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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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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安顿妥当,诸人散去,冯老五才含笑看向刘珩,用力拍了拍他的臂膀道:“小子,真有你的,走,进屋喝酒去!”
刘珩被他的粗犷不拘勾动心底的豪情,遂也爽声笑应道:“喝酒不难,怕只是老五叔家的酒不够喝。”
“哦?”冯老五止步回眸,眼里满是惊喜,扬声道:“孩儿他娘,快做几个好菜,顺子媳妇,挑大坛子搬两坛酒来。”又推了把冯顺道:“去,把二保给我叫回来。”转身笑着对刘珩道:“你放心,老五叔穷了大半辈子,别的没有,酒管够。”
刘珩提步随他进屋笑道:“老五叔客气了。”
冯老五家的堂屋宽敞整洁,虽是一村之长,粗简无华的家具却未显得比刘珩的居所好多少,并不十分礼让,冯老五自管在主座上坐了,拍拍上手的凳子,示意刘珩也坐。
刘珩见他闲适随意,也就不拘于礼让,痛快坐下。
冯老五赞赏地一笑道:“村子里面也就二保能跟我喝得上,其他人都不行,你小子今天既然撂下话来,咱们就试试深浅,将来也好多个喝酒说话的人。”
第39章 第十三章 柴门掩映溢珠晖(中)
正说着,冯顺的媳妇已经扛了一个大酒坛进来放到一旁的地上,退出去,少时,又扛进一坛,刘珩见两个坛子都近及人膝那么高,估摸一坛将近要二十斤,不觉惊讶道:“那么多?”
冯老五哈哈笑道:“四个爷们喝这两坛算什么多?我跟二保、顺子三个人喝得高兴了都能喝完这两坛。”
五婶正端着一碟豆干进来,闻言笑道:“可不是?大不了再睡桌子底下呗。”
“谁睡桌子底下了?”冯老五瞪眼道:“统共就那么一回,你怎么每次都挂在嘴边。”
五婶也不理他,只笑着转过头来对刘珩道:“你老五叔啊,别的都好,就是爱这么一口,村里的人看他年纪大了,都怕他喝多了伤身,因此才躲着他,这两年也就二保还偶尔陪他喝两口。”
冯老五不悦地道:“去,去,去,没事尽说些扫兴的话,如磬啊,你别理她,年纪大了就是爱唠叨。”
刘珩笑笑道:“酒多自然伤身,偶尔为之倒是无妨,五婶放心,不会让老五叔过量便是。”
正说着,冯顺已同着冯二保一同进了屋,未及坐定,冯瑞娃一路小跑地进了门。
“银子送到没?”冯老五满眼宠溺地看着孙子。
“送到了,”冯瑞娃高声道:“风儿婶子笑了,让我带话给如磬叔,说已经和佟大娘还有春芽、宝儿他们一起吃了饭,叫如磬叔不要记挂,陪爷爷多喝两杯。”他摇头晃脑俨然学着杨柳风的口气,却在最后仍将冯老五改称为爷爷,惹得几个人都忍俊不禁。
“嗯,”冯老五点了点头,忽然一把拽过冯瑞娃掐着他肥嘟嘟的小脸道:“送个信要跑去那么长时间?”怜爱地揩去他唇角的油渍道:“是不是又贪嘴和宝儿抢吃的了?”
“没有,我没抢!”冯瑞娃一边略带委屈地大声回答着,一边奋力挣扎出冯老五的怀抱道:“是风儿婶子给我吃的鸡腿,她说辛苦跑腿的人要吃个腿补补腿脚。”一句话又是逗得众人开怀。
冯瑞娃已趁着冯老五大笑的当儿挣脱了开去,却是用力过猛,重心不稳,一个趔趄眼看要坐倒在地,刘珩忙伸手扶住,笑觑着臂弯里那惊魂甫定的小人儿,他本不喜欢孩童,嫌得吵闹,但此刻初为人父,看待小孩的心情竟然大相迥异,怜惜地轻笑道:“跟如磬叔坐在一起喝酒好不好?”
