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音绝-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约人生总是如此,我们时常身不由己。
小白的琴是桐木所制的。据说当年楚佑寻到了一块上好的紫檀木,打算为小白制成一把更为贵重的琴,却被小白婉拒了。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凰独爱梧桐,而钟爱桐木琴的小白,也必和梧桐一样,独有风雅。
独有风雅的小白也有着一个风雅的名字,景陌谦。陌谦,形同陌路,谦谦君子,这点与他本人很相似。形同陌路,未免太悲戚了。所以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还是喜欢开玩笑般的叫他,小琴师。
小白是一个春风一般温润的男子,却不曾真正和什么人交过心。唯有一次,他抚琴作罢,久久不语。月光透过窗子,斜斜的照在小白身上,月光下的他一身白衣,眉眼清俊,宛若一具白玉砌成的雕像。他突然问我:“公主,你说,仇恨是什么?”正巧我嫁入华王宫后,也一直在思考如果有一天楚佑灭了郁国,我当如何。便站起身来,轻轻一笑,道:“仇恨是什么?仇恨是天边飘忽不定的薄云,是山间渺无踪迹的轻烟。”我踏着满地的月光,移步到小白身边,解释道:“百年之后,周遭一切皆作黄土。我们能握在手里的富贵荣华尚且不在了,又何谈本就抓不住的仇和恨呢?”小白听罢没有回应我,只是又将双手覆在弦上,轻轻拨起弦来。
这样云淡风轻的日子仅仅持续了半个月。
半月后,春风未改,桃花依旧,却因着一件事儿改变了我们三个人的命运。
十七
半月后,楚佑生辰。
本以为勤于政事的楚佑对生辰这种事儿必然不会上心,没想到楚佑却高调行事,在华王宫里大摆燕宴,整整三日。
作为华国的盟友,郁国,派使臣送上贺礼。同时,邱国也派遣使臣来向楚佑贺寿。
这本也没有什么。邱国建国时间最久,国土亦是最大,在六国当中最为德高望重。因此,邱国作为唯一的一个中立国,便与其他五国关系都算友好。此番华国新君楚佑生辰,邱国派遣使臣前来庆贺,于情于理,都无可厚非。
可奇就奇在,三日后宴席结束,连我们郁国的来使都已离去,邱国的使臣却迟迟不见动身。
我在华国,其实只能算是一个行动相对自由的人质,加上自己先前的郁国公主的身份,故对这些很是敏感。我认为,邱国使臣与楚佑,必然在私底下有所交谈。而且这几日,华王宫中的宫婢们总是窃窃私语,却在我走近时都噤了声。
这不得不使我甚至要怀疑,他们所议之事,和郁国有关。
尽管如此,我还是听到了些零星的信息:申时,鎏延殿。
申时刚过,我便悄悄潜到了鎏延殿外。很奇怪,今日这鎏延殿附近,侍卫都少了。
我一心只想知道楚佑和邱国使臣在商议什么,便也不作他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在纸窗上磨出了个小洞。
透着小洞向里看去,殿内一帐五彩珠帘,将楚佑的身影遮了大半。我看不清二人的神色,只能静静地听里面的动静。
先是邱国使臣的声音响起:“华王说的,可是璃月公主?”
我听后大骇,被发现了么?
随后是楚佑的声音,丝毫没有波澜:“璃月,她只是孤用来牵制郁王的一颗棋子罢了。真正能帮到孤的,是贵国的七王爷。”
原来他们说的,果真与郁国有关。只不过为何邱国的七王爷能帮到楚佑?这个使臣跟七王爷又有什么关系?先前就听闻邱国的七王爷娶的是凉国的语扇公主,凉国与郁国有宿仇的这件事情天下皆知,楚佑既然与郁国结了盟,又为何要邱国的七王爷帮他呢?
不过听到楚佑幽幽的一句璃月只是一颗牵制郁王的棋子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心痛。
邱国使臣低声道:“来时主子便有交代,说一切听从华王安排。”
我心中暗想,这邱国的使臣为何要说主子,而不是王上?难道他的主子另有其人……比如这个……七王爷?
还未想得通透,便又听到楚佑喜道:“好!那就请韩大人转告七王爷,说让他一定游说凉国,以宿仇为由向郁国发兵。这样,郁国必会向孤来求援。届时,孤的兵马便可占领郁国皇宫了。吞并了郁国,孤才有实力助七王爷登基啊!”
