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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缨夫人-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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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巧转开话题:“阿缨,你怎么突然回鱼山来了?难道是上次来请我四叔出山,没请成,这次又来请?”她说着皱了皱眉,有些不悦,“苍乔皇帝难道手头缺人手?怎么好意思让你千里迢迢地跑几个来回?”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只好顺着她的意思,“那师父在吗?”

“不在。”阿函很干脆地摇头,“打去年起,四叔就开始在西观城经营布庄生意,只过年的时候跟阿朗大哥回来过,现在鱼山的事情都归我打理。”

“哦。”我点点头,“那我先在鱼山住几日,再去西观城找师父。”

“阿缨,你就这样听皇帝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怎么觉得好像他肯娶你,只是为了四叔这一桩事?”

我哑然无语,好像的确如她所说,并且,即使苍宇他不要我了,我依然想为他完成这件事。

“阿缨,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与其指望师父出来做官,不如让苍乔皇帝改进改进用人、选人的章法,另择贤良,天下之大,人才辈出,岂是只有一个玄鱼公子?”

“平京建了扶苏院、荷华苑之后,先帝和皇上都提拔出了不少贤才良将,但仍没有放弃拉拢师父。师父虽然不参政事,但毕竟是赵氏后人,且久负盛名,在西洲一带人脉颇深,若是能让师父为苍乔国效劳,那西洲一带,不生战火,便能纳入苍乔版图,甚至以后劝降夏侯南朝宗室,也不是不可能。”

“可你别忘了,我们终究是夏侯人。”阿函目光灼灼看着我,“阿韶、阿川二人,一文一武,在苍乔做事,这已是四叔能做的最大让步。纵然定野王血洗赵府,这一点足够我们心向苍乔,可我们依旧不能亲手将夏侯国摆到苍乔国面前。”

“阿函姐姐,我知道师父一向赞你品性最肖似他,可这并不代表,师父心中所想都和你一模一样,阿函姐姐你想远离政事,一心要过山间田园生活,并不代表师父也真的是这样。当初师父隐居在此,不过是避乱世之祸,明哲保身,为赵家存得一脉,并非真正的超脱俗世,内足于怀。再说,阿川是武将,没有足够大的功勋难以晋升,阿韶哥哥又不够通达,非得祖上福泽荫庇三代,功绩累世叠加,方能跻身高门之列,若师父不出山,短期内,赵家再难恢复过往殊荣。”

阿函听得我这一大串说辞,面有惊异之色,怔忡良久,只喃喃道:“原来,他们早已将四叔看得通透……也对,四叔如今作为再明显不过,在西观城从商,不过是为日后铺路……苍乔朝局变幻,四叔专营事务,洞若观火,怎么可能做到内足于怀?四叔从来都不是心安理得的隐逸之士。”

她坐下来,扶住脑袋,静静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我们二人相对无言,坐了良久。她又忽然道:“罢了,这些未尝不是好事,若没有四叔他们在外苦心经营,我哪来山中的闲暇舒朗时光。从前我只觉得‘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其实也未必如此。人总要有自己的念头,就好比我喜爱书法辞曲,四叔他们想的或许是经国大业,治世良方吧。你说得不错,以己度人,终究狭隘。”

我没料到她心思转得这样快,竟自己把自己说服了,面色也已经恢复如常。

我也顺其自然转开话题,“对了,阿韶哥哥说,扶苏院下又建了礼乐馆,太傅正打算采编苍乔国各地曲辞歌谣,编成一本诗集,阿韶哥哥觉得这差事比较合你的兴趣,若是你点头应允,他就打算向太傅大人举荐你。”

她坐直了身子,问道:“太傅大人?可是当年的南乔公子乔子洛?”

我点点头,“正是。”

她面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目光来,“真的吗?你可见过乔太傅?”