冯瑞娃水汪汪的大眼转了转,悄觑一眼冯老五,又偷瞥了眼冯顺,稚嫩的小脸上竟现出为难的神色,嗫嚅道:“爷爷说男人们喝酒的时候女人和孩子不能上桌……”满是憧憬地看了一眼桌子,忽然拍了拍刘珩的手臂小大人似的安慰道:“没关系,等我长大了一定陪如磬叔喝酒。”
一番言辞又惹得座上诸人大笑起来,五婶正端着一碗红焖的麂子肉进来,看见冯瑞娃便笑斥着道:“野出去就不知道着家,还不快去厨房?你娘等你半天了。”
冯瑞娃吐了吐舌头钻出刘珩的臂弯飞跑着向着厨房去了。
冯顺等人于是张罗着倒酒,粗瓷大碗,浑浊的酒汁,乡村家酿的米酒自然远不及刘珩素昔所饮的琼浆玉液,却也算是绵甜醇厚,所烹制的荤素野味亦甚粗陋,不过是红焖白煮略作调味,不同于生啖罢了,称不得美味,更谈不上精细。
冯老五几杯酒下肚,沧桑的眸子便渐闪亮,话匣子拉了开去,讲的无非是进山猎物的各种奇遇,有的惊险刺激,有的神秘有趣,大到如何孤身独战巨蟒保命求活,小到如何通过验看动物的粪便来判断猎物的体形大小距离远近,无不如数家珍,虽则偶尔略有夸大之辞,刘珩倒也听得津津有味:这才了悟从前所谓的围狩是将满山豢养的动物驱赶到一处再行猎杀,不过系王公贵族之间的嬉戏罢了,真正的进山狩猎竟然远超乎自己的想象,不单惊险艰苦,而且充满了各种学问。
几个人中,冯顺本是老实寡言的人,在自己的爹跟前多少亦有些顾忌拘谨,因此不过诺诺应着,喝酒却不含糊;冯二保倒是个健谈的人,只是碍着长幼辈分,因而并不多言,只适时接接冯老五的话茬,殷勤着倒酒布菜。
冯老五见刘珩毫不掩饰的勃勃兴致,更是得趣地高谈阔论起来,杯觥交错之中,不知不觉已是喝得酒酣,而刘珩于这质朴豪情中,依稀似重回了昔年的幽燕北疆,那遥远记忆里的融融温情再度萦绕心头,加之自酿的米酒入口柔和,于是也不待多劝便自频频畅饮。
自日近黄昏直喝到入夜时分,第二坛酒也是见了底,这自酿的米酒入口不烈,后劲却是不小,刘珩已有些微醺,冯二保和冯顺也是眼饧耳热显见得都到量了,冯老五两颊泛红舌头已然有些大了,却仍拍着桌子大声唤顺子媳妇搬酒进来,冯二保忙起身推说明日要进城换银子,不便多饮,冯顺也跟着唯唯地劝,刘珩见冯老五醉态俨然亦自称不胜酒力不能再饮。
冯老五却把着刘珩的手臂道:“你别听他们的,我还没醉呢,看得出来,你还能喝,你酒量比二保强多了,老五叔难得今天高兴,就多喝他几斤又怎么样?”说着,又拍桌子叫顺子媳妇。
刘珩笑着劝道:“老五叔器重,如磬本不当辞,只是,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改日如磬再上门叨扰,定然不醉不归。”
冯老五摇着他结实的手臂忽然长叹一声,苍老的眼眸中竟然泛起泪光,道:“如磬啊,你是刚来,不知道咱村的光景,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一辈子靠山吃山,只知道埋头猎更多的皮,赔着千万分小心地取皮硝皮,可这日子却是过得一年不如一年,我冯老五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箩筐,总想着常家世代都在这村里收皮,多少也是顾念着祖辈的情分,所以皮子卖不出价钱也从没多往别处想,只是怨着村里的小子们不争气,猎不到好东西,丫头们粗手笨脚,整治不出好皮料,可是今日……”他悲叹一声,忽然用力捶着胸口道:“我这心里愧啊!”
冯顺见状,忙上前拉住他的拳头,却是想不出话来劝解。
刘珩看着冯老五满头花白的发和疚心疾首的模样,知道他自觉不能为乡里谋福而难过自责,深为那份赤诚所感,和声劝道:“可恨那奸商狡诈相欺,老五叔宅心淳厚良善无私,何须自谴如此?从今往后,但有如磬所知必然言无不尽,不令牙侩有可趁之机,老五叔只管宽心便是。”
正说着,五婶听见响动进来查看,见冯老五这般光景,也知是喝得多了,紧着几步走上前来,却不相劝,倒皱起眉头来责怪道:“哎呀我说老头子,你这年纪越大是越不更事了?人家如磬夫妻两个今儿刚刚搬来村里住,里外有多少事情要等着打理?你这兴致起来就拉着说要喝酒,念着辈分人家不好推辞,意思意思喝两口应个场面也就罢了,这倒好,一喝喝到天大黑,我听着如磬家里的身子本就弱,这才托了二保家的照应着,搬到咱们这儿本就为图个清净,你看看外面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要折腾?难不成让人家拖着身子等到天亮去?”
冯老五心知她的话句句在理,借着酒劲却偏要辩上一句:“就不兴人家先睡了?都跟你似的听不见呼噜睡不着觉咋地?”
