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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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忙地俯身过去,按住他的肩膀,颤声问:“怎么!七哥他……他怎么了?”
八哥闭着眼,忽然哽咽哭道:“可怜七哥他,身中乱箭!连……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打仗了,节奏会加快了,后面会有越来越多的关于战争的描写。不过都是侧面的。
、霓裳惊破,大梦方醒
我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然后天旋地转,腿一软,几乎就要摊倒在地。
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是都说我晋国是常胜的么?不是都说燕国向来怕我晋国的铁骑么?
一百年来,一百多年来,燕国从未对晋国用兵动武,一直服服帖帖,甚至于晋国人都忘了燕军的存在!但是忽然之间,却叫人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八哥很快地反应过来,伸手扶住了我。
“长安,你莫怕!”他颤声道。
我如同懵了一般,抬头看着他,但见他眼里也失去了神采,只是茫然的,沉痛的,惊恐的。我只觉得这是一场梦,浑身都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太子在旁,也仿佛呆了一般,隔了半晌,方幽幽地问了一句:“那……那雁门关怎么办?”那声音,似乎完全没了主意一样。
是啊,儋州——扼守雁门关咽喉的儋州都失陷了,那雁门关陷落,还不是迟早的事?雁门关一陷,西北到中原的门户就被大开,燕军便可长驱直入,再往下……我不敢想了。
这是不证自明的事情。
八哥果然久久未答话。
我两眼瞪得大大的,一只手不停地颤抖,被八哥紧紧地攥着,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地面,摸着那冰冷的地砖,一面微微地地喘着气,只是呆呆地望着地上的方砖,一块一块,一丝缝隙也无,一丝希望也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每个人都在沉默着,在惊惧中未曾醒来。后来,只听八哥道:“殿下如若无他事,臣弟请先行告退。”语声已平静了许多,但是却是呆呆板板,毫无喜怒,毫无感情了。
太子仿佛是从喉头滚出来一个“嗯”,脸头也不抬了,只是木然地望着远处的某点。完全无措了一般。八哥看了一眼,就领着我的手,一语不发地走了出来,我都还没来得及向太子辞退。
八哥还牵着我的手,看了一眼我那脸上的表情,道:“别害怕了。”
我颤抖着,心里一痛,闭着眼无奈地道:“七嫂……七嫂怎么办?她还怀着孩子!”
八哥正在走路的步伐突然就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急急地一问,“七嫂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七哥走后不久,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
八哥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仿佛是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一般,摇头苦笑道:“说吧,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他说着走上了轿子,一边对小厮说:“到齐王府。”
我连忙跟着,走到车旁,大声道:“不能去!现下不能告诉她!——孩子怎么办?”
八哥看着我,定定地道:“现下瞒着她,早晚她也会知道的!到那时候更难办!”
我急得一跺脚,八哥又牵起我的手,说道:“长安你也去,到了齐王府,千万帮我稳住七嫂。孩子能保得住就保,保不住……”
“没有保不住!”我大声说,看着八哥,一字一句道:“这孩子是七哥唯一的骨肉,唯一的……”
八哥脸色一黯,看我半晌,久久不语,长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望着那轿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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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地行着,一会儿颠簸一下,仿佛受伤的战士,踉踉跄跄奔向一个毫无所知的地方。一步一颠,每一颠,都仿佛是浑身的战栗。叫人出神的功夫,忽然又回过身来,明白自己所处的还是人世。
我忽然又问:“方才太子哥哥问你,那雁门关的事,你怎么不说话?”
八哥愣了愣,突然一笑:“雁门关?我只怕函谷关不出月余就又被攻下!到时候关中沃野千里,锦绣河山,又重回到燕国手中了!”他望着那远处,嘲讽地的道:“一百多年了,风水轮流转,也是该换换样子了!”声音听来,却无限哀苦。
我颤声道:“燕军……不是说燕军不堪一击,怎的如此厉害?”
