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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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春萼忍无可忍告诉他:“二少爷,你放心吧,只有这点,你完全不需要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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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顾凌章本来要去盐运司衙门拜访朱冠亭,但临时因为一件事,被耽搁在家,和阮春临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西面会客的大厅里坐了二十多人,邱若蘅拦下顾锦书稍加打听,得知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前两天被顾凌章扫地出门的掌柜,求情来的。
众人正探头探脑地等待,突然阮春临跺着拐杖,威风凛凛地一边入内一边发怒道:“我们顾家三代,老爷子就不说了,我儿万钧,孙儿震寒,哪个不是宅心仁厚的善人,从来做不出此等兔死狗烹之事!锦书,你即刻备一份厚礼,亲自去把你长柏叔请回来!”
众人一怔,纷纷拍手叫好,热闹景象看得邱若蘅有些堵心,她的相公为这个家积劳成疾,却落得这样一个独木难支的下场。
这群人乐不可支时,顾凌章已经出门了,邱若蘅草草收拾一下,也乘上轿子去孔良开的惠济斋。孔良会不时教授她一些医理,以防顾凌章有什么万一。
从惠济斋出来,邱若蘅目光扫过地上的残雪,突然一念划过脑海,不知道梅花谷的那座孤坟,以及小屋的屋主,怎么样了。
每每吟起那几句小词,她眼前便仿佛站着一位痴情、孤寂的雅人,令她恍然;当初不问自取,拿了他的墨宝,邱若蘅并非心安理得,她觉得应该去拜访一下,至少,为他心爱的女人打扫一下墓冢,聊表寸心。
邱若蘅对轿夫们说,自己要去娘家一趟,打发他们自行回去,她买了些点心、水酒,一个人往梅花谷的山里行去。刚刚下过雪,地面崎岖泥泞,比起她上一次去时难走了不知多少倍,她拎着裙子,小心翼翼,还是踩滑了,咚的一记掉到一座两步就可以跨过去的小木桥下面,更惨的是,这木桥下恰恰有一口枯井,上下一加,完全是邱若蘅望尘莫及的距离。
雪灌了一脖子,她打着哆嗦,试图爬上去,发现脚崴了。
邱若蘅当即傻眼,她不知道这里是否偏僻,但印象中上次走这条路时,全程没有遇到一个人。连烟花三月都尚且如此了,何况现在是大雪封山?她颤颤喊了两声“有人吗?”毫无回应,又等一阵,冻得牙齿咯咯直响,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家里人会找她吧?邱若蘅一个劲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可是很快又沮丧地意识到,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要来这种荒山僻岭,自然就不会往这里寻,她唯一可以寄希望的只有前面木屋的屋主,然而人家极有可能并不住在这里,只有清明扫墓的时候才会出现,如此想来,现在山中陪伴她的,恐怕就是那座坟茔……
邱若蘅几近绝望,又大声呼救,直叫到嗓子沙哑,发白的日头不动声色地往西移去,邱若蘅裹紧了斗篷,想到夜里风寒刺骨,要是再来一场大雪,她就绝对回不去了。
她靠在井壁上,欲哭无泪,忽然耳尖地听到踩在雪上的脚步声,咯吱咯吱,竟不是幻觉,邱若蘅大喜过望,仰头要喊,有人已经探头向下张望,讶异道:“怎么是你?”
他逆光而立,邱若蘅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听这声音,熟悉无比,她也吃了一惊,讷讷道:“是……你吗?相公?”
顾凌章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邱若蘅拽上来,他没有问她怎么在这儿,邱若蘅已经冻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当务之急是把她弄暖和,所以他简短地问:“能走吗?”
邱若蘅连点好几下头,其实她只点了一点,后面那几下是冻得发抖。
山路一旦下了雪,就连走得惯常的人都要小心,何况一瘸一拐的邱若蘅。她蹦了两下,险些又要摔跤,顾凌章手疾眼快一把扯住,连带自己也晃了晃,好容易站稳,他怒道:“别指望我会背你!拐着!”
邱若蘅唯唯诺诺地抱紧他的胳膊,整个上半身与他紧紧相贴,两个人速度很慢、却胜在平稳地,离开了最崎岖的地段。
一路上,邱若蘅不住发抖,那些衣服里的雪都融化了,湿透亵衣。顾凌章中途停下来,解开斗篷披在她肩头,被她拒绝后,又怒了,竟然团起来要往地上扔,吓得邱若蘅只好受下,不敢再有二话,两人终于走到一座木屋前,邱若蘅抬眼瞥过,“咦”了一声,这不正是她大半年前来过的屋子?
