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灯记-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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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有多少次是凭他一双坚强臂膀将自己挽留的了。当日新波的偶遇,究竟是孽、是缘?或只是一场历练和试探?她只觉自己一生悲苦流离,唯一的甜蜜就是十五岁偶遇卫政的日子。但求这番幸福点缀,不要成为卫政背负一辈子的孽债。
北风将他们凌乱乌丝纠缠在一起,他们一路飞奔,直到马儿再也无力为继。此时天色昏沉,似要落雨。她想就算到死的那一天,她也不会忘记那一刻。他沉静如水的双眸,黑白分明,如此安静淡然的表情,仿佛她今日做的事,不是通敌叛国,只是沏坏了一壶好茶而已。她只觉得自己无地自容,过去的颠沛流离、死里逃生都不是理由,她怎么能容许自己背叛最心爱的人?过去的一次次逃离和挣扎都是自欺欺人,其实她是确确实实想留在他身边,圆自己一个“桃之夭夭”的美梦啊!
但是刹那间一切支离破碎,她听见他平淡如水的声音说:“你走吧。”他说你走吧走吧别再回头。他不要她为他而死。他说就算你魂归离天尸骨无全那又如何?那些不会放过他的人依然会找到理由借此攻击他、毁灭他,让他下半辈子在黑牢中品尝悔恨的苦果。她的死将轻如鸿毛,不能将任何人挽救。他说你走吧。在她几次三番用尽各种手段打算离开他却未遂之后。这一次他再也不挽留了,他的玄色大氅在风中被高高撩起,将她的影子遮盖。不不不,地上哪里还有她的影子,这无日无夜、无光无影的天地哟,哪里还有她的喘息之地?
她只觉得自己趴伏在地上,方才还坚硬如冰的泥地却仿佛突然间蹿出熊熊烈焰。顷刻间她似乎置身于地狱,烈火将她周身灼烧。她辗转反侧,疼痛难忍。忽然却又感觉子昂冰凉有力的大手,将她脸庞拖住。烈火熄灭,她看见他的脸,如此哀恸绝望,注视自己仿佛注视世间最难得的珍宝。他轻声说:“澹儿,你真美。。。。。。你是我一生残留的全部美梦。答应我,无论如何艰难,都不要轻易赴死。”他温柔的语调如同凄风苦雨中的一缕春风,让她刹那忘却身上所有难捱的疼痛。她只能呆呆的望住他,感觉自己眼角有一滴冰凉垂落。
雨下起来了,地上不知何时又燃起地狱之火。她再抬眼看时,身边没有子昂,没有他的闪电快马。天地之间仿佛只剩她孤伶伶一人。如同数年前乱葬岗上,她亲手将母亲阿嬷掩埋,枯柳树下那种凄惶孤独的境况。她在梦境之中嚎啕大哭,这种凄凉孤单今生今世是摆不脱了,将跟随她一直到坟墓里。从今往后,只她一人,残喘求生!
雅澹在床板上屈起身子,凄声而泣。如烟吓坏了,她从没见过姑姑哭的这般惨烈过!她不知道姑姑是身上哪里疼痛才会这样,焦急失措,只能向纪宁求救。纪宁见状也是惊诧,只不像如烟关心则乱,观察了一会儿,道:“会哭,应是无妨吧。”
一连几日,雅澹醒醒睡睡,体温也时高时低。因荒郊野岭,并无处延医问药,如烟他们病急乱投医,把纪宁那药囊中的治风寒调理的各色常见药、大补丸,乱七八糟塞了许多给雅澹吃。虽不见怎么好转,所幸也没有更糟。只是他们的干粮眼见是不够吃了,唯有每日到附近地里刨些地瓜野菜暂且果腹。如烟暗暗思索,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纪宁身子也并不强健,倘若两人同时犯起病来,她可如何是好?见雅澹只一径昏睡,便向纪宁道:“爷,眼下咱们缺衣少食,又有个病人,不能一日日耗下去。这里离孟阳左不过一日的脚程,我想带着公文去将路引换了,再补充些衣物干粮和药品。”纪宁早就不想在此处耗着了,点头道:“正是这么说呢。我们快点离开这地方。”如烟却摇头道:“姑姑的身子,还需要静静休养,身边也得有人看着才行。我想……自个儿跑一趟孟阳,将事情办妥,劳烦小爷这两日替我好好照看姑姑。”纪宁张嘴欲驳,如烟抢着前头道:“其实姑姑与小爷,才是同根而生,血浓于水。眼下危难之际,理当互相扶持、彼此照顾才是。这些话本来不该由我来多嘴,不过姑姑于如烟实在恩重如山,当日若不是姑姑搭救,我只怕已受千刀万剐,连死都不能留个全尸。所以我视姑姑性命更重于自己性命。爷你要答应我,我不在的这两日,姑姑绝不能少了一根汗毛!”自这两人互诉衷情以来,冷家巨变,如烟便再没对纪宁说过一句重话。眼下为了雅澹,她又似回到当初冷冰冰浑身长刺的小丫鬟,对纪宁充满防备,这令纪宁十分不喜。他冷下脸道:“本少爷自出生以来,还没伺候过人。”但见如烟又要啰嗦,只好道:“不过只是看着病人,不叫她被蛇咬鼠啮,倒还勉强做得到。”如烟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这才独自上路。