八哥又苦笑一声:“那都是粗狭鄙人之见,又何足道哉!往日的懦弱燕国,怎能跟如今的燕国相提并论?一百年来,北方相安无事,休养生息,韬光养晦……燕国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这一局棋直下了百余年,如今,真正到了‘将军’的时候了!哈哈!”他突然又苦笑起来,声音听上去更有深切的绝望,甚至于带了丝凄厉。如同疯了一般。
我强作镇定,大声说:“八哥,你莫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微风!我晋国叱咤天下数百年,燕国怎能凭此役就想翻身?你那些话,我是不信!”
八哥定定地望了我一会儿,正色道:“长安,你知道么?燕国这几百年来一直和柔然密通,他们的骑兵作战之迅速,兵器铠甲之精,丝毫不逊于我大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番儋州作战,燕国行动之迅速更是令人咋舌!”他扶着我的肩膀,突然激动地道:“长安,你知道么?儋州被围了将近三个月!三个月,别说人,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城中百姓本来就因大旱,饥馑劳苦,又加上这三月围城……儋州……儋州就是被燕军活活饿死的!”
他的声音可怕,令人听着不寒而栗。我不自禁地退缩起来:“你莫说了!”
“你现在还在痴想着什么,长安?”他苦笑道,“你不是就要到南诏去了么?那么,快些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我只怕金陵很快也不太平了,燕国的野心很大。南诏天高地远,还有些侥幸。”
我摇摇头:“联姻的事情搁置了,莫提了。”
“搁置?”八哥微微一惊,沉默片刻,复又点头,了然道:“是了,如今国势岌岌可危,哪里有余力顾得及这些?”他苦涩一笑,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我道:“父皇的病如何了?”
我看他一眼,心里有些黯然,沉默不语,只是摇摇头。
八哥长叹一声:“太子殿下……三哥他……”他停顿一会儿,复又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可叹我晋国,没有北燕那样的天之骄子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抬头问他道。
八哥惨然一笑:“你知此次围剿儋州进攻雁门关的,是谁?”
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忽然觉得浑身恐惧。
“是……是谁?”
“北燕的新封光烈大将军,大名鼎鼎的北海王李承汜!”
从他口中稳稳地吐出那三个字,我只愿不是真的。可是,这偏偏不是梦。
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揉做一处。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我在心中慌忙地呐喊。
但我似乎是大声地喊了出来,八哥扶住我的肩膀轻拍着,说道:“长安,你先别急。”
他又继续道:“怎么不可能?人家是北国名正言顺的皇孙,少年得意,报效国家,志得慷慨,怎么不可能?只是……”他顿一顿,恨恨地道:“七哥就是被李承汜亲手率军射杀的!我是听许之灵拼死赶到平阳后说的。”他又看我一眼,低声说:“长安,之灵他,他……他如今也是半个废人了!你莫伤心!唉!……他的两条腿,都让李承汜砍断了,是裹着马革被护送到平阳的,如今……如今只怕凶多吉少!”他说着,握起拳头来,一拳捶打在座位上,恨恨地道:“李承汜啊李承汜,这人当真是半点情面也不念!想当初,我们五人在烟雨楼喝酒,谁想到有朝一日,战场上兵戎相见,会拼得你死我活呢?”
“别说了!”我痛苦地捂住耳朵,大声说,“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我喃喃地道。
八哥按住我的手,也哽咽着道:“长安,我知你心痛七哥,更心痛之灵!但是事已至此,已是无力回天!”他说着,摇头叹道:“李承汜此人,实乃人中龙凤,非同小可,让他回北燕,就是父皇犯得最大的失误!恐怕……我晋国,都要被此人埋葬了!”
我好想完全不知所措了一般,懵懵懂懂地听着这些。
多么希望这些不是事实。多么希望这一切推倒重来,从新开始。
事情呢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心里乱成一团,闭上眼,仿佛看到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模糊的面影。那时的他在烟雨楼上,对着我,冷冷地一笑,心中却陡然袭上来一股巨大的恐惧和失落。如今,他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从他转身离我而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回他的北国皇子,北国的质子这样的过往果然烟消云散,他已然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弄权者,一将功成万骨枯,满手沾着的是鲜血淋漓的征服和杀戮。
到哪里,再去寻找我那梦中的少年,端坐在烟雨楼,小窗闲坐,独饮独酌,然后对着我酷酷地一笑,倔强不肯让步?
