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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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作者:六月禾未秀
楔子
漏壶已经指到了二更,国子祭酒王珲还在灯下修史,走笔越发缭乱,先前还是一笔汉隶,不觉已成章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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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康十九年,是岁,大饥。
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
帝极意声色,遂至成疾,恐不愈。疑太子不慧,弗克负荷,不堪为嗣。太子妃贾氏险妒,尝手杀妾媵宫娥数人,欲废。常密以访后,杨后曰:“贾妃年少,妒者妇人常情。立子以嫡不以长,以长不以贤,岂可动也!”帝许之。
冬,十月。帝疾笃,崩于含章殿。
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尊杨后曰皇太后,立妃贾氏为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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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改元大熙。
及帝即位,贾后干预政事,大封外戚。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太傅杨俊上表:“崇外戚之望,彰偏私之举,为圣朝累。” 帝为人戆騃,惟贾后言是从。贾后恣横日甚,杨太后数诫厉贾后,后不知助己,返恨之,不肯以妇道事太后。
贾后无子,杨俊请立谢妃之子广陵王逾,帝许之。
六月,贾后密谋诛杨俊,废太后。又报汝南王良,使举兵讨俊,良不可。报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伟,伟欣然许之。辛卯,夜作诏,诬俊谋反,中外戒严。皇太后题帛为书,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赏。”贾后因宣言太后同反。烧俊府,又令弩士于阁上临俊府而射之,俊逃于马厩,就杀之。皇太后贬尊号,废诣金墉城。
壬寅,征汝南王良为太宰,辅政。
秋,七月,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大水。
九月,贾后与太宰良素有隙。良又以楚王伟刚愎好杀,恶之,欲夺其兵权。贾后、楚王复密谋矫诏,诬良潜图不轨。召中外诸军,兵围良府,辄杀良及子孙。
太子太傅说楚王:“宜因兵势,遂诛贾氏,以正王室,安天下。”伟犹豫未决。贾后族兄说后曰:“楚王既诛二公,则天下威权尽归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伟专杀之罪诛之。”贾后亦欲因此除楚王,深然之。乙丑,贾后以楚王矫诏擅杀,斩之。
贾后专朝,委任亲党,暴戾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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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熙二年,关中饥、疫。
春,二月,己酉,故杨太后卒于金墉城。
四月。太子逾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贾后复使黄门辈诱之为奢靡威虐,由是名誉浸减,骄慢益彰。贾后诈称帝召,太子入朝,既至,置于别室,遣婢以帝命赐太子酒三升,使尽饮之。太子辞以不能饮三升,逼之曰:“不孝邪!天赐汝酒而不饮,酒中有恶物邪!”太子不得已,强饮至尽,遂大醉。后使黄门侍郎使作反书,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其字半不成,后补成之,以呈帝。
壬戌,帝诏曰:“太子书如此,今赐死。”遍示诸公王,莫有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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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熙三年,春,二月,丙子,皇孙卒。
太子既废,众情愤怒。中宫凶妒无道,结亲党诬杀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诸公王欲起大事。
夏,四月。赵王伦欲讨贾后,使告齐王固,固从之。期以癸巳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夜入,贾后见齐王固,惊曰:“卿何为来?” 固曰:“有诏收后。” 遂收捕贾氏亲党,皆斩之。赵王称诏赦天下,自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除朝望,报宿怨,挟天子以令。
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八月,相国伦加九锡,百官莫敢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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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熙四年,春,正月。
