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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秦汉风骚前传-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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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越听得这话挑眉道:“哦?你兄长的规矩……怎么?听闻毅儿言下之意,是先生我还看不得管不得了是吧?”蒙毅只觉得淳于越实在无聊,一把年纪了没事找茬,“毅儿没有这个意思,如果先生非要看,毅儿这就让人去暗血阁给您取来,不过耽误了早课,大哥问起来,先生可得帮毅儿和大哥解释……”
“放肆!”不屑的小眼神落在淳于越眼中,小胡子顿时抖了起来,“我堂堂的咸阳博士宫祭酒,若不是看在蒙家的面子上,岂能抽出空来单独教授你这狂妄悖理的小子?这下倒好,老夫传道授业,原来是这般自作多情,圣贤之道敢情就是让你用来搪塞你大哥的,是吗?老夫一辈子阅人无数,你小子休想糊弄老夫……我看你书虽背了不少,道理也能讲的头头是道,却没有一句话往心里去!”
蒙毅暗暗来气:“看来他今天心情不好纯粹要找我麻烦,事后多半又会添油加醋让人跑去大哥那里说三道四,左右逃不过,我又何必受他的气让他好过!”说着嘴一撇,没好气道:“有没有往心里去可都是先生说了算的,毅儿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做。先生寻毅儿的不是,总要有个理由吧?”
“你——”淳于越哼道,“表里不一,伪也。总算原形毕露了吧,你对先生都能这的态度,可见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先王之法之言之德之行’?你兄长就是让你再抄上一万遍孝经也不济事!”淳于越顿了顿,阴阳怪气道:“难怪了他请老夫来对你严加管束,免得将来真成了当年邹衍老儿口中违背伦常祸国殃民的祸根!”
又是祸根?还敢赖在大哥头上,小家伙眼圈一红,说出了憋了快一年的话,“一直以来,毅儿自
问尊师重道,没什么对不起先生的,先生要毅儿说的先王之道,毅儿一样也没有少记。先生要什么,毅儿给什么。既然先生非要毅儿说,那毅儿只能说,在毅儿眼中是没有什么先王之道,先王之道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死理。”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秦孝公变法图强,不复先王之法,不循三代之礼,法家商君曰:治世不一道,变国不必法古。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如果人人都只服先王之法,都只道先王之言,行先王之行,那么我秦国如今不过西陲一贫瘠蛮荒的小国。敢问先生,又何以离开最遵循‘先王之道’的儒家稷下学宫,来秦国求取功名?”
最后一句话果断刺激到了淳于越敏锐的神经,这个话题一般来说都是入秦儒士最忌讳的,因为只有一个原因——心虚,今日却被这小儿驳斥践踏得体无完肤,偏偏他用的还是法家的理论,这里怎么说也大秦国都咸阳。秦国六代以来以法治国,法家在秦国推行变法成功实摆在眼前的事实,也是让许多儒家子弟最不爽的一件事。淳于越脸色气得铁青,搜索枯肠,一肚子子曰诗云,却又一时间找不出一句话能驳倒这小子,只得抄起案上的戒尺,喝令蒙毅伸手。
谁知蒙毅不为所动,冷冷地望着淳于越,眼角仿佛还带了一丝笑意,“先生,您这样有意思么?其实您不会觉得,您这把用来对付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童子的小尺子,用在我这皮粗肉厚的顽劣小子身上,着实太薄了些吗?”
淳于越气得也罔顾了礼节,挥起戒尺,也不管是哪里,往蒙毅身上砸去,挥到半途,手上一滞,却是被蒙毅格住了。
淳于越虽会一些儒家修身健体的武功,但他不似许多儒家大师一样追求博杂,而是更加专注文学经书,那点捉襟见肘的内力哪里能跟墨家少主相提并论,这下手臂生生地卡在那儿,下不去半分,正憋地脸色通红,只听蒙毅莞尔道:“先生身为博士宫祭酒,想必听说过,毅儿小时候在咸阳有个绰号叫‘博士鬼见愁’,不过读书两年,就气走了五个博士宫的博士,这种小尺子,换了我爹和大哥,通常都是按根算的……”
“不过毅儿还是好心提醒先生,先生在鬼谷门并无自保能力,因为在杀人如麻的兵家眼中,你们儒家君子的学问再是渊博,恐怕也挡不住斗大字不识的匹夫怒发冲冠之勇!”