“见过啊,几年前西观城一战,是太傅领的援军支援越离夫人的,所以那时越离夫人养好伤带我去苍乔,我便在军营见过他了。而且,到平京后,我去过几回扶苏院,太傅就经常在那里讲学。”

她有些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成亮晶晶的月牙,有些“赵韶”附身,“若有机会拜会乔太傅,或者有幸能够看他写字,更或者,能有机会向太傅大人请教一二,该是何等荣幸……”她越说越兴奋,两颊笑涡霞光荡漾,仿若匣中珠玉,葳蕤生光。

作者有话要说:
赵韶的一段话引用了曹丕《典论·论文》;

后面还引用了一首诗:
《桂花》宋·洪迈
风流直欲占秋光,叶底深藏粟蕊黄。共道幽香闻十里,绝知芳誉亘千乡。






、金风玉露


五月下旬,鱼山便进入了雨季,一连数日,山中都是烟雨蒙蒙,杳无人迹。花窗外翠竹依依,雨落飞檐,风中携来蒿草、艾草之香。

雨中的鱼山,美则美矣,只是山中湿气甚重,我身上的刀伤疼得厉害,雨一连下了数十天,我也卧床休息了数十天。

阿函初看到我身上的刀伤时,十分痛心疾首,“阿缨,你是惹上了哪门子的江湖纷争?好好的身体怎么被划成这样?等等……你跑来鱼山,不会是皇帝嫌你身上太丑,把你抛弃了吧?”

我睁大了眼睛,“阿函姐姐真乃神人,这都看得出来?”

“正经点儿,快说说怎么回事?”

我懒懒解释:“伤是在北疆的时候弄的,皇帝虽然没有嫌我丑,但的确抛弃了我,我也抛弃了他,我们是相互抛弃。”

她皱了皱眉,“在北疆还受了伤吗?怎么没听阿川提过?”

“伤在我身上,他当然不知道了。”

“这个缺心眼儿的阿川。”阿函脸上有些恨铁不成钢,转而又对我道,“没关系,我一定替你找最好的大夫,把身上的伤疤全部消掉。”

之后,她便再也没有提过要我离开鱼山的事情,也没深究我和苍宇的事,而每当我提起平京礼乐馆的事,她都摇头笑说,收集诗词曲赋这种事,她自己四处游走一番,也是能做到的,未必需要去平京才做得成。我也顺理成章开始打算在鱼山久居。

直到六月初,雨势才算减轻,我也终于开始恢复元气。阿函见我有了生气,额间紧蹙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隔了几日,她又兴高采烈请了萧叔萧娘,还拉了我去麓园听她新度的曲子。山下麓园建得极大,园内竹木苍翠,引一池白溪水,水上风亭水榭,掩映于青山树影中,别有风情,是个饮酒吟诗,听曲做梦的好地方。

萧叔和萧娘不仅是山下果园的守园人,还是赵氏四兄妹的乐理师父。萧叔擅唱北曲,弹得一手好三弦,萧娘唱南曲,是当年夏侯国有名的笛师,他们二人琴瑟和鸣,是鱼山的一对典范夫妻。赵家人生来一副好嗓音,阿函在萧叔萧娘的□□下,更是唱作俱佳,最得两位师父的青睐,萧娘更是赞她唱曲“功深熔琢,气无烟火”。

此刻,萧叔萧娘于水榭之上相对而坐,一弹一吹,丝竹管弦之声沿着池水迤逦而上,袅袅不绝。我懒洋洋倚坐在鹅颈靠椅上,抖腿打着拍子,听得骨头都酥掉了。

雨后的天空澄澈无比,风也带着凉意,几近傍晚的凉风中,阿函姐姐一袭素衣,凭栏而立,手中合一把香扇,于掌中轻敲三下,启口清唱:“疏梅带雨开,瘦竹随风摆,雨和风着意好,为我安排。”腔调柔和婉转,流丽幽远,我忍不住拍着大腿,大声叫好。

萧叔萧娘不约而同看了我一眼,眼含鄙夷,意思非常明显:你个不懂乐理的!