如烟一走,纪宁就更加无聊。只能守在火堆旁边,用树枝扒拉着烤地瓜玩。但也不知怎么搞得,他烤的地瓜不是糊了没法吃,就是生心不熟,总没有如烟的烤地瓜那么香甜软烂。他烤的气愤了,便用脚将糊掉的地瓜踩了几下,踢到一边,心里不忿地又埋怨起如烟心肠硬。一时发泄的有些乏了,他便靠在草棚侧边歇歇力,闲来无聊,观察起床板上的病人来。
床上人跟纪宁一样,虽然此刻一脸病容、面色灰白,但她五官深邃华贵,跟如烟那种清秀俏丽的容貌却大不相同。纪宁暗暗回忆早年对这位堂姐的印象,脑中想起的却并不太多,只是过年过节或祭祀庆典时,远远在人群中瞥见过。纪宁心想,呸,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还血浓于水呢!但又想起如烟说过雅澹的救命之恩,便又在心中道,算了,看在如烟面子上。
他一面心中叨咕,一面迷迷瞪瞪打起盹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点头惊醒过来,抬眼正对上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眸。原来床板上躺着的雅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盯着他看。纪宁连忙跳起来,用手擦了嘴边口水,叫道:“看什么看!”
雅澹却只是躺着,微微向他笑了笑,开口时声音却虚弱喑哑:“如烟呢?”纪宁恶狠狠道:“她不在。你想干嘛?”雅澹只得清了清嗓子,请求道:“劳驾给我一口水。”纪宁再怎么不情不愿,也只能去取了只破碗装了点水来。雅澹喝了一口水,真如甘霖一般,立时神智清明许多,虽然身上仍然无力,却有精神向纪宁问了问这几日的状况。她只觉大病一场,鬼门关转了一圈,前尘往事都恍如隔世,又遥远又模糊。纪宁倒也老实不客气的给她描述了一番眼下的窘况,盼着她能自觉识相,主动离开。
雅澹却只是笑而不答,反喃喃自语道:“你是纪宁吧?日子过得真快。当年你还只是那么大……”纪宁打断道:“我跟你不熟啊!”雅澹道:“听说你身子不好,每月要发作一次……”纪宁咬牙切齿:“死丫头,什么话都给我到处说……”雅澹歇了歇,继续道:“其实也不用她来告诉我,任何人看见你这会儿的样子,也都能知道你身体不好了。”说话间,只见纪宁捂住鼻子,一道鲜红的血龙仍从他白皙的指间蜿蜒而下。他连忙扭过身子,飞也似的冲出草棚。
过了一会儿,纪宁一脸愤愤的从外面回来。雅澹正静静平躺等着他。纪宁威胁道:“你可别去向如烟胡说八道!”出乎他意料,雅澹只是点点头,问他道:“这样多久了?”纪宁冷笑道:“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不知冷家子嗣的下场?我能活到今日,就算是有福分的了。”又仿佛忽然醒悟道:“哦,我忘了,你又没被冷家承认,自然还受不到这种待遇!”
对他的讥语讽刺雅澹倒不以为意,只叹息道:“我身份低下,未能卷入冷家争权夺势的风暴中心,倒算是幸运了。事到如今,你可知道向你下毒的人是谁?”纪宁冷脸道:“冰冻三尺又非一日之寒。偷鸡摸狗的人多了,自然大伙都竞相仿之。谋利、夺权或者,只是为了报复,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就是知道是谁、哪一天、动了什么坏心思,那又如何?躲过一次,躲不过两次、三次。只要我在那府里一日,就难免是这个下场。”雅澹却被他这话触动了心事,不由怔住。
第三十三章 隐农家平淡偷浮生
更新时间2013621 8:57:38 字数:4883
雅澹发呆间,纪宁却嘿嘿笑着继续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其实你也算不得躲开了风暴。当年皇帝要挟冷家就范的时候,本不知用什么来做文章。正是我们冷家人通风报信,说叔父收留的鄯善伶人有通敌嫌疑,当然免不了做全了一干证物。结局么,你也知道了,连个审判都没有,你们一房连同嬷嬷丫鬟,一个也没有放过……喂喂,你还好吧?”