已经是□□裸的威胁了,淳于越只觉颜面扫地,局面顿时僵住了。“大……大哥……”蒙毅的小手突然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蒙恬一身戎装立在门侧,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闹剧。
蒙恬并不理会蒙毅,抱拳拱手,与淳于越道:“先生,铠甲在身,请恕学生不能见礼。”淳于越鼻间轻哼,睨了一样已经跪倒的蒙毅,骂道:“怎么?你小子不是要和先生动手吗?你大哥一来就成懦夫了?不敢了?伸手!”
蒙恬阴寒的目光下,蒙毅只得认命地把左手伸了出去。“两只!伸直了!”淳于越不依不饶道,“我看你孝经也不用抄了,抄来抄去也是白抄!”蒙毅忖道:“为什么人世间总有一些这样的圣人,自己爱说也就罢了,可非要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人,却从不问别人到底需不需要、适不适合,最后没人接受,他们倒是恼羞成怒,殊不知他们自以为身居拯救者的位置上,其实不过是在乞求别人肯定的孤独的可怜人罢了……”
思忖间,黝黑的戒尺夹着淳于越的怒气一下下甩下来,不多时,稚嫩的手心上一阵钻心的痛,直到渐渐酥麻。
蒙毅偷偷地看了大哥一眼,只见他一言不发,只是倚着门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挨打,心头涌起一股酸气,大哥果然听到了自己刚刚与淳于老头的对话,可是大哥,连你也觉得是淳于老头比毅儿更有理,是吗?
就因为他是先生,毅儿是学生,就顶撞不得他了,是吗?他一颗玻璃心碰都碰不得,我就偏要受尽委屈忍受他的蛮横无理,这是什么尊师重道的道理!
手心夸张地红肿起来,冷汗渐渐从额上沁出,小蒙毅仰起头,望着匾额上祖父手书是的那恣肆豪放苍拙老辣的 ‘知止斋’三个大篆,恨恨忖道:“知止而后有定,而后定静安虑得……狗屁!大父知止了吗?克己复礼了吗?他背齐入秦,无父无君,却偏生定了些唬人的门规家法,要我们做孝子贤孙?实在可笑!”
他出生时大父已经过世,所以与蒙骜没有丝毫感情,记得第一次说这句话时,是刚刚开蒙的时候,没识两个字却一句话把他的启蒙先生噎得说不出话来,当即给爹爹告了状。
一顿竹笋炒肉反倒适得其反地让他把这话记到了现在,更加忘不掉了……虽然人长大了,总要不断面对那些试图粉碎我们的东西,所以有些话更愿意藏在心里,却不愿说在嘴上……可是不说不代表不想,不想不代表忘记……
也许忘记,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奢望,如同解脱于尘世之苦,永远永远没有尽头……在世人眼里,这样记忆力“太好”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值得羡慕、值得嘲笑,甚至值得期待的理由,可是大多数人永远不会懂他们,因为正是无边的喜怒哀乐使得他们成长、彷偟、不知所措,最后竟成了他们活着唯一的牵绊……
“啪”,又是狠狠地一下贯穿早已肿破不堪的双手,蒙毅咝了口气,自嘲摇了摇头,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大哥说得对,这一身蒙家给的骨血,来自于哪里,要到哪里去,又有什么干系,终归都不是自己的……
记得父亲愤怒的表情,大哥失望的目光,师父仇恨的眼神,就像一个个梦魇,伴着他度过神农山上一个个孤独的漫漫长夜,如果不是有机关术相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咬牙忍着手上钻心的痛,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蒙毅索性闭上双眼,死也不愿哭给这酸老头看,也不知道被甩了多少下,淳于老头终于停了,此刻两只小手已经肿的跟馒头一般,好几处业已破了皮,碰一下如同针扎般疼。“谢先生赏罚。”蒙毅睁开眼,瞥了一眼大哥,抿了抿嘴唇毫无表情道。
淳于越将戒尺重重拍在案上:“先王之道,怎容汝等小儿用歪门邪理亵渎?姑念初犯,再有下次,你们蒙府另请高明吧……一刻钟后早课照旧。”清癯的脸上总算消了些怒气,说罢拂袖而去,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知止斋内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见蒙毅一言不发地跪在原地,蒙恬瞥了一眼弟弟摆在两侧红肿不堪的小手,却冷冷道:“淳于先生说不抄不过气话。今日下了课也不必去暗血阁了,改去厅里抄。我要去趟宫里,抄完了勿要离开,在厅里等我。”
没等蒙毅应他,人已然去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孝经卿大夫章: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
商君书: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治世不一道,变国不必法古……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
、冯氏有将相
日落咸阳宫檐牙,南宫门外,正要上车驾的蒙恬却被左相冯去疾叫住了。
“蒙贤侄留步,”冯去疾抚着夕阳下折着迷金色的长髯,语气颇是玩味,“你今日所呈楚墨分坛的作战方略,老夫觉得尚有疑义,还需斟酌……”
蒙恬正欲请教,却被歪着朝冠、拖着朝服匆匆而至的老将军冯劫,也是冯去疾丞相的弟弟,扯着暴雷嗓子打断:“大哥你也忒姥姥的矫情……啥叫做尚有疑义,蒙小子你知道,俺老冯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拿调调,你那方略,俺还是一个字可以说:慢!敢情你们鬼谷门都是属乌龟的,王帅他在前线做缩头乌龟,你蒙阁主在后方剿贼也学乌龟爬沟么?以你这个速度剿贼,剿到猴年马月去?”