第40章 第十三章 柴门掩映溢珠晖(下)
一句话说得刘珩忍俊不禁,冯二保和冯顺也嘿嘿地讪笑,五婶不禁也有些臊了,狠推了把冯老五笑嗔道:“老没正经的死鬼,多灌几口猫尿说话就没个好歹。”又抬头道:“二保明日还要进城换银子,顺子也才从山里回来,都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转向刘珩笑了笑道:“咱们乡下人没那么多客套,五婶就不虚留你了,早些回去也免得你媳妇等着。”
于是,刘珩与冯二保喏喏告辞出来,果见月色清明,村落幽寂。回程要先经过冯二保的家,二人同路而行,又絮絮相谈了几句,刘珩强捺着归心似箭看冯二保进院掩门,才提气纵身没入黑暗。
柴门静谧,萤窗孤暖,看到小院幽灯,刘珩心头一甜:知道她在等,而这样的等待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切盼,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纯粹真情。
不叩门,他直接掠入月下的柴篱来到内室半开的窗下:灯如豆,一只蕉扇跌落在地,倦极的人儿倚坐在帐边,唇畔噙着微微笑意,却已是半入梦乡。
疼惜怜爱,无限柔情涌上心田,刘珩不及推门,灯影一黯已自窗中掠入屋内,拾起地上的蕉扇轻轻放落床头矮几,拢过香肩欲抱杨柳风上床。
她却已悠然启眸道:“回来了。”语声里带着一丝慵懒,春水中亦漾着掩饰不去的倦怠。
刘珩歉意地一笑道:“以后再不让风儿如此苦等。”——从前,杨柳风也常等他到深夜而不支睡去,每一次他都心疼地责备她不知爱惜自身,然而,世事几变,今夜他才终于明白:哪里会有妻子不等丈夫的?原来,那么久之前她便以妻子之心相待,只是自己不知、自己不懂罢了,这漫漫四年多的岁月中,他究竟错过了多少、忽略了多少?越来越没把握,惟有此刻却深深省悟:她吝于自顾是因为已将全部的心意倾注在他的身上,还能再责备吗?该责怪的人是自己吧?
杨柳风含笑正欲答话,却忽然烟眉一蹙挣脱他的怀抱跑到窗畔去一阵干呕,刘珩微微愣怔中才忽然想起自己一晚上又是酒又是肉,这满口的酒气油荤自然是熏得她不自在,看着窗前的娇躯微颤,他心疼得想要上前去扶,却又怕再扰得她难过,一时进退无措。
杨柳风平息了翻涌抬眸歉然一笑,小声道:“风儿去倒杯茶来。”言罢,已是略窘地垂首走向外间,刘珩微一踌躇仍是举步跟了出去。
堂屋里灯影幽幽,桌上灯畔摆着粗简的茶具,另一侧整齐地叠放着两匹粗布。
“这个是下午买的?”刘珩微微意外地问着,走近前去摸了摸,虽是寻常的布匹,但却也紧实柔软。
“是傍晚的时候安姐姐送过来的,说是村里的人都用她纺的布,这两匹是为贺咱们乔迁的,还说现如今正理了最好的纱来用心细纺,过两天再送两匹精细的布料给孩子做衣服穿。”杨柳风边说着,边盈盈奉了茶来。
依旧是那个熟稔恭谨的动作,粗瓷茶盏温热在手的时候,刘珩忽然忘记了所有的言辞,只怔怔地凝睇掌中微酽的茶汤:第几次深夜晚归这样地接过她呈奉的茶水?不记得了,只知道这入手的温热每每柔暖了他的心,而今夜的这一次犹胜往昔。
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夜的军营中,他最落魄最伤痛的时候,她唯一的一次奉上一杯冷茶:“茶已经凉了,王爷好歹先润润唇,风儿马上去沏热的来。”
刘珩垂眸在手中的茶盏,或者她每一次所奉的并非是茶,而是一颗颗温柔挚爱的心,也只有这样的茶才不会因世事的莫测而减淡,不会因时光的流逝而变冷,他失神一笑:一生能得这样的一盏痴浓,夫复何求?
“是不是这茶粗劣难咽?”杨柳风不知何时已去端了盆热水进来,见刘珩依旧捧着茶盏站在原地,微带歉意地低声相询。
“没有的事。”刘珩忙抬腕饮尽,放下茶盏道:“好喝,一点也不涩口。”
杨柳风已然绞干一块细葛巾递到他面前柔声道:“擦把脸。”待刘珩接过才接着说:“风儿下午托了佟大娘请人去箍一个浴桶,明日才得到,今天晚上珩只能将就着擦一擦身子了。”
湿热的葛巾抹过脸颊,刘珩顿觉酒意一散,神气清爽,笑着递回葛巾道:“难为风儿想得周全。”
杨柳风只是接过葛巾浸入水中,携着刘珩坐到一旁的长凳上,垂首为他宽解衣带。
刘珩含笑垂望:或者是因为日日耳鬓厮磨的关系,一到宽衣就面带娇窘的人儿如今也渐坦然自若了起来,衣衫褪却,看到精实硕结的身躯也并没有羞涩不安地目光躲闪,只是,眸色中更多了温存和悉心,这样的转变令他多了一份安稳和舒松,却同时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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