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光如有意-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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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墨远有何良策?”
“嫁给我。”
甘醇佳酿滑过喉咙,遮住了这三个字,他没有抬头指尖划过白玉酒杯的边缘,不急不缓,他表情淡然,并不看她却说让她嫁给他。傅碧浅想到了一种动物,捕猎的时候千般算尽,小心谨慎,但一旦出手就绝不会失手。
“傅碧浅是遗朝公主,已无权势,恐怕对墨远的霸业没有什么帮助。”
“碧儿忍心让你的国家生灵涂炭吗,岭南的灾荒还没有解决,冬天快到了。”岭南百万的百姓生死只在一念之间,而他不痛不痒,没有一丝焦急不忍,抛出了这样的难题给她,“他们的生死在你手里,你救还是不救?”
“啪。”银箸从她手中滑落,身体也剧烈的抖了一下,慌张的就要弯腰去捡,萧墨远却已经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十分坚定,安静抬头就对上男子深若寒潭的眼睛,傅碧浅什么也说不出,更别提拒绝。
“公主可知道宫中地牢里都关了些什么人?”
“幽篁皇族。”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漠然答道。
“公主可知道西陵山脉埋葬的都是谁?”
“幽篁皇族的祖先。”
“公主可知道若暴乱不停息死的又是谁?”
“幽篁的百姓。”
傅碧浅深知幽篁对幽云来说不过是一个国外之国,有用则尽其用,无用则弃之,无须留恋,百姓是幽篁的百姓,他们的生死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父皇走得无牵无挂留她独面残局,去留两难,她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但偏偏还存了一点皇族的责任感。
萧墨远起身行至窗前,窗外树影摇曳,月光疏淡,夜风吹起男子墨色的发看不见他的神色,“碧儿想好了吗?”
两日之后,全国发出告示:公主长风,贤良雅品,端庄秀丽,立为太子妃,本月十五完婚,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哪个长风公主呀?”卖菜的大爷一边摘着烂菜叶,一边问。
“上林会一舞惊世的长风公主呗。”卖臭豆腐的小伙端着一碗臭豆腐,边吃边答道。
“她竟然还活着,当真是命大呦!”卖水粉胭脂的大婶一边抹粉一边感叹到。
“可不是吗,咱们总还有点念想。”
街对面的茶楼里,两个男子相对而坐,面前摆了一局棋,白衣男子风流潇洒,只是嘴角一抹笑看起来有些不相称,而他对面的男子却一身绿地红花的长袍,瘦高个子,交叠着双腿来回抖动,像极了街头混混,他眉头紧锁,苦大愁深,满脸不赞同的落下一子道:“子宁呀,你这步棋走得太险了。”
“一石二鸟,既解了燃眉之急,又可以钓出背后的大鱼,有何不好呢?”一颗黑子在玉色的指间流连,却迟迟没有落下。
“可惜后患无穷。”万俟桑还是以不停摇晃的头表示他的不赞同。
“我的棋子有用则留,无用毁了便是。”
黑色的粉末从他手中缓缓流出,随风而逝没留下一点痕迹。
第3章 宋行之
婚礼大典定在半月后,宋行之被任命为总司,掌管婚礼的一切事宜,作为前朝遗臣还能得到萧墨远的重用让很多人十分嫉妒,暗中使绊子是有的,流言蜚语说他和长风公主之间有私情也是有的,但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傅碧浅也并没有听到这样的风声,可是人却瘦了整整一圈,现在即使是萧墨远也说不出她风华绝代那样鬼扯的话了。
“公主,宋大人将您大礼时穿的凤袍送来了,请您试穿一下,不合适也好早做修改。”
傅碧浅回头就看见新来的宫女莲香,站在水榭长廊上,宋行之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身后一排宫女,手中都端着一色的红木盘子,上面摆着些锦服玉带凤簪银鈿等物,她看了一会儿,宋行之微低着头,谨守本分,傅碧浅又躺回藤椅。
“嘎——吱——嘎——吱。”
她不说话,也没有起身,一时间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和藤椅发出的吱嘎声,莲香和秋华站在回廊上,她们没有说话的权利,于是沉默不语的立在旁边,宋行之依然没有抬头,整个人都是静止的,只有微风浮动牵起青色的衣角,空灵沉寂如水。