楚佑说得激昂,仿佛夺得天下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我却听不下去了,原来这政治,远比我想的复杂。
我当时愿意嫁到华国,便想着因为结盟,华王楚佑应当不会这么快撕毁条约,背弃郁国。不想,其实楚佑在明与郁国结盟,在暗又与邱国的七王爷有勾结,欲借七王妃语扇公主之口挑拨凉国向郁国发兵。到那时,楚佑便会出兵援郁。一旦郁国的宫闱里尽是华国的兵马时,郁国就真的成了华国的囊中之物了。
我本以为和亲便可换的郁国的一时安宁,却没有想到,跟着我一同“嫁”过来的十车精铁,竟然只会加速郁国的灭亡。
这时,我能想到的就只有逃出华王宫,逃出华国。
我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一路向外急趋。
直至到竹苑,被正在巡视宫苑的楚辙拦下。
楚辙喝退了身后的侍卫,盯着我打量了半晌,道:“嫂子,你怎么哭了?”
我抹了抹脸颊,上面果然满是湿热的泪水,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
楚辙虽然向来与我亲近,可此时此刻,我却已然不知华王宫中还有没有可信之人了。是啊,没有人帮我,我又如何能够逃跑呢?
想到这儿,只得认命般地笑了笑,向楚辙讨了几壶酒,回到我住的绛澜院里面独酌去了。
十八
独酌本就无趣,加之我心事重重,只觉得这酒灌入喉中,如穿肠毒药一般苦涩。
可我还是强迫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我想,大概喝醉了,心里会好受些吧!
不知喝了多久,门外小白抱着琴来求见。
我愣了愣,竟没拒绝,便让他进来了。
小白见我桌案上酒商觞斜横,不由得蹙了蹙眉,道:“公主可是喜欢听琴师弹曲?不如琴师弹一曲,公主就少喝一杯,好么?”
我却笑了起来:“小琴师,你这话可说错了。独酌不如对饮乐,不如,你弹一曲,我就赏你一杯酒。你喝一杯,我就陪你喝一杯,如何?”
小白面露无奈之色,既不弹曲,也不喝酒。
我蹙着眉想了半天,倒满一杯递给小白,道:“小琴师,你喝了这杯酒,我就给你唱郁国的曲子!”
小白接过酒杯,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
我抚掌称好,也没有食言,搜索着脑海里最哀婉的郁国小曲,轻轻地哼唱起来。
这首便是,我失忆后填了“暖雨霏霏”的那个曲子,而这个曲子,在郁国名曰“罗音曲”。
只唱了半阙,便哽咽地唱不出来了。我捂着心口,只觉得心痛得像是被刀子剜了一般,疼痛难忍。
看到了桌案上的酒,我又像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拿起整壶向口中灌去。
小白一把夺过酒壶。
我也顾不上说他“大胆”,只是抱着他的胳膊,哭出声来。
小白动了动,想要挣开我。
我却抱得更紧了些,流着眼泪对小白说:“小琴师,我要是不用背负这些责任多好。我要是没有来过这儿多好。”
我还说:“我真的不想亲眼看到郁国化作废墟。”
我还说:“我好想家,好想回到郁国去。”
我还说……还说了什么我自己也已经不记得了——那时醉得昏昏沉沉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
只是第二天醒来时,看着身边放着一套邱国侍女的衣服,还有一张写着“邱国使臣明日巳时出长乐门”的字条。
这定是小白留给我的,我不作他疑。
次日,我乔装成邱国的侍女,跟着邱国使臣的车队蒙混出了华王宫。至于那支后来被我当了五百两的银钗,是我从郁国来时母后给我的,唤作映雪钗。我舍不得将其留在华国,便一直别在发梢上了。
随着邱国的车马行至集市中,我又趁乱跑掉了。
我不认得路,只知道郁国在华国之北,便一味向北跑去。
行至晚幕山时,已是夜幕低垂,我在树林里彻底迷了路,怎么都绕不出去。
这时听到林子里传来马蹄声。我躲在树后,朝远处张望:只见明晃晃的火把仿佛要将这夜幕吞噬,在微凉的月色下愈显狰狞。
我鼓足了勇气,摸着黑继续逃跑。
几番跌跌撞撞,险些就要被追兵发现。
我又怕又饿,一个不小心,便失足从山崖上跌落下去了。
落崖的那一刹,我想的不是楚佑,不是郁国,而是……不知道小白这算不算助我逃跑啊,他又该如何自保呢?
