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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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衡骂道：“呔！你这不成心的！干得什么好事？快收拾了！”
我走到那边，一到门口，一股浓浓的桂花蜜味道就扑面而来，我捂着鼻子，问道：“怎么了？”
小衡见是我，忙跪下答道：“回公主，这小奴才初来乍到，手脚不麻利，把个盛桂花香油的瓶子打翻了，这不，弄得满地都是。”
我捂着鼻子，往里面地上一望，果然见一滩桂花香油撒了个遍。这桂花香油是我用来熏香用的，因我不喜欢闻书房里的油墨味道，老觉得一股臭鸡蛋味，所以让人放了瓶桂花香油在里面熏着。这会子油瓶已经倒了，香油流了一地。
那小太监两臂贴地伏在地上，头都要垂到地板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肩膀还颤颤发抖。我瞧他实在可怜，小衡这里作势还要再骂，我说：“行了行了，快收拾干净了吧，这孩子也怪可怜见的。”
那小太监一听，千恩万谢地爬起来，奋力地帮着旁边的宫女打扫起来，一不小心碰了对面宫女的头，我和小衡看了都笑了。
这一笑，捂着鼻子的手一松，那异香又扑鼻而来，我于是又赶紧捂住，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屋子就是打扫干净今天下午也不能用了，这味儿！太大了……”
于是我左右想了想，还是决定仍旧把念书的地方选在昨日李承汜和我去的后花园。昨日选的这个地方跟个看风景的所在一样，分明是李承汜成心戏弄于我，哪里真的是个念书的地方？要念书，在这样的花花草草之间怎么还能读得下去？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反正谁知道李承汜是不是真的戏弄我，没准他还真的喜欢这里。总之咱们一切都按照他的心意来做就是了。
这样一阵忙，我连午觉都没有睡，吃过午饭，在窗前书案上读着书。这时候那桂花香已经飘到这里来了，顺着窗前的风，一带，就随着风飘到满屋，更飘到院里。
这桂花香本来不是这季节里有的，又加上那宫中本来就种了很多海棠，海棠和桂花香味混作一处，更加古怪，直熏得人想要犯困。
就在我被《论语》和花香搅得昏昏欲睡的时候，外面院子里，浇花的小衡就远远地笑道：“公主，李公子来了！”
我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那阵子睡意也全消了。我揉揉眼睛，瞪大朝外看，还没看清人，就只看见一个蓝布衣衫的身影从窗前不远处走了过去，往前门去了。我站起来，想往门边走，可是转念一想，我是公主，他是臣子，我怎么自己上赶着去迎接他，于是又自个儿返回来坐着，偏过头朝门那边望。
门口的竹帘半卷，轻纱帘子软软的垂下来，让五月的风一吹，直吹得往屋里跑。帘子掀动起来，就露出外面灿烂的午后阳光，有一个人影从帘子后迎了过来，越来越近。李承汜走到门口却站定了，在那里不动。外面又传来小衡的笑声：“公子，还不快快请进哪，别站着了，这次我们公主不用你在日头下面等了，我们公主等了您好久了。”
我听了她这一句，霎时间满脸羞得通红，心中暗骂：这鬼丫头，一天不打板子就上房揭瓦，竟然在李承汜这厮的面前将我说得如此不堪！我什么时候”等了他好久了”？
我脸上红一阵，就看见软帘子一揭，早有小宫女跑上前去伺候在侧，门外进来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还是昨日那身衣服，一点没变，只是下摆处已经洗的发白了。头上的浩然巾却换了个白颜色的，此刻正绕着漆黑的发髻，顺着风向后摇摆着。
李承汜像是有些匆忙而来的样子，见我远远地坐在那边书案前，于是也站在那里，远远地给我弯腰躬身行了一礼：“臣李承汜，参加公主，公主千……”
“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跟你说过多少遍别在我面前‘臣’啊‘臣’的说个没完。”我不耐烦地道，心中不知怎么，对他一上来就先行正礼特别不舒服。
“是。”他抬头四下扫了一下，我这边唤道：“你过来。”
他果然很听话，依声走到这边，站定了，却皱了皱眉，问道：“这个时节怎的会有桂花开？”
我笑道：“哪里是桂花开了，是桂花油瓶开了！今天一个小太监打扫……那个不小心把书房里的香油瓶子打翻了，所以弄得满屋都是这怪味。”我方才正想说“打扫书房”，但是不想自己打扫书房迎接他的事情被他知道了，于是话到嘴边赶快吞了回去。
我说：“怎样？很不好闻吧？”
他点点头，道：“还好，还好。”