也许,梦早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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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府外,夏日的蝉在高树上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似乎要把整个肚子里的怨气一股脑儿倾泻而出。从轿子里走出来,八哥走在前面,我则沉默地跟在后面,抬头望见大门里的那几进院落,脚下就好像绑了沙袋般沉重。我无法想象,七嫂听到这噩耗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早有人进去通报了,王府里面却静的出奇。一切看上去很平静,但是似乎是在等待一场更大的波澜,把它彻底搅乱。
我和八哥在堂上坐下了,管家就去请七嫂。仆人端上来茶——如今江南大旱,连茶叶也减产,是以好茶并不多。这西湖龙井更是难得的待客佳品。但是此刻看着那可怜的仅有的几丝莹碧之色,我只觉得心中惨然,冰冰凉凉,毫无心情。八哥则将杯子拿在手中,细细地摸着那杯子,一遍又一遍,只是不喝。
很快就听见厢房那边传来脚步声。
“八弟,你总算来了,如何?一切可好?”七嫂边走边向我们这边过来,她装束并不十分整齐,脸色也不是很好,显然是一听闻我们来就急匆匆赶来。
八哥和我站了起来,八哥见了礼,却没有说话。
七嫂看了看我,我一见她那个样子,就忍不住要掉眼泪,赶忙低下头去,等着八哥宣布那个可怕的消息。
“老八,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般难看?”七嫂勉强笑了笑,说道。
八哥静了片刻,似乎想说话,但是总难开口。
七嫂等了片刻,又笑道:“有什么……先喝茶吧,来,坐!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你七哥最爱的,清明就给他备下了,就等你们回来喝呢!”
我一听这话,眼泪就忍不住了,泪珠子哗哗地往下流,赶忙低下头去,用手胡乱擦了几把,生怕被七嫂看见。
七嫂却明明见了,勉强笑着:“长安……你……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地……好好地哭什么呢?”
我不敢看她,只是低着头,却听得八哥也哽咽了,终于吞吐着说:“嫂子,这茶,只怕……只怕七哥喝不上了!”
七嫂愣了片刻,颤抖着问:“你……你说什么?”那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似的,那么空空然,飘渺无依。
八哥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嫂子!我对不住你!七哥他……他……”
七嫂也赶忙站了起来,扶着八哥的肩膀,颤声说:“你……你七哥他……他怎样了?”
八哥把头一转,没有吭声,我也低下头,忽然抬起来,眼看着七嫂就要往后倒去,一声大呼“七嫂!”,一面去扶,那边八哥早就把嫂子扶住。
我赶上去,只见七嫂紧闭双眼,眉头紧皱,脸色瞬间都变得惨白,紧紧地咬着嘴唇,已经咬得通红。
我哭道:“嫂子,你……你莫这样,别忘了腹中的骨肉……”
七嫂眉头皱得更紧,已经不省人事。这边八哥忙唤了仆人来扶住,把七嫂抬进房,一面又传唤太医来瞧。
兵败儋州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朝野。这一次不仅儋州陷落,连整个雁门关眼看都岌岌可危。一时之间,宫中以往那种满不在乎、信心满满的风气一扫而空,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都在猜测,大晋的军队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几百年来的手下败将,曾经那么不堪一击,俯首称臣,如今竟然节节胜利,而我军竟然如此积弱?尤其令所有人感到恐惧的,最深切的要数七王子的战死沙场。这个噩耗无疑触动了金陵和前线联系最紧密的一根弦,七王子的阵亡马上令每个人深深地认识到了战事的紧迫性和严峻性,那场绵延几千里的战争,再也不是庙堂之高的当朝者所考虑的事情了,而是每个老百姓都开始琢磨的攸关之事。
而光烈大将军李承汜的名字,也因此传遍了晋国,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都在议论他。人们纷纷表示,当初让这个小质子回国,确实是放虎归山。
我则只是茫然地听着。景仁宫里的丫头太监们,背着我议论李承汜,总是时不时拿一种眼光来看我,似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