯基进了门,顺着楼梯走到中间转弯的楼梯口。这里的墙上有一扇窗户,玻璃的四角装饰有华丽的纹章。照进来的缕缕阳光,五彩缤纷地投射在地板和窗台上。走到第二层楼梯的中间,科马罗夫斯基站住了。

“决不能在这种恼人而刺心的苦闷面前屈服!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懂得,如果作为一种消遣方式,这个姑娘,已故的老朋友的女儿,成了使自己神魂颠倒的对象,将会有什么后果。要清醒!要有自信,不能破坏自己的习惯,否则全都会化为乌有!”

科马罗夫斯基用力紧紧抓住宽大的栏杆,抓得手都疼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坚决地转身走下楼去。在有阳光照进来的楼梯转弯的楼梯口,他看到叭儿狗的崇敬的目光。杰克从下向上望着他,抬着头,活像一个双颊松弛、流着口水的老年作儒。

叭儿狗不喜欢那个姑娘,撕破过她的长筒袜子,朝她哪牙乱叫。它不高兴主人到拉拉那里去,仿佛怕他从她那儿染上人的气味。

“啊,原来如此!你也希望一切照旧——仍然是萨塔尼基、卑鄙的诡计和下流的笑话吗?好,那就给你这个,给你,给你!”

科马罗夫斯基用手杖和脚照着叭儿拘一阵踢打。杰克跑开,尖声鸣叫着,摇摆着尾巴上了楼,前腿扒在门上向埃玛·埃内斯托夫娜诉苦。

几天和几个礼拜过去了。

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迷魂阵啊!科马罗夫斯基闯进拉拉的生活,如果只是引起她反感、厌恶的话,拉拉原是可以抗拒和设法摆脱的。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姑娘自己也感到惬意,因为这个论年龄可以作为父亲、容貌已经开始秃顶的男人,这个在集会上受欢迎、报纸上也常提到的人,居然在她身上花费金钱和时间,把她称作女神,陪伴她出入剧场和音乐会,即所谓让她“精神上得到发展”。

她只不过还是个穿褐色长裙、未成年的寄宿学校的女生,学校里那些天真的恶作剧也都少不了她。无论是在马车里当着车夫的面,还是众目暖暖之下在剧院的幽静的包厢里,科马罗夫斯基的那种暧昧而大胆的举动迷惑住了她,挑逗起她心中渐渐苏醒的也想模仿一番的不良念头。

但这种学生淘气的激情很快就过去了。一种刺心的沮丧和对自己的畏惧长久地留在她的心里,在那里扎下了根。她总想睡觉,这是由于夜晚的失眠,由于哭泣和不断头痛,由于背诵功课和整个身体的疲乏。

他是她所诅咒的人,她恨他。每天她想的都是这些。

如今却终身成了他的奴隶。他是靠什么制服她的呢?用什么恫吓她顺从,而她便屈服了,满足他的欲望,用毫不掩饰的羞耻的颤抖让他快活?莫非因为地位的差异,妈妈在钱财上对他的依赖,他善于恫吓她拉拉?不是,都不是。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不是她受他支配,而是他受她支配。难道她看不出来,他是怎样因她而苦恼。拉拉是无所畏惧的,良心是清白的。假如她把这一切揭穿,可耻和害怕的应该是他。然而问题就在这里,因为她永远不会那样做。她还没有这么卑鄙,还没有科马罗夫斯基对待下属和弱者的那股狠劲。

这就是他和她的区别。因此,她也就越发感到周围生活的可怕。生活中什么让她震惊?是雷鸣,还是闪电?不,是侧目而视和低声诽谤。到处都是诡计和模棱两可的话。每一根线都像蛛丝一样,一扯,线使断了,但要想挣脱这个网,只能被它缠得更紧。

卑鄙而怯懦的人反而统治了强者。

她也曾经自问:如果她是已婚妇女,会有什么不同?她开始求助于诡辩。有时,绝望的忧郁控制了她。

他又是多么不知羞耻地匍匐在她脚下哀求:“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想想看,我和你做了些什么呀。你正在沿着陡坡向下滑。让我们向你母亲承认了吧。我娶你。”

他哭着,坚持着,好像她争辩着并不同意似的。不过这只是空话,拉拉甚至懒得听他这套悲剧式的空话了。

可是他继续带着披着长面纱的她到那家可怕的餐馆的单独的房间里去。侍者和顾客目送着她,他们的眼光似乎要把她剥个精光。她只能自问:“难道人们相爱,就要受屈辱吗?”

有一次她做了一个梦:她被埋在土里,外面剩下的只有左肋、左肩和右脚掌;从她左边的乳房里长出了一丛草,而人们在地上歌唱着《黑眼睛和白乳房》和《别让玛莎过小溪》。

拉拉并不信奉宗教,也不相信那些教堂仪式。但为了承受生活的重压,有时也需要某种内在音乐的陪伴。这种音乐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自己谱写的。它是上帝关于生命的箴言,拉拉到教堂正是去哭他。

十二月初的一天,拉拉的心情就像《大雷雨》中的卡捷琳娜。她跑去祷告时的感觉,似乎脚下的大地随时都会裂开,教堂的穹顶随时都会崩塌。活该。让一切都完结吧。可惜她带了奥莉妮·杰明哪这个话匣子。

“看,那是普罗夫·阿法纳西耶维奇。”奥莉妞对着她耳朵悄悄说。

“嘘,别讲话。哪个普罗夫·阿法纳西耶维奇?”

“普洛夫·阿法纳西耶维奇·索科洛夫,我的堂叔父。正在读经文的那个。”

“嗅,你说的是那个诵经土,季韦尔辛家的亲戚。嘘,别作声。别打搅我吧。”

她们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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