“好什么好，这里还轻一点，书房那里简直进不去，反正我是受不了这味道，我看咱们今日这书本是不能在书房里念了。”
他答道：“哦。”
我说：“你看咱们应该到哪儿去呢？”
他却漫不经心，答道：“公主选便好，我无所谓的。”
我赶紧说：“那就咱们昨日的那地方吧。”
他皱了皱眉道：“昨日？”
“对啊，就是你选的那个地方啊，在后面花园里。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然后随便地道：”如此甚好，一切但凭公主安排。”
我见他如此顺从，似乎没什么兴趣，不禁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我说：”那你随我来吧。”
于是我领着他又到了昨日那个地方，现在这里早已经被我布置的焕然一新，四周海棠花树环绕，花红柳绿皆依旧，只是当中石台子上不但多了小案子，还有两个小凳，一张软软的躺椅，凳子上椅子上都铺了软软的波斯绒毯，地上也铺了波斯绒毯，毯子是几年前波斯国从西域进贡来的，是我顶喜欢的一种。
桌子上还摆了不少新鲜蔬果，还有茶壶杯盏，一应俱全。空气中闻得见沁人心脾的海棠花香，有点艳，有点醉；眼里见到的尽是树树琼花，海棠含笑，那红的白的色彩流了满眼；耳畔听到的还有几声黄鹂，在高处的枝叶间轻声地唱着。
我料想他见了这一番精心的布置定然叹服欢喜，于是向他指了指这一切，颇为自豪地转头问他：”怎么样，师傅，还不错吧？”
他四下里里望了一望，然而脸上表情仍是淡淡的，点点头，只说道：”不错，不错。公主费心了。”
这时候四周的宫女已经退下，我道：”咱们坐下来吧。”
于是他走到那小桌子前，犹豫了一下，终于盘腿而坐，姿势还有些拘束。我哈哈笑道：”莫见外呀，小师傅。”
他皱眉问我道：”你方才叫我什么？”现在四下里没人了，他才敢放开胆子称呼我。
“‘师傅’啊。”
“‘师傅’？为何如此称呼？”
“您现在了不得，可是我的第二恩师，如今我以后可全凭您老人家的提点点拨呢，能不叫师傅么？”
他看住我道：”真是胡闹。这两个字也是可以随便叫的么？”
我道：”怎么不可以了？”
“须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可不想随随便便给人当干爹……”
我不耐烦地道：”好好，快别说你那一套了，咱们开始吧？”
于是他坐下来，打开自己的书，我赶紧拿着书跑过去，坐到他旁边。谁知我一过去，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一下子往旁边避了避。
“你坐什么？”他突然大声问道。
“听课啊。”
“听课就停课，你……你这是做什么？”他居然有些紧张，仍旧保持着躲避的姿势。
我见了他这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道：”怎么了？你昨日不是说要我坐到你旁边吗？这样听方便一些，如果坐到对面就不太好——你莫不是忘了？”
他两眼警惕地望着我，道：”我昨天说过这话么？”
“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我没好气地道，”自己说的话自己不记得啊？”
他恍然大悟似的，慢慢地道：”那你就坐到这里啊，你靠那么近作什么？”
我不耐烦的道：”你这人真麻烦。”于是坐到离他稍远一点的地方。
我打开自己的书，心中有些不快，耳中听得他又突然道：”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也不习惯别人跟我太亲近。”
我心道：所以你这怪脾气，才会在宫中一个朋友都没有。
他于是开始给我讲，这次讲的是《论语》，他讲的方式大体上还是和昨日一样，不过今天听来却比昨日明白得多，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是他讲得简单了。不想他讲到中途，忽然问道：”你今日到底听没听懂我说的？”
“当然听懂了。怎么了？”
他犹疑地望着我，有些不放心，于是又问了我关于书中的几个问题，我一一回答了，他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了？怎的那样看着我？”我奇怪的道。
“哦，没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这人今日怎的突然变聪明了，昨日还是一窍不通呢’，是不是？”
他脸上突然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摇头道：”哪里，哪里，我怎的会如此想。”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么？”我一副看透他整个人的样子，得意地道。