他想起两年以前,她第一次和他出现分歧,因为一个犯了错的宫女,那个宫女是湘妃宫里的,湘妃说她偷了东西,要杖毙,傅碧浅看见了想要就她,被他阻止,毕竟她回宫不久,在宫中朝中的根基都不牢固,而湘妃父亲是丞相,势力错中复杂,为了一个宫女去得罪这样一个人实在是不值得。
但她偏偏不理会,去阻止,当时那宫女是得以活命,但她也因此而开罪了湘妃,那宫女最后还是没逃过一死,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她气得发抖,却始终是没有办法,她指责他们草菅人命,指责他冷血无情,彼时他还辩驳,而现在他觉得连为自己辩白的勇气都没有了,原来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定数。
傅碧浅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秋华和莲香立刻手脚麻利的接过宫女手中的凤袍跟上,片刻后身着金红凤袍的傅碧浅出现在众人眼前,那凤袍是按着前些日子的尺寸做的,现在自然有些大了,松垮垮的套在她身上像是唱戏的。
“还是重做一套吧。”不知何时萧墨远也到了春涧宫,看着傅碧浅穿着这身凤袍,便忍不住提了这样的意见,他身后站着万俟桑。
今天以前傅碧浅觉得萧墨远极不靠谱,但是现在她觉得他还是有点靠谱的,总算他没说什么风华绝代之类的瞎话。
“这几日朝中公事繁多,没来看碧儿,怎么又清瘦了。”
“您国事繁忙,不必挂念傅碧浅。”事实上傅碧浅很是怨念,她这些日子越发觉得自己是羊入虎口,恐怕要尸骨无存,思虑过甚连头发都掉了许多。
“碧儿,这是万俟桑,万俟公子。”
“万俟桑见过公主殿下。”
“万俟公子有礼。”傅碧浅低身回礼,打量着眼前一身绿衣红花的男子,样貌并不是十分出色,眼睛却是标准的丹凤眼,带一点女气,身材瘦瘦高高的,像一根竹竿,萧墨远本已经够高了,他竟比萧墨远还高一些,姓万俟的人并不多,她只知道在江湖上有一个万俟家,收集消息,算无遗策,只是都远离朝廷,如果万俟桑正是来自江湖上的万俟家,不知是萧墨远的手段太高明还是万俟家改变了一向的行事原则。
夕阳西下,半亩荷塘映残影,傅碧浅极力控制自己不断抽搐的嘴角,她爱喝酒没错,但不是和这两个人喝。昨天宋行之离开后,竹竿说他有一坛陈年的竹叶青,她一时馋瘾大发,眼中流露出了点点星光,当然也可以说是渴望的眼神,然后竹竿说今天给她送来,别人一番好意她自然没忍心拒绝,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情形:她煮酒,萧墨远和竹竿看她煮酒。
“公主觉得这荷塘的景色如何。”万俟桑交叠着修长的双腿趴在水榭中的石桌上幽幽的问,嘴角带笑,痞气十足。
“夕阳晚照,荷塘曲岸,本就是人间至美之境。”傅碧浅将手中的佳酿琼浆斟满面前的三个杯子,酒香散出让人未饮先醉。
“碧儿真的喜欢这样的景致,还是随世俗浮沉呢?”眉目温润的男子饮尽杯中佳酿,抬头看她,意味不明。
“傅碧浅从小长在江湖草莽之间,随性随心,闲散惯了,喜爱人间烟火,只愿闲时煮酒、仗剑江边、泛舟湖上、竹庐听风,此生足矣。”
傅碧浅端起白玉酒杯,转身面向荷塘,双眸剪水,橘色的光映照进双眸深处,整个人都如陷入了画里,不真实却又很真实,因为你甚至可以在她的眼中看见江边湖上风景,听到风声过疏林,嗅到极品美酒飘香,那就是这个消瘦女子最向往最喜爱的人间烟火。
万俟桑脸上没有了戏谑的神色,面色复杂难解。这样的女子陷入了权利的争夺战中该怎样存活?他是万俟家的家主,为了家族的未来卷入了这样的战争,而有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了一个已经消失的皇族所谓的责任,将自己推入了纷争。
“墨远喜爱什么样的景色呢?”
“留得枯荷听雨声。”
话刚出口他自己就愣住了,傅碧浅也同时愣了一下,随后又笑道:
“原来墨远心似老僧。”
“噗。”
这次连万俟桑都笑了出来,可惜了那陈年的竹叶青。萧墨远没反驳也轻笑起来,公子如玉大概便是如此吧,傅碧浅心里暗暗想。
幽云华嘉二十七年,八月初三,太子萧墨远公主长风完婚,大赦三日,万民颂德。
——《幽云志》
傅碧浅穿着大红绣金凤喜服,头戴九凤坠东珠喜冠,趴在桌上抬头幽怨的望着数十米外的通天祭台,她想自己一定会死在通往祭台的路上,那时天下人都会知道长风公主因为爬台阶而驾鹤西归,这样的死法着实有些丢了面子。
萧墨远这时恰巧进门,傅碧浅立即坐直身体,什么是娴雅,什么是秀丽,什么是端庄,这就是啊!