赵王伦夺帝玺绶,作禅诏。乙丑,伦备法驾入宫,即帝位,赦天下,改元建初。丙寅,尊帝为太上皇。
二月,齐王固拥强兵,檄讨赵王。成都王郢、河间王寓起兵应之。
夏,四月。三军会与洛阳。辛酉,破城,迎帝复位。帝自端门入,升殿,群臣顿首谢罪。赵王伦父子凶逆伏诛。癸亥,赦天下。
五月,齐王固废帝自立。河间王寓,长沙王爻兴兵讨伐。
夏,七月,齐王固兵败身死。
八月,帝崩于密室,长沙王爻自立。成都王郢、河间王寓、东海王乐兴兵檄讨。
秋九月,荆、豫、徐、扬、冀五州大水。
初,张鲁在汉中,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魏武帝克汉中,李氏将五百馀家归之,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号曰巴氐。其孙李钟、李鼎皆有材武,善骑射,性任侠,州党多附之。今关中荐饥,略阳、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谷入汉川者数万家,道路有疾病穷乏者,李氏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流民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李氏言:“流民十万馀口,非汉中一郡所能振赡,蜀有仓储,人复丰稔。今皇室阋墙,兵连祸结,无暇自顾,吾不如强入。”李氏至剑阁,曰:“刘禅有如此地,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遂自立,国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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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熙四年,春。
连年天灾战祸,国力空虚,民生凋敝,匈奴左贤王之子刘圭趁势南徙,乱我中华。
冬,十二月,刘圭之骠骑将军苻又臣攻克帝都,刘圭入主洛阳。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刘圭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遥尊后主刘禅,国号汉。
王室沦覆,帝与西阳王漾、汝阳王幽、南顿王综、彭城王宏五王获济,南渡长江。而帝于建康登大位,北守淮水,西守荆、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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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改元建兴。
三月,皇后王氏无子,帝立庾妃之子映为太子。
秋,七月。因术士谶言,帝口许王后,立其侄女王敏为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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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膏将烬,夫人谢氏放下手里的吴图,攒眉看了王珲一眼,遂轻叹一声,从琉璃榻上起身过去,取下螺髻上的金簪,拨了一下灯芯。烛火明灭,王珲浑然不觉,却惊动了对面正在写大字的王敏……
第一章 家有小狸奴
烛火明灭了一下,我抬起头,看见父亲手不停毫,还在修史。漏壶已经指到二更,从申正起,他就一直伏在案前,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脸色也益发灰白,只是不再一阵一阵地猛咳,似乎只有埋首黄卷,才能使他暂免于疾病的折磨。
母亲用金簪拨弄着灯芯,她的肤若凝脂,手若兰花,指尖新染了丹蔻。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所谓妙指如诗,不过如是。
这双手的主人,是世间最美的女子。南谢北杜,天底下可以与之媲美的,或许只有昔日小代国的皇后。母亲之容姿,绝丽而不可名状。我虽从未见过那位与之齐名的京兆杜氏女,但还是固执地以为,即便“北杜”,也必定屈居于“南谢”之后。
如母亲这般备受世人追捧的女子,定然会有许多为人乐道的故事。本来,陈留谢氏女若不入皇族,也只有我琅邪王氏堪配,但她似乎并不愿意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十四年前的大熙四年秋,及笄之年的母亲在故都洛阳的金谷园里设下乌鹭擂,招胜者为婿。那场棋擂轰动了整个京师,母亲凭借她的倾城美貌和煊赫家世,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络绎不绝的挑战者,即便棋力不佳的人,也都想凭借运气娶回这个梦寐以求的女人。
可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这样年轻的女子,手谈造诣之高,已臻化境。开枰整整三个月,竟无人能在那方棋盘上赢出她半个子去。
故事的结局就是她嫁给了我的父亲,琅邪王氏里从小体弱多病的三公子。那年秋天,我父亲的病犯得厉害,宫里的太医都来看,还说,他也许活不过来年开春。
冬天的时候,匈奴人刘圭手下的骠骑将军苻又臣领十万大军攻克帝都洛阳,怀帝面缚舆榇,终难逃一死。士族高门仓惶南渡,金谷园里的乌鹭擂就这样在纷飞的战火中不了了之了。之后,南谢嫁入王家,眼看着年纪轻轻就要守寡。虽然我的母亲声称她以半子之差败给了我的父亲,但多数人还是以为她是迫于家庭的压力。也有人说,的确有位王姓的公子赢出她半子,但那人并不是我的父亲,并且在赢棋之后就甩袖而去了。更有人说,因那人出身寒门,我的母亲才会在输棋之后出尔反尔。
关于他们的婚姻,猜测诸多,道听途说的话,我并不相信。虽说从未见过两人对弈,但若说他们不相爱,那么,注视彼此的目光又何以如此温柔?
