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傩·舞-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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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谨之心中愤懑,却也无可奈何。只是那什么贩盐管事因自己这么一打岔,好在终究是忘了杖责县正与缴盐的事,想到老县正逃过一劫,他这才略略宽心。
且说绾宗的人走得一干二净,祠堂前空余一众县民大眼对小眼瞪着,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谁喊了一句:“快救县正老爷呀!”众人这才如梦惊醒,七手八脚地将县正从长板凳上解救下来,纷乱嘈杂中只听一个妇人呀地一声,道:“小东这孩子一不留神又跑哪去了!”说着匆匆去寻儿子去了。
黄婶打祠堂回来时,还未从假冒御府一事中回过神来,刚一进门便被唬了一跳,只见院子当中被深深浅浅挖了十多个坑,那最后一个挖得半深不浅的坑旁边还蹲着个孩子,“小东!你娘到处找不到你,你却到我的园子里挖坑做什……呀!”
黄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下一刻,小东便从最后一个坑中拽出一个黄灿灿的硬皮本子,抹了把汗道:“可算找着了!”
“小东?!”又是一声惊叫,只听小东他娘尖叫道:“你个猴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现在又来你黄婶家捣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正说着,走两步却又住了脚,指着小东手中黄灿灿的东西惊疑不定地问道:“那是啥!?”
小东一手挠了挠头,垂头道:“儿子也不知道,因昨日和牛二哥他们玩藏宝,一时兴起便偷了宫大哥的东西做“宝”要他们来找……”
话说到半路,黄婶慌忙夺过那黄皮本子,她虽不认得字,但那用来包皮的名贵黄绢,散着幽幽清香的笺纸,还有上面扣着的四方红色大印无一不在说此物的不同寻常,“糟了……”黄婶回身对小东他娘喃喃道:“这恐怕就是宫家小哥所说的那官文通牒啊!”
小东他娘也愣了,忙道:“这可如何是好……哎呀!若这黄皮本子是真的,那那位宫家小哥不就真的是御府大人!”她气的脸色通红,一把拎过小东耳朵骂道:“你个猴崽子!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小东捂着耳朵叫道:“娘!既然对宫大哥重要,我现在跑去给他还来得及!”
“对对对,”小东他娘一叠声地说道:“猴崽子跑得快,快去!”
“儿子这就去……”
“慢着!”一声甚是虚弱却威严不减的声音在院门乍然响起,同时拦了小东的去路。
“县正老爷!”
“县正老爷!”
小东娘和黄家婶子异口同声地叫道,那面无血色,几欲昏厥的老者不是县正又是何人?只见他费力地扶着县上两个青年人,一步一蹭地进了院,拿过小东手中的委任牒书细细验看一番道:“是真的……”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但不能去送!”
再闻众人抽气之声。
“为什么呀县正爷爷?”一片抽气声中,小东稚嫩童声弱弱地响起。
县正盯着手中物什缓缓道:“如今新来的御府大人已被绾宗之人掳走,若那盐务管事知道自己掳的是货真价实的御府,必然怕御府大人事后报复,更怕他在宗女大人面前参上一本。那盐务管事是何货色大家都心知肚明……不仅御府大人性命难保,就连咱们大柳县也要……”
他不说,众人又何尝不明白。那叫宫谨之的怕是会被立即当做大逆不道之人处理掉,随后草草找个借口掩盖了便是,而知道实情的大柳县恐怕也逃不出杀人灭口的下场。
唯有小东不解道:“那宫大哥若是没有这本子,岂不是真的成了假冒官员的罪人,那可是要杀头的呀!”
一众人等顿时沉默不语,半晌,只听县正幽幽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啊……”
“可、可是……”小东忽然红了脸,高声道:“那宫大哥是个好人——不,是个好官啊!不是还救了县正爷爷一命吗!”
“唉……”县正微微摇了摇头,“官是好官,可无力自保,便是凌滨之祸啊……”
朱华殿烟雾袅袅,甜香沁鼻。
滕弼撩起眼皮看了看黎管,问道:“黎管,绾宗商盐之事如何了?”
“唉,家中那些蠢材,当真是要气死晚辈!”黎管脸上苦了三分,道:“凌滨本家传了信来,说是抓了个假冒御府的恶徒,只是……只是……”
滕弼啜了口茶,甚是明了地问道:“莫不是抓的正是宫谨之吧?”
“正是如此,”黎管擦了擦冷汗,道:“据暗线所报,那文牒正在大柳县的县民手中,这抢也不是不抢也不是……”
太妃闻言抿嘴笑道:“白渲挺聪明个孩子,怎么偏偏派了个草包?”