“我带你上去。”一只手已经牵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扶上她腰间,面上坦荡,微用力傅碧浅就被带了起来 。
两人在百姓簇拥之下一路登上祭台,傅碧浅倚在萧墨远身上听见一声非常有特点的咂嘴声,扭头一看就见到了一身花衣的万俟桑,他面带隐晦之色,强忍笑意,她赧然,稍稍侧头又看见了宋行之,他一脸严肃如丧考妣。
第4章 风波初现
傅碧浅五岁时离开皇宫随师傅彦英闯荡江湖,漠北扬鞭,江南看水,游历四方,性情洒脱;十四岁时重返宫廷,在宫廷阴谋,尔虞我诈中苟延残喘;十五岁她上林会上一舞惊世,闻名于各国,稳重内敛;十七岁幽篁被灭,国破家亡之时她入狱经年;而现在你你我我他他都已经没入尘埃,一切都成了云烟过眼,一切重新开始,那么多条道路,她却选了最最难走的一条。
大典结束时傅碧浅整个人已经虚脱了,于是她也不在乎什么仪态了,倚在车壁上苟延残喘:
“今天多谢墨远出手相助。”
“萧某的荣幸。”
离皇宫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风掀起了车帘一角,一个玄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傅碧浅身体立时就僵硬了:
“停车!快停车!”
马车还没停稳她人已经急急的跳了下去,差点摔倒,秋华急忙去扶她,却被她推开,
“南溪月,是你吗?南溪月,你还活着,是不是?你出来,你出来!”她好像疯了一般,失声痛哭,全不顾优雅风度。
车上的红衣男子只是无悲无喜的看着那惶然欲狂的女子,这一刻你便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怎样的一堵墙,一道鸿沟,一条没有边际的河流,即使他们已经是夫妻,即使他唤她碧儿,即使他们以后将生活在同一座宫殿,即使日日夜夜他们将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和她之间依然咫尺天涯,她走不进他的生活他的世界,他拒接接纳她,在他的眼睛里你看不到怜惜,或是一点点的情绪,他高高在上仿若神祗,看着脚下的蝼蚁苟且偷生。
“你出来,求你。”女子喃喃自语,人已经陷入昏迷,秋华及时出手接住。
萧墨远抬头望向二十米外的树梢,上面立着一名玄衣男子,身形随着树梢上下起伏,那样的轻功江湖上不超过五个。那男子并不回避,虽然看不清面目,那一双眸子却映入人的心里,冷如寒星,狠若贪狼,良久那男子纵身莫如黑夜,只留树影摇曳。
“公子,用追吗?”此人是萧墨远的心腹之一,武功也是千里挑一的,名叫何去,还有一个弟弟同为萧墨远的手下,名叫何从,只是他们从不叫太子,只叫公子。
“不用了,你们追不上他,追上了也抓不住他。”
“南溪月是谁呢,让你失态至此,碧儿。”他面上笑意缱绻却映不进他寒意更盛的眼。
书房
“春宵一刻值千金,子宁你竟还和我浪费时间,当真罪过。”万俟桑没和他们一起回来,自然不知道路上的事。
“南溪月是谁?”
“怎么会提到他?”
“今天回来路上遇见了一个人,傅碧浅叫他南溪月。”
万俟桑缓缓踱到窗前,将窗关严,静默良久,声音平和道:
“八年前我十五岁,那时洞庭湖边出了一个少年,用精钢软剑,使失传已久的梨花剑法,单挑独臂大盗,那独臂大盗本是少林弟子,使得精纯的少林内力,被逐出少林后无法无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无能听之任之,有些江湖正义之士向他挑战,非死即伤,那个少年那样明目张胆的挑战引得很多人来围观,他一出来就让很多人惋惜,筋骨清奇,练武奇才,如果他再多练几年也许还有几成胜算,只是现在可惜了这样的好年华,还没开始比武人们就已经判定了那少年的惨败,那天我没有去,但事后很多人对我说起那少年时都说了同一句话,如果他步入正途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武林高手,如果步入歧途必是江湖败类,武林浩劫。”
“那少年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