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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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终于问道:“你们两个方才在做什么?”
我闻声又抬头望了他一下,刚好看见他两双小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神色很是不好看,我被他瞪得唬了一跳,平平看着桌前方那本摊开的《孟子》,书上的那些字一个个跳进眼里,挤得满眼都是。
我嗫嚅着道:“我们……我们……”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先生又突然道:“之陵,你说。”
许之陵一下子就从我身旁站起来,朗声答道:“回先生,我们方才在说私话。”
他这话居然说得义正言辞,真让我大吃一惊。方才还这么害羞的一个人,此刻却一下子变得大胆了起来。只是他以如此大义凛然的语气说出来的,确是“我们在说私话”这样的句子,听上去特别滑稽。我心里吓得不行,耳畔只听有人“哧”的笑了出来,却不知是哪里的。
“不许笑!”先生回头喝道。然后又回头,盯着我们俩,盘问道:“说私话?居然还振振有词?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在讲课了么?”
许之陵又是突然将手伸出来,朗声道:“先生,方才是我同公主说的话,我知错了,还请先生不要责怪公主,她是初次来,不晓得规矩。先生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我更是吃了一惊,他这几句话就化险为夷了,真是能言善辩哪!我转头望着他,心里涌出无限感激。
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今日权且罚你一人。”他说完,忽然手一翻,就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把一尺长的教尺来,对着许之陵的手掌就打了起来。
我看着戒尺打在许之陵的手心里,“啪”“啪”“啪”的,那声音一下一下,打得很重。我数了数,足足有二十下。许之陵的手掌只怕都要红肿了。
先生打完手,说道:“以后不许再犯错!”
许之陵点点头,忍着痛回道:“学生明白,多谢先生责罚!”他居然还要说”多谢“。
先生似是很满意,终于又说道:“你坐下吧!”
许之陵答了声“是”,就坐下了。他低着头,很快地就把那只被打的手藏在身后,似乎是有意不让我看见。
“之陵,你天资尚可,但是千万不可过骄,明白么?凡事最忌骄纵,骄人必败!记住了么?”先生又说道。
“是,先生的话,学生不敢忘。”许之陵诚恳地答道。我望着他,突然觉得这小小少年还真有些不简单。
“长安!”先生突然又喊道,我吓了一跳,他居然这么快就记住我名字了!我赶紧答了声“是!”然后一下子站起来。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瞪着我,用手按着戒尺,一挥一挥地道:“你也要记住!进了这学堂,你就不再是公主了,而是学生。一个学生应该要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心里要有数。记住了么?”
“是!”
“下次若是你也犯错,那我也不会饶你。”他顿了顿,问道:“你有没有伴读?”
我摇了摇头。
先生忽然厉声道:“先生问你话,要答话,不能摇头点头,这是大不敬,懂么?”
我于是赶集答道:“是!”
“你有没有伴读?”
“没有!”
“那你就得自己受罚。”
先生说完,我心里就想:有伴读就可以代人受罚了么?有这等好事?那我赶快找一个伴读去。
这边先生又说了起来:“你第一天上课,我还不知道你的程度如何。可曾读过什么书?”
我想了想:“《三字经》《千字文》……”
四周又有不少笑的声音。
先生摇头道:“这都是三岁小儿的识字书,你还提他作甚?”
我又说:“《孝经》和《列女传》读过一些……”
先生点点头:“可读过四书?”
我说:“读……读过吧……”
学堂里又有人笑起来。
先生不耐烦的道:“什么叫‘读过吧’,难道你还记不得么?”
我想了想,说:“好像读过……”
刚说完这句,四周的笑声更大了。
“什么叫‘好像’读过?到底读没读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知道么?”
我听他方才那句什么“知之为知之”好像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想不起来。又因为紧张,把那句跟他问的话搞乱了,于是瞪大眼睛问道:“啊?……知之为……知之,不知……这个知之还是不知……”
四周笑声都没有断过,先生似乎是七气急败坏了,大声道:“怎的让你回答个‘读没读过四书’如此难?”