我正盯着母亲细白的手指发楞,没想她也在看我的手。我忙低下头,暗自吐舌,最后一划,匆匆收了个燕尾,就将笔搁下了。吹干竹纸上的墨迹,挨到父亲身旁:“爹爹,您看孩儿的字,写得可有长进了?”
父亲也收了笔,对着密密麻麻的黄卷长叹一声,转过身来接我的字。只一首《咏鹅》就看了半盏茶的功夫。见他久不出声,我心中忐忑,偷觑案上的文字,他一晚上奋笔疾书,也不知道写了什么,似乎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我不及细看,只那一笔章草,就叫人没来由地心烦意乱。父亲的笔停在建兴元年,秋七月,正是我出生的时日,末了一行,似乎还有我的名字……
未等看清,就被大字盖住了。父亲重新提笔,用朱砂连圈了三个“鹅”字,接着一声喟叹:“狸奴十三,已有先祖遗风,若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母亲从吴图里探出半张脸,眉目如画,虽嗔却若笑,“你还夸她?这孩子又趁你不注意,拿左手写字。”
我垮下肩来含怨看她,母亲终究不肯替我遮掩。左利被人视作残疾,父亲要我改,我改不过来,为此已经挨了不少责备。
父亲再叹一声:“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是左利?你瞧见了也不纠正她,一味纵容,日后出了王家,岂不是被人小瞧了去?”
母亲挨了埋怨,只淡然一笑,对我道:“戌时已过,去和你爹爹认个错,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扁扁嘴,跪到父亲跟前:“爹爹不要责怪娘亲了,都是孩儿不好,孩儿一定会改。”眼睛里潮潮的,已经有了水气,倒不是想哭,只是时辰不早,困乏了。头上的圆髻该是松散了,额前垂下几缕黄软的碎发,挡住了视线。
只听得父亲柔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起来吧,地上凉,别又冻出病来,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道了晚安,退出父母的寝室,玲珑已经提着风灯侯在门外。七月的风,温暖且香,却不觉得秋高气爽,父亲叹了一夜的气,我也莫名烦躁起来。“玲珑,这是什么日子了,天气怎么还这么热?”
“小姐,明天就是中元节了。”玲珑长我六岁,是南渡时候从流民中拣来的孤女。名义上虽是我的丫头,吃穿用度与我也无二致,一出生就伴我一道,亲姐妹一样。
“呀,明儿就是中元节啦?六叔从暹罗人那里订的几只猫也该送来了,回头就去他那里瞧瞧,我们讨一只来养。”我小字狸奴,故对猫这样的动物有许多亲切。
“明儿可不成,小姐只记得猫,倒忘了自个儿了。”经她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生辰。我生在七月十五,中元正是鬼节,家家户户诵经做法,都忙着驱鬼,没有人会在这天举办寿筵。家里只有我是不庆生的,每到这日,都要去寺里上香,再回来吃母亲为我做的汤饼。
听人说,这天降生的都是鬼投胎,鬼胎不属于人间,多数活不过成年。狸奴九命,母亲怕我早夭,才给我取了这样的名字。我出生那天,大伯就请了宫中术士来看,本想从中化解,没想那人却道我福寿绵长,贵不可言。
玲珑提灯走在我身侧,路经藏书楼,楼上还亮着光,窗纸上一个头戴纶巾的俊秀剪影,随烛影微微抖动。我偷觑她一眼,见她看得目不转睛,便试探道:“牧哥哥这么晚了还在用功,不如我们去瞧瞧?”见她忙低头轻应,又把手里的灯笼往我跟前挪了挪,将一脸红云都掩在黑暗里。她羞赧的样子是极好看的,我抿起嘴角,又看了一眼。
我的母亲虽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偏生出我,相貌平平。我生下来是不足月的,一直就长得瘦弱,如今已经十三了,看上去却还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身子骨也不大好,每每秋冬之交,总有一场大风寒,几天也下不了床。身边一个出落得这么俊俏的丫头,倒是把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姐给比下去了,也难怪我们两个常被生人错认。
木质扶梯发出吱呀的声响,玲珑跟在我身后,牧哥哥并未发觉,不知他全神贯注在写什么。笔走龙蛇,同是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