冯去疾瞪了粗口成性的弟弟的一眼,虽然明知毫无成效。蒙恬恭敬道:“多谢冯丞相与冯将军提醒。墨家树大根深,故而此次方略定得颇为谨慎了些,这样方才不至影响王帅的整体谋划。何况蒙恬记得,我大秦灭国大战前就早已公诸天下,灭国大战只是嬴氏与六国朝堂的竞逐,而并非与诸子百家乃至天下人为敌,我鬼谷门这般谨慎谋划,也是不敢有违王上灭国宗旨所在,还望冯将军能理解。”
冯氏兄弟对视一眼,却听冯劫冷笑道:“好个灭国宗旨,不与诸子百家为敌?俺看是你们鬼谷门与墨家一样,花花肠子使的多了,都使到一块儿去了,都快忘了究竟是为哪家打得天下?不说墨家前巨子腹与蒙骜惺惺相惜了一辈子,就是蒙武老儿与那相里巨子年轻时也不……”
“二弟!”冯去疾听冯劫越说越过分,忙道,“鬼谷门一门忠烈,岂容你污言秽语玷污?更何况当年相里子入秦,父母妻儿一家三十四口性命均被蒙老将军亲自监斩于这南宫之外,这是咸阳人所共知之事。”
他挥袖转身,对着巍峨高耸的宫墙躬身三下,默念道:“老将军,舍弟不知深浅,胡言乱语,扰及英魂,万死莫赎。”
冯劫见兄长如此,更是气得跳脚,晲了蒙恬道:“大哥,俺可不是瞎猜……听说去岁川陵峡谷蒙少帅大败墨家,而后就传出蒙家的二小子被找回来的消息,你说可有这么巧的事儿吗?还有,九原军锐士营里又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去岁在平舆,蒙家小少爷一人破了鱼丽阵,挑了二十五个铁鹰锐士,听人说就有使墨家的功夫?俺看,莫不是蒙武老儿当年有意将那小儿子送去墨家避阴阳家之祸的吧?”
“闭嘴,胡诌些什么?蒙家的家事轮到到你来管?”冯去疾喝令冯劫,却眯眼笑着,根本看不出阻止的意思。只听蒙恬淡淡道:“劳烦冯将军操心了,舍弟之事,家父已与王上解释清楚。舍弟失踪多年确曾拜于墨家门下,我蒙家不敢有包庇纵容之心,故交予王上发落。幸得王上英明,念及舍弟年幼无知,又患了失魂症,方才误入歧途,故而宽宥之,只命我蒙家严加管教。”
这下冯劫无话可说了,却不欲落了面子,两个大鼻孔朝天哼哼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等天生的坏胚,是该严加管教才是。”
这话引得冯去疾浓眉中透出几分怒色,“冯劫,够了!”冯劫抱臂嘟囔了几声,终于不说话了。
冯去疾向蒙恬拱手微笑道:“我这个弟弟越老越不成样子,蒙少帅勿要见怪。老夫也是多年未见见毅儿了,如若有机会,必当上门拜访,就怕叨扰了蒙少帅军务。”
蒙恬忙道不敢,二人寒暄两句,蒙恬离开。宫门前,只余下冯氏兄弟。
“大哥为何阻我?蒙家那小子既然回来了,那蒙家必须给俺们冯家一个说法。骁侄儿那双腿,就这样子算了?”
冯去疾瞥了一眼冯劫,“那你想怎样?一腿还一腿?他那个时候才几岁?如今还纠缠着这事不放,说出去叫咸阳人笑话我冯去疾与个小儿一般见识吗?”
想到儿子因为残废所受的诸般痛苦,想到妻子为儿子夜夜垂泪不止,冯去疾不禁望着地上与弟弟两道拉得笔直的身影,渐渐痴了……倏地,地上又多了个黑影,却是长卿姚贾。
只听他摇着袖摆扇着粗脖上的汗,一副气喘吁吁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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