“莫急,依老夫看,那几个县民是不会将这文牒交予官府的。”滕弼慢悠悠地说道。
黎管听这话不由得惊问道:“宗、宗主大人何以如此笃定?”
滕弼捻须道:“弱者自保,人之常情而已。”
太妃也掩口笑了笑,道:“白渲那孩子这次可押错了宝,以为是坚不可摧的金刚石,却不料是那琉璃瓦,一击便碎了。”
黎管此时方转悲为喜,笑道:“宗主大人果然有大智慧。”
太妃想了想,又道:“依本宫看,不如再加一剂药,彻底断了白渲的念想才好。”
黎管听太妃如此一说,精神大震。待听完太妃所言更是面容发光,双眼发亮,连连道:“好,好!好!!!”
滕弼待太妃说完,黎管感慨完之后这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黎管,太妃今日不过是与你感叹民心难测,你可懂?”
黎管一怔,随即忙道:“懂,懂!绾宗家事自是小人一人主意,与旁人绝无牵扯。”
滕弼但笑不语,过了一会,他忽然又道:“凌滨本家出了这等事情,黎艾还是没有回去的消息么?”
黎管咬牙道:“前几日澜兆分家传来内疏,说是有人见过貌似黎艾之人,晚辈已经派人前去探查消息了。”
“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妃暗暗朝滕弼的方向掠过一眼,似笑非笑道:“说到黎艾……本宫倒想起另外一事:听说巫宫有巫女重病缠身,说起来咱们小宗女似乎很不待见她呢,三番五次地找人家麻烦。”
黎管一听,心中顿时抖了抖。
只听滕弼问道:“可是替商儿平息春秋宫恶鬼,据说灵力了得的巫女昭渡?”
“正是她,”太妃点了点头,“听说连日来咳血不止,如今……怕是不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魂
“都给本掌宫滚出去。”掌宫昱不嘶不吼,偏偏闻者色变颈后森凉。
沧陵本就善于感知鬼魅森寒之气,如今更是汗毛倒立冷战不止,连连朝一众同僚使了眼色,大家顿时对寒气来源心领神会,统统退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偌大个水云殿仅剩了掌宫昱以及半昏迷状态的昭渡两人。
昭渡情况愈发糟糕,除了偶尔醒来,自以为可以搪塞过去似的与掌宫昱无关痛痒地说上几句,却连自己不在巫女所,早被掌宫昱换了地方都不曾察觉,昏睡时间也越来越长,顿时搞得人心惶惶。
是了!她临去时就是这般!
掌宫昱脑海中乍然翻腾起压抑了十年的旧事,呕血,昏睡,然后便是失去神识,进而失明——那满是沼沼黑气的双眸,如同地狱厉鬼重返阳间!
“王……?”带着一丝疑惑的呢喃从昭渡唇角逸出,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眉头也是几乎拧作一团。然而她却并非悠悠转醒,显然又是噩梦缠身,掌宫昱眸色霎时便是一黯。
昭渡最怕做梦,因她向来善于知预兆感前尘,故而只要是做梦,准没什么好事,当然,也不会做什么好梦。再加上一般兆梦很难能迷惑住她,而她性子又懒散得要命,甚是讨厌在梦境中费劲脑力去猜读这些蕴着奇奇怪怪事项的兆梦。
然而这一次,却略有些不同。不知是身子虚弱的原因还是心智迷蒙,外人看来昭渡此时明明被梦魇住,而她在梦境之中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曾察觉。
“这是……哪里?”昭渡周身大雾弥漫,看不清周围景致,只觉得周身寒冷,脚下积雪吱吱作响。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努力聚起一丝暖意。
她走走停停,不辨东西。忽被一细细尖硬的东西划了脸,被寒风一吹顿时火辣辣地疼。昭渡忙闪身侧头,待看清时却发现原来是一截梅枝。
“这寒冬之中,正是梅花盛开时节,这梅树怎会隐隐有枯死之象?”她甚是不解,连忙走近上前,这才发现这半截枯枝上竟悬着一枚玉佩,盈盈温润,光华流转。
“咦……”昭渡伸手取下,置于掌心细细查看,只见玉佩之上作九龙形状,栩栩如生,腾云欲飞。“这玉佩……倒像是白渲戴的那一只,怎么丢在了这里?”她说着,连忙将玉佩收好,心中想着下次遇到白渲时可要记得将此物送还与他。
“只是……我该往哪走啊?”她四周望了望,到处都是白蒙蒙的一片,根本就无路可走。
正当踌躇之时,却忽听空中隐隐传来念咒之音。昭渡先是一喜:想必是巫宫早课时辰罢!忽而又顿住了脚,细细辨听——这好似不像巫宫灵咒,更何况,也没有沧陵屡屡背错的声音。
昭渡循着声音在雾气中走了一会,忽瞥见前方一抹黑衣身影若隐若现,她顿时觉得那人周身气息甚是不妥,下一刻,自己五脏六腑都像是搅在一起,剧痛难当,“何人……作祟!”