顾凌章掏出钥匙打开铜锁,没好气道:“咦什么咦!赶紧进来!”
难道屋主竟然是……她的相公?邱若蘅几乎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巧合的事,她略略一想,又觉不对,如若屋主是他,那墓碑上的爱妻冯小屏,又该如何解释?
顾凌章哪管她脑子里七拐八绕的那许多缠念,他把邱若蘅推入左手一侧房内,简短命令道:“衣服脱下来,裹紧被子!”
邱若蘅除下湿掉的衣物,刚刚钻进被中,顾凌章就推门进来,手中有个炭盆,他头也不抬地把盆放在屋子中央,才问:“好了么?”
“嗯。”邱若蘅有些羞窘,柔声回应。
他把换下的衣物在椅子上摊开烘烤,想到那些都是自己贴身穿过的,邱若蘅脸上阵阵发热。
顾凌章翻了翻手上那堆,又问:“肚兜没湿么?”
湿当然是湿了,可邱若蘅怎么好意思脱得干干净净,不着寸缕?
顾凌章才不管:“脱下来!”
他把所有衣服都放置好,一转身就去了屋外。
邱若蘅以为他只是出去少顷,毕竟这间屋子是最暖和的,哪知一个时辰过去了,一点也不见他有回来的迹象,邱若蘅讶然,虽然明知他不是这种人,仍有那么点担心他会把自己一个人留下,她急匆匆地够到烘干的衣服穿回,就要推门去找顾凌章。
正巧他要进来,两人照了个面对面,顾凌章微微皱眉,半疑惑半不悦道:“脚受伤了,乱跑什么!”
她笑了笑。低声说:“没什么。”
“我去祭拜一下娘亲。”他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反手掩上门时,淡淡说了一句。
“冯小屏……是你娘?”
顾凌章眉挑起来,显然在奇怪她怎么会知道。
“我们刚搬回扬州时,我来过这儿。”邱若蘅一瘸一拐地蹦回床边坐下道,她打算把自己的奇遇告诉顾凌章,包括偷了他墨宝的事,念及此,她嘿嘿一笑,顾凌章顿了顿,突然托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膝头,此举太过突然,让邱若蘅笑声戛然而止,呼吸都屏住了。
他像是沉浸在了一个世界里,小心谨慎地脱掉那只脚的鞋袜,仔细端详;脚这么私隐的部位暴露人前,邱若蘅本能想要躲闪,可是他的目光像一把锁,定住了她,她不断在心中重复,有什么关系呢,他是我相公啊。
顾凌章看了一会儿,便轻轻握住了脚趾部分,另一只手托在脚踝处,掂量着力道和角度,揉按起来,虽然有些难免的疼,但那份显然经过刻意控制的轻柔,却让她非常受用,继而信任。
她甚至都有些犯困了。
顾凌章长出一口气,摇头自言自语道:“在山上歇一晚吧。”
“嗯,好。”她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顺从乖巧地应道。
顾凌章看她一眼,把袜子重新为她穿好,说:“我去打些水来。”
邱若蘅买的糕饼还在,只是形状不敢恭维,酒洒了一些,但剩下的足以御寒,顾凌章今日上山来是临时兴起,并没有过夜打算,所以物资有些匮乏,他站在井边把一桶水提上来时,突然不寒而栗,如果自己没有临时兴起,邱若蘅会变成什么样?
烧水擦洗过,吃了点心喝了酒,邱若蘅先进被窝,半闭着眼,顾凌章进来时,她飞快地望他一望,目光略有些期盼又有些窘迫,他视而不见地过去躺下,被窝只有一个,除非愿意冻死,此外没得选择,顾凌章表面上一直故作漠然,实则心跳如鼓。自己小时候睡了那么些年的床,今天躺着横竖不安生,到了烦躁的地步,他努力沉淀意识,却避不开身侧传来的幽幽沁香,一丝一缕,扰人心智。
邱若蘅转过脸去看着模糊的轮廓,无从判断他是醒着还是已经入眠,夜色这么安宁,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听得心也慢慢沉静下来,她不记得盯着看了多久,反正很久,很久。
顾凌章思忖着,她这么久不动弹,应该是睡得很沉了吧,不禁翻个身,背对着邱若蘅忿忿地想,岂有此理,我还是第一次在床上睡觉睡到腿麻……恍惚中只觉得有一只手伸过来,把他背后漏风的地方轻轻掖实。
顾凌章一惊,身体没动,只是喉咙一痒,突然就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咳到收不住,连话也说不出完整的。
邱若蘅急忙掀开被子,一边把手伸到顾凌章胸前抚着,一边把他扶起来搂在怀中,这个孔良刚教过她,她知道躺着咳嗽很容易被呛到咳得更凶。
顾凌章顿时窘迫,就算伸手不见五指,他也知道这么柔软的部位一定是女人的胸脯,这样靠着一个人,记忆中,除了早已面目模糊的母亲外,还是第一次,这感觉实在很难说明理清,既想挣开,又想残留片刻……
邱若蘅见他呼吸逐渐平顺,放下心来,随口问道:“好点了吗?”