我于是只得说道:“读过。”
“好。那为师就考你一考,看你学得是何程度。”
先生背着手,在我面前走了几步,我紧张的盯着他看,心里忐忑不安,心想他不知要问我什么劳什子篇章的东西。一面在脑海中着急的回顾着几年前在上书房学的四书里的内容,但是我连四书是哪几本都忘光了,更别提那些子曰诗云了。
先生走着走着,忽然站定,然后说道:“有了。”他忽然把头由左前方向后摇起来,一边摇着头,一边闭着眼,煞有介事的吟道:“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这一句中的‘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朽’,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一听,心里顿时就窃喜。他问的这句话恰好是我有印象的一句,再加上前面一句“宰予昼寝”,我就印象更深了。学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我在上书房听课,睡着了,然后大学士先生就说了这么一句。我可记住这句话了。
我于是答道:“这是责备他的学生上课睡懒觉。”
下面还是有些人在笑。先生忽然转头朝他们厉声道:“笑什么?难道你们能解释得很好么?”
他又望向我,眼神里似乎有些惊讶,点点头,道:“虽然解释得不文雅,也甚浅显,不过大约也就是这意思了。”
我于是松了一口气,哪里知道他还有后面的一句:“我再来问你一句。”
我于是又打起精神听他下一句。只听先生又摇头晃脑的吟道:“‘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听就傻了眼,这句话完全没有印象。先生还在等着我的回答,我却连他这句话怎么写都不明白。我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的说:“先生,我方才……方才没有听清楚。您能不能写下来给我看?”
“不用写。待为师再念一遍与你听。”他又念了一遍,但是我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许之陵忽然在桌上伸开了手,然后我看到他在白纸上悄悄写了几行字,斜眼看过去,果然就是先生说的那几个字。
我看着那句话,在心里想了想,虽然不知道确切意思,但是蒙总还是会的。于是硬着头皮答道:“这个……这个意思是说:‘如果把死了丈夫的寡妇给杀了,然后把自己兄弟的妻子给杀了,这样国家就能抵御外敌。”
我刚说完,不知谁一口气喷了出来,接着整个学堂里像炸开了锅一样,几乎每个人都哈哈的笑个不停。连许之陵都用手捂住嘴,肚子笑得一抽一抽的。我莫名其妙,难道他写的那几个字不对么?抬眼看着先生。
先生已经气得脸都黑了,左边眉毛还朝上翘了起来,似是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荒谬!不知为不知!不要乱说话!”先生怒道。
我心里一沉,原来自己想的竟然是错的。一时之间额头上的汗更多了,想要擦汗,但是手心里也都是汗,擦也擦不完。
笑声渐渐小了,先生又说:”罢了罢了,四书看来就是如此了。再问你一句人尽皆知的……”
我忍不住道:“先生,就不要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
先生摇头道:“不行。我这句话是妇孺皆知,你若是连这句话都不通,那为师的活就太重了。”
只听他突然换了一种声调,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这句话你总知道吧?是什么意思呢?”
我点点头,我若连这句《诗经》中的第一篇第一句都不知,那也太傻了。当初在学四书五经的时候,只有《诗经》是我好好听过的,所以还记得。
我想了想,说道:“这句话是说在河中的沙洲上有雎鸠鸟在鸣唱,但是这一句只是一种起兴,接下来的才是歌者要说的。他说有一个美丽的淑女,是君子的佳偶。这个君子想念这个淑女,思之如狂,难以成眠。”
这下子四周的人总算不笑了。先生也点了点头,道:“总算这句还答得不错,只是还不全。你这只是表面之义,还有一层,你再想想。”
先生这是在循循善诱么?我心道,一面又想了半天,还是说:“我想不出来,他还有什么深层的意思。”
先生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于是说道:“所谓‘兴观群怨’,你方才已经说到了‘兴’,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怨’和‘观’。所谓大序言曰:‘《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又说道:‘《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此之谓其深意也。知道了么?”