那身影起先并未在意,待幽幽两抹视线在昭渡脸上一飘,他这才仿佛是受了极大惊吓,猛地停止了诵咒,随即传来什么轻巧的东西掉落的声音。他这一停,昭渡的疼痛顿时散去不少。
只听那两道视线将昭渡盯得甚紧,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那叫昭渡的巫女?”
昭渡只觉此人甚是诡异,不仅此人,这梅园也甚是诡异。她冷声道:“煞气缭绕,必非善类,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却对她的质问充耳不闻,仍是自顾自地道:“怎么会,怎么会……如此灵力……怎么能说比掌宫辄要差!”
昭渡别的没听清,却听清了“掌宫”二字,立时面如冰霜,手结灵印,断喝道:“雕虫小技,竟想暗害巫宫掌宫!”说着灵印携离弦之势破空而至。
见她动手,那黑影这才回过神来,立时也是一声厉喝:“巫女!即便是你灵力了得,但此时在我煞气所凝的梦魇之中,也莫要太过猖狂!”话音一落,普天盖地的咒文之声蓦然响起,昭渡心口当即如同被戳进数刀,喘咳不止呼吸困难。
“昭渡!!!”掌宫昱手中一滩血渍鲜红刺目,而榻上昏迷数日之人此时竟幽幽睁眼,一双秋水双眸此时唯有黑气弥漫,一丝眼白也不曾得见。
“掌宫昱!”昭渡一只手猛地朝虚空抓去,本就不盈一握的皓腕如今已是枯瘦如柴,隐隐能瞧见皮下青紫色的血脉微微跳动。
“我在!”掌宫昱也不顾掌心血腥,一把抓住昭渡乱抓的手,“在这里!”
昭渡这一急,又是连咳数声,“掌、掌宫大人?我怎么看不……”她忽然猛地住了口,微微笑了笑,淡淡地朝那温热掌心伸过来的方向偏了偏头,“原来是梦……又来……”
她微微蹙了蹙眉,苦笑道:“掌宫大人,此次兆梦似乎像是有人要对你不利啊……”
昭渡说着,便要挣扎起身,忽然从怀中掉出一物,昭渡下意识地摸去,只觉出手温润,再细细摩挲,那花纹竟是九龙腾云!!!
她猛然想起梅树枯枝,还有白渲那身上的清冷梅香——“不好,王上!”
掌宫昱原本见她双目黑气弥漫已是万分心慌,再看昭渡细细摩挲便知她已目不能视,她却偏偏一笑带过,心中更是酸涩难当,如今见忽然从她怀中掉出来的九龙玉佩和那惊慌神情便知事情有异。
“怎么了?”
昭渡手中紧紧抓着玉佩,道:“怕是……王、咳咳,王上有难。”
此言一出,掌宫昱怒从中来,“他不过是诸事不顺罢了,能有什么灾厄!倒是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了。”
“我还好,”昭渡歪头虚虚一笑,道:“倒是掌宫大人发怒,可不多见。沧陵无缘得见,可惜了。”
掌宫昱一怔,“你怎么知道沧陵不在?”
“掌宫大人,”昭渡噗地轻轻笑了笑,“这巫女所就你我二人,一看便知,莫不是被我气糊涂了?”
巫女所……掌宫昱缓缓阖目,无言以对。
“掌宫大人,你方才说诸事不顺……”昭渡忽然想起他方才所说,淡淡问道:“可是凌滨生异,累及王上?”
“昭渡,”掌宫昱忽然冷冷出声,眸中却一片柔色,“你不是想看看天命究竟为何么?既然如此,那就不管你感知到什么都不要插手,只要平安呆在这巫宫便好。”
只要,平安在我身边……就好。
昭渡只觉四肢百骸疼痛又翻了番,但掌宫昱在,只得咬着牙忍了勉强笑道:“谨遵掌宫大人之令便是了。但劳烦掌宫大人派巫奴将此玉佩归还其主,鉴于相逢一场,再捎上一句‘万事小心’。”
掌宫昱将玉佩拿在手中看了半晌,回头唤了巫奴道:“将此物送至乾宁殿……”
疼……
“亲手交予王上……”
太阳穴要炸开了……
“不得有误……”
难不成已到大限……?偏偏巫女能看尽他人,却看不透自身生死……当真是悲哀之至……
“去吧……啊!昭渡!!!”掌宫昱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