可能是因着有这一念,换到的是我落崖摔成了失忆,却被山下的小白救了起来。
十九
这次被抓回华王宫,楚佑并没有处罚我,反而,将小白关了起来。
我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是跟着邱国使臣的车马蒙混出宫的,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你关景大人做什么?”
楚佑轻轻啜了口茶,道:“景卿以父亲病重为由告假,孤却发现他的父亲早就过世了。璃璃你说,这在你们郁国,算不算是欺君?”
我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想了想,又问:“那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楚佑勾了勾唇角,从案上拿了个楠木匣子递给我。
我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躺着的正是那支被我当掉了的映雪钗。
楚佑半眯着眸子,悠悠然开口:“天下淬银技术最高的郁国,十四名工匠不眠不休花费七天打造出的这支通身无瑕的映雪钗,到了璃月公主这儿,就只值五百两银子了?”
我大惊,约莫能猜出事情的始末了。
楚辙也在一旁解释:“王兄知道嫂子你,嗯……出宫,身上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支银钗,想着嫂子你一定会将钗当了,便命人绘出图样,快马送至华国境内所有的当铺。若是见到有人来当钗,务必要留下此人。”
我也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当铺的掌柜,以没有现银为由,要我第二天再去取。可我执意要换银票,他无奈,只得派了手下的伙计跟踪我。在晚幕山时,伙计虽被我甩开,却可将我的住所锁定在晚幕山中。于是楚佑命楚辙前来搜山,便找到了正欲逃往郁国的我和小白。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始终不能想得通透。
那便是,那日我躲在鎏延殿外,分明听到楚佑让邱国使臣带话给七王爷,让凉国向郁国出兵,自己便可堂而皇之带兵进驻郁国,最终达到占领郁国的目的。可反观现在,郁国那儿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出,反而是被楚佑撺掇着出兵的凉国,灭在了楚佑的兵马之下。
这到底是为何,我想不明白,又无法开口问楚佑或者楚辙,这使我很是苦恼。
更让我苦恼的是小白。
那日楚佑下令将小白关到牢房里,距今已有三日之久。这三日里,楚佑忙于政事,既不给小白定罪,又不放人,仿佛不记得有这件事儿了。
我想去看望小白,可是以楚佑的性格,必然不会同意。无奈我头脑不够聪明,想了许久才想出了用绝食威胁楚佑的办法……俗称苦肉计。
虽然我在他的心中大概无足轻重,可他既然选择了灭凉而保郁,定是因为郁国对他而言还有存在的价值,而我用这个郁国公主的身份或许可以威胁到他。
渐入深冬,这几日寒风愈加凛冽。我腹中无食,虽然不曾出门,却还是觉得身上寒冷难耐。我想了想狱中的小白,便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坚持。
果然,次日下午,楚佑便过来了。
我想过楚佑可能会焦急,可能会愤怒,甚至连他可能会心疼这么不靠谱的画面都曾想过,却没想到他一进来就坐在我身边饮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见他如此,我也只好继续奉行自己的“二不策略”,不吃饭,不说话。
楚佑把玩着茶杯,若有若无地说了一句:“我本来以为郁国的璃月公主是个聪明的姑娘呢!”
我本就不是个聪明的姑娘,随他怎么说。
见我不做声,楚佑轻轻笑了笑,问我:“你嫁给我,可是为了郁国?”
我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
楚佑继续道:“那你不替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你们郁国着想么。”之后又靠近我耳边,低声道:“如果郁王知道他的宝贝女儿璃月公主在华国绝食而亡,出兵攻打华国,我该如何是好呢?”
我听罢一愣,郁国多年安逸,若以此为由,攻打每日勤于操练兵马的华国,无疑是以卵击石。反之,郁国的公主枉死华国,郁王若是熟视无睹,也必然会遭到他人诟病。
楚佑最擅长的,就是把人逼入两难的境地。
我转过头,看了看楚佑,他微微眯眸浅笑,这个样子很是好看。但是我始终觉得他这个人太过工于心计,不免让人望而生畏,我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却听见楚佑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打不打,全看璃璃怎么做了。”
他这话分明是在告诉我,为了郁国,我只能选择好好的活着。
我自然不愿害了郁国,便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说:“谁说我绝食了?我这只是……吃不惯。”
楚佑听后深深蹙眉,随后传令下去:“来人啊,给璃月公主备些郁国小点。”
我赶忙抢道:“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