他点点头：”是，公主冰雪聪明，自然什么都知道。”
“你又挖苦我？”
“何出此言？”
“你说什么‘冰雪聪明’，难道不是在挖苦我？”
他哭笑不得地道：”真是冤枉。我这是在夸奖你啊。你这个人，怎的骂也不是，夸奖也不是，你到底要人怎样呢？”
我翻了几页书：”我要你讲书本！”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开始讲起来。
我听着听着，慢慢习惯了他的口吻。方才这一场小插曲，听讲的紧张气氛也缓解了不少，于是听着听着，情不自禁地就拿起旁边的苹果，咬了一口拿在手里。
李承汜讲课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讲着。”其实也可以这样想，如果君子的德行……”
我又将苹果放在嘴里，嚼着。一面还在听。
李承汜忽然不讲了，脸上不高兴的看住我。
我被他那不悦的神色唬了一跳，嘴上的动作也停住了：”怎么了？”
他那两道浓浓的眉毛又皱起来，道：”我讲课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吃东西？”
“这有什么？”
“这是讲学问！你一吃东西会……会分心的，一分心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你明白么？”
“哦。原来我吃苹果会分你的心啊，你也想吃么？你是不是饿了，午间没吃东西么？”
他望着我，忍着性子答道：”我……我吃过了，我也不想吃。我是说吃东西会让你分心，你要弄清楚。”
“我无所谓啊，我从前写作业还是边吃边写的。”
他终于忍不住，冷声道：”你听不听话？不然索性先吃了再说吧，反正我是不会跟一心二用的人讲课的……”
我忍住气，道：”那也不能不吃了呀？”说着，看看那苹果，小声道：”都咬了一半了，不吃怪可惜的……”
他终于点点头，道：”好好好，那你就吃吧，你边吃边听，反正我是无所谓的。我今日碰见了你，真算是……”
我笑道：”算是怎么样？”
他看我一眼，摇头道：”我……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
我哈哈一笑，道：”你之前见过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像个老头子似的！”
他却眼神里一暗，低下头去，没有说话。我还以为这句话哪里得罪他了，但是他又很快回复了平静，继续讲起来。
这时候，午后的风渐渐地大了起来，风中，送来阵阵海棠花的清香，还带着一丝丝桂花的甜香。太阳光从海棠花的枝枝叶叶间照过来，抬头只见花叶间有点点金光明灭。近处的花朵一个个挤满枝头，含着笑开着，这风中的味道都快把人熏醉了。
我听着李承汜慢慢地讲，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却很耐听，就好像侧方石沟里脉脉的流水一样，一股一股淌进你的耳朵里。我看着书本，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累，于是伏在书本上，一会儿看看那上面的字，一会儿歪头看看李承汜。他讲课的时候，样子非常的一丝不苟，很是认真，跟平常那讨厌的样子一点不一样。这个人虽然不如许之陵讲课会逗趣，但是仔细听着也很有收获。我望着他那春日阳光里的脸庞，和那低沉絮絮的语声，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我睡得迷迷糊糊，竟也没有人打扰，一开始李承汜那讲课的声音还在，朦朦胧胧响着，后来渐至于平息了。迷蒙中，却听得远处梨园的戏班又在悠扬的拉着嗓子开始唱，那声音软软绵绵，娇嫩的好像江南的烟雨，怕不是王公公新□□的那几个小戏子在练戏吧？听她们依稀唱来，句句都不甚分明，只有几句听得清楚是：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似这般都付予断壁颓垣。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什么东西扑到我脸上，我才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李承汜端端正正坐在我旁边，手中执笔，正在纸上不知写的什么。我一摸脸上，捏起那落在上面的东西，却原来是落下的海棠花瓣。我赶忙坐起来，这才发现身上落了不少花瓣，连面前的书本上都有几片，还有几丝睡觉做梦时候的口水，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