原来纪宁说的这桩,正是雅澹心头一直没解开的疑惑,忽然听闻,一时反应不及竟忘记喘气,一时脸色憋得煞白,眼看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晕厥。纪宁也不顾得许多,连忙上前将她扶住,用力拍她脊背,雅澹这才顺过气来。她一把将纪宁手抓住,急问:“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怎么知道?”
纪宁见她好转,忙丢开手,退后两步,哼道:“冷家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爱信不信吧!”雅澹只觉头痛欲裂,颤抖着道:“到底是谁?这样狠心霸道……”纪宁却笑道:“你真是不开窍。冷家自祖父起,哪一支不是妻妾成群,这些人成日聚在一处,不是互相吃醋较劲,就是耍些阴谋诡计。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你只觉得他们狠心霸道,我倒觉得还不够热闹……只可惜,一朝势败,溃如蚁穴啊。不知道到了老家,可还是不是这种光景?”雅澹闻言抬起头来,看见纪宁此刻的脸,如此晦暗扭曲,张嘴欲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纪宁自己图了嘴上痛快,见雅澹并无什么大碍,也不愿意在草棚里守着。只百无聊赖,捡了根树枝在不远的路口乱划插了半日,希望能见到如烟回来。然而如烟全凭脚力行路,到了孟阳城又有各种事务要办,哪能回来得那么快?纪宁等的肚子饿了,将那生地瓜也囫囵吞枣权以果腹,这才想起问问雅澹吃不吃。雅澹只说没有胃口,仍旧昏昏沉沉,醒了又睡。
就这样过了一日,到了如烟走后的第二日黄昏,纪宁总算盼来了如烟。她倒是机灵,回程时不知从哪儿弄了辆毛驴木板车,火急火燎赶了回来。见到雅澹安然无恙,已经可以坐起,总算才算放下一颗心。一时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直接从驴车上滚落进雅澹怀中,放声大哭。
纪宁本来很高兴,见状便沉下脸来。如烟哭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向他们说起孟阳城里的故事。此番如烟进城,并未如愿换得路引,只因那知府衙门乱成一团,俨然已成了军衙要寨。如烟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半个知道如何办理衙门常务的官员。她出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这两日不知怎的,朝廷军突然阵前易将。原先靖王军的大帐是随同大军一起驻扎在孟阳城外数里的空地上。这会儿靖王被急召回了永宁,新的统帅还未就位,军中也是乱成一锅粥,为免流匪趁乱来袭,故此统帅大帐被挪至孟阳城内、知府衙门内。本来剿匪的战役,多在山区郊野,且靖王御军甚严,于孟阳城并无多大影响,这番下来,城内已然到处都是军人,百姓也分不清是兵是匪,只觉乱哄哄一片,全无太平。
如烟道:“马上过年了。姑姑身子还未痊愈,我们又暂未取得路引。是以昨日如烟在孟阳城郊赁了间农舍,且先将这个年过了再说。”却见雅澹不反对也不附和,只呆呆地坐着出神;再看向纪宁,却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如烟只好又道:“虽然劳顿了些,但这草棚子委实破陋,周围又没什么人烟。姑姑如不反对,我们这就走罢。”雅澹这才回过神来,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如烟这才去叫纪宁。纪宁发脾气道:“你如今眼里只有你姑姑,还有我吗?”如烟嘻嘻哄道:“小爷和姑姑,都是如烟最重要的人。只是因为姑姑大病初愈,我才更照顾她些。”纪宁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见左右无人,如烟便去拉纪宁手道:“你还不知我的心么?从今往后,我就是一块牛皮糖,不管小爷你上哪儿我都粘着,可好?”纪宁这才回转了脸色,正色道:“这话你可得记牢。就算我再下大狱,你也不准跑!”
三人便赶了驴车,仍往孟阳方向行进。走了半日,眼见天黑,到了孟阳城外,却不进城反而转了个方向去了。又走没多远,便到了目的地。纪宁跳下来查看,暮色之中,原来是个规模不大的小村庄。如烟也从驴车上下来,指着一个带小院的黄泥屋子向二人道:“正是这间呢。”说着便推开了院门,带雅澹纪宁往里间走。
这就是个普通农家院,粗粗一看还算整洁,只是正房尚未拾掇还有些凌乱。如烟介绍道:“倒不是图这里便宜,只因村里就这一家是个绝户,家里只有个老奶奶住在村前。我们在此处过个年,倒也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