他不答,邱若蘅又说:“我们……能这样靠着么?不然,还是冷啊……”
他还是不答,但也没挣开,邱若蘅笑了,重新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一切重又平静,顾凌章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近在咫尺的邱若蘅。她是侧睡的,一只手手心朝上放在枕头上,头发放开来,盖住了侧脸,从鼻尖到下巴,和邱芷蕙简直一模一样,顾凌章一阵不安,下意识的,把她的鬓发拂开一些,露出胎记,这才觉得是邱若蘅了,顿时安心许多。
指尖传来肌肤柔滑的触感,他忍不住弯起手指,轻轻地擦来擦去,真是奇怪,朱冠亭之流说起女人来,总是双眼放光,情难自禁的模样,难道就是冲着这慢慢自心底泛起的柔软感觉?
他指尖划过邱若蘅耳垂时,邱若蘅头微微一偏,顾凌章连忙缩回手,静观片刻,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才将悬在半空的手放下,却再也不敢碰她,只是安分地躺着,端详着她。
两人睡得过早,醒得也早,起先邱若蘅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战战兢兢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声响,直到顾凌章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原来他也是一样心思,不动不出声,唯恐惊扰到邱若蘅。
邱若蘅噗嗤笑出声,顾凌章也不禁莞尔。
她看着他在昏暗中不甚分明的脸,脑海中却清晰浮出了平日里的样子。脸一红,明知他不可能察觉,还是把脸往下沉了沉,扯被盖住,没头没脑地说:“炭火灭了。”
顾凌章问:“你知道炭是怎么做出来的吗?”
“怎么做出来的?”
他淡淡道:“秋天叶子落光之后,砍那种尺把粗的小树,截成三五尺长的一段一段,用骡子运回来,放进灰窑里,从窑尾烧起,大约四天三夜,直到白烟变青烟,密闭窑窖,用余火继续再烤三天,整个过程必须有人盯着,不能松懈,要是太困了让火彻底熄了,那一窑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太辛苦了,很多男人都受不了。女人是不准靠近炭窑的,这样烧出来的炭不吉利。”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微微转过头去看了眼炭盆。
邱若蘅半张脸埋在终于暖和起来的被中,又听他轻声说:“娘为了养活我,什么都肯做,连烧炭这样的营生也不例外。她很节俭,大而整的卖掉,碎块留下来取暖,可保我们一个冬天不致挨冻。那一年冬天,她……屋子里有一整盆烧尽的炭,她睡了过去,再也没醒来。”
他不再说话,邱若蘅以为他在流泪,探手去摸,却发现他两颊干干的,她正赧然,只听他低笑道:“我没哭,哭有什么用,既不能换我母亲回来,也不能为她报仇。”
“报仇?为什么?”
“她不是自杀,她是被人害死。我知道的,阮春临脱不开干系。”
邱若蘅懵懵听着,忽然吓了一跳:“老夫人?这、不会吧……”
“我忘不了,当时,阮春临就站在门外,在篱笆后面,母亲她跪在地上,我能依稀听见她苦苦哀求的声音,她求阮春临不要带走我。可是当天,她把我送去了医馆之后,就死在这间屋子里——我们相依为命六年,一夕之间分隔阴阳!她没有任何理由丢下我不管,我需要的是她,不是阮春临和顾家!你说,你告诉我,她怎么可能寻死?她当然是被阮春临的人所杀!然后伪装成自杀假象!”
邱若蘅骇然不能言语。
虽然被顾凌章的一番话震撼,她心里却仍无法相信,阮春临是那样一个狠毒残忍的长辈。“那碑上刻的‘爱妻冯小屏’是……”
他长叹一声,道:“我立的。母亲这一生最大的念想,莫过于嫁给父亲,可是到死依然没被承认,罢了,我认清了,我不稀罕什么顾家的认可,只是有一点,害死我娘的人必须得到严惩!”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那夜,刚过四更天,顾凌章把一段往事淡淡地说与邱若蘅听,没有灯烛,只有寒风和夜雪,一被衾薄薄的暖意。冯小屏在扬花尘,十四岁出场,立下的规矩叫人目瞪口呆——扬州仕子,不分贵贱,哪一位的琴棋书画赢了她,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