“后妃之德?”我喃喃的道,怎么也想不透写爱情的东西怎么能和“后妃之德”扯到一起。
“好了,看来你《诗经》还知道一些。如今你的程度我已大概知晓,你从现在开始仍旧先读《论语》,我们大家已经在看《孟子》,你也可以跟着念,但是我检查还是要查你《论语》《孟子》一起。”
我“哦”了一声。先生又道:“你下了学到我这里来,我跟你讲一下《论语》。不过你还要尽快找一位伴读,来教教你。我这里……许之陵和李承汜两个学得还算可以,不过承汜已经跟了长春(长春是十七的名字),你就暂且让之凌当你的伴读吧。”
我又“哦”了一声,心想李承汜这厮,没想到居然还是学得最好的两个之一,连先生都夸他。心里有愤愤不平起来。
于是,从此,我萧长安,晋国的公主,就此开始了苦闷的学堂生涯。每日起早贪黑,到国子监念《孟子》,下了学还要单独留下来跟着先生念《论语》,下午回来在宫里就要背书。为了节省时间,尽量早点去,我还把装束换成了男子的书生装一来。这样可以节省掉很多早上梳头盘发的时间,二来也因为国子监里只有我一个女子,太显眼。我自己觉得倒也好看,只是第一次去的时候,好多人都惊呆了,先生也很是不高兴,不过好在没有说什么。换上了行头,再拿起书本来,还真有种翩翩文秀书生的感觉。而且我还挺喜欢女扮男装,觉得比自己平时女装打扮好看多了。所以从国子监回来我也不换装,连去父皇那里请安我也顶着峨冠博带,绑着浩然巾,父皇居然也说这样更好看。但是再怎么觉得像书生,终究也学不过我的伴读许之陵。那简直是个天才,可以说是过目成诵,对答如流,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每日坐在他旁边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这样的才子作伴读,真是难以安心。不过许之陵只来过景仁宫一次,帮我辅导。但是他家在金陵城里,比较远,所以不能常来。直到后来他有一次说,可以让李承汜帮我点一下,因为他也住在宫里,这样子离得比较近一些。
李承汜?一提起那人我就没有好心情,还会让他给我辅导?门都没有!不过说起这人,他还真有两下子。他在课堂上总是闷声不响的,从来都不自己起来说话,但是只要先生问他,他就能答得很好。每次背书问书也是对答如流。而许之陵就活跃得多,他一提到书本简直跟平时是两样人。一贯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一谈到为政做人如何如何就滔滔不绝,落落大方,让人目瞪口呆。
不过许之陵提醒我的这件事却让我留了个心眼,直到后来,我偶然得知,原来让我到私塾读书居然是小十七的主意。
“你个小兔崽子,说!你安的什么心?”我有一日抓住机会,下了学就拧着十七的耳朵问道。
“哎呦,十三姐。你轻点啊,干嘛啊这是,谁招你了?怎的拿我出气呢?”
“我呸!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整日嬉游,不治文墨”,什么“不习女德,大背圣朝威仪也”,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几时得罪了你,你要想出这么恶毒的词儿来祸害你姐姐?你还有没有天良啊?”
十七叫道:“好姐姐,你轻点!轻点!我的耳朵都要下来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看!”然后他又悄声对我说道:“那个人还在后面跟着呢,你想害我出丑么?”
他说的“那个人”,自然是指李承汜。我和十七十九一致对外,称呼李承汜为“那个人”。我们每日将他呼来喝去(其实主要是十七十九,我只是旁观兼添油加醋),整的不亦乐乎。
我回头看看李承汜,他正低着头走路,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
我“哼”了一声,道:“管他呢,你先说,你存的什么心?”
我又要伸手拧他的耳朵,十七赶紧捏住我的手,攒在手心,笑嘻嘻的说道:“我的好姐姐,我哪里会祸害你呀!再说了,您老人家在宫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简直是景仁宫的小霸王,谁敢惹您!我还不是为你好。”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