没办法啊,我就是个乐痴啊!但乐痴也有乐痴的审美嘛。

我目光痴痴看着阿函姐姐,看她乌发编成长辫垂于腰际,身姿轻盈,一唱三叹,缓缓步出水榭,沿着水上走廊行在蓝天碧水间,更衬得歌声清丽脱俗。

她且行且唱:“临风自惜残香洒,冒雨谁从滴翠来……”

弦音和笛声中,忽有洞箫声加了进来,我攀着栏杆四处探看,模糊看见远处有三人正从水廊另一头拾阶而上,缓缓走来。

阿函大概被突如其来的箫声惊了一跳,手上香扇应声落地。那三人中走在前面的一人,走近几步,优雅地弯下腰身,捡起地上的扇子,他左手上本就捏了柄折扇,只得用另一只手将香扇还给阿函。

阿函接过香扇,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笑了下,此时弦声和笛箫声均未停下,阿函手中香扇一转,身体也跟着轻飘飘一转,长辫微微晃出一个飞扬的弧度。眨眼间,她人已向着水榭这边,笑意盈盈地走了回来,口中仍是在唱:“清虚界,任风敲雨筛;掩柴扉,谢他梅竹伴我冷书斋……”歌声中已不见词中应有的幽冷。

我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位跟在阿函身后的人,有些神不思蜀。

走在最后面,吹着洞箫的中年人,正是赵韶、赵函兄妹二人一直仰慕的苍乔国太傅大人,师父侧身走在太傅身边,似乎也是好久未曾见到山中景致,目光将园中天地逡巡一周,不疾不徐地引着太傅往水榭这边走来。而走在前面的那位年轻人,已经跟着阿函走进水榭里来,他穿着淡青色布衫,负手执扇,脸上笑容温和无害,明明已将心中凛冽藏得滴水不漏,却生生叫我周身血液呼啦啦回流,直梗在心上,手脚冰凉。

直到师父和太傅二人都走进水榭里来,那人都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歪斜着身子,倚在栏杆上凝神听曲。他身上的毒应是解了,不然没有精力亲自来鱼山。从他侧脸望过去,肤色竟是前所未有的白皙红润,衬得眉目如画,唇如点漆,半面脸映在碧水青山,水榭亭台间,美得惊心动魄,叫人移不开眼。

不知不觉中,弦声和笛声微微变奏,箫声紧随而上,太傅临水而立,闭着眼睛呼吸吐纳,箫声越发清幽醇厚,他吹了一阵,方睁开眼睛,移开洞箫,对着群山绿水,曼声唱道:“云带雨,浪迎风,钓翁回棹碧湾中。”声音沉着浑厚,好似自己便是那撑篙行船的渔翁。

师父十分自然了接了下去,嗓音清亮,“春酒香熟鲈鱼美,谁同醉?缆却扁舟篷底睡。”

他们二人都穿着白袍,迎着晚风,衣带翻飞。太傅已年过四十,鬓角寒霜已现,但眉目间依稀能见年轻时候的俊美雅致。师父比太傅年轻些,乌发明眸,正是男子最风华正茂的年岁,一身白衣更衬得他风神秀彻,仪姿不凡。他们二人相识一笑,立在水榭边,自成一派风景。

麓园内的丝竹声绵绵不绝,响了许久,萧叔萧娘脸上均是一副千载难逢觅得知音的神色,吹弹得更投入,一曲终了,神色依旧难以平静的模样。

“这位是……”师父指了指倚栏听曲的那人,那人直了身子,上前,拱手道:“在下杨岱。”

呵,杨岱,以为用了母姓就没人认识你吗?我在心底讽刺一笑,做了皇帝倒是连真名都不敢用了。

萧叔萧娘和阿函姐姐纷纷向他还礼,师父在一旁介绍道:“这两位是乐理师父萧叔萧娘,这是我侄女,单名一个函字……阿函,再来见过太傅大人。”

阿函从杨岱脸上移开目光,莲步姗姗走到乔太傅面前,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早就听闻太傅大人高人雅量,今日难得一见,阿函甚感荣幸。”

太傅客气道:“赵姑娘谬赞……”话未及说完,萧叔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太傅,面色十分激动。

“乔兄,我还以为我们,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呢……”

“萧兄,一别多年,你和嫂子过得可还好?”

萧叔眼眶有些红:“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鱼山,受赵氏一家照拂,过得很好。”

“没想到太傅大人和萧兄,竟是旧相识。”师父愣在一旁。

太傅笑道:“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当年在景城……”

“乔大哥,清漪姑娘可还好?”萧娘突然站起来问道。

太傅脸上的笑瞬时一僵,脸上神色缓了缓,方道:“她过世了,已经有十二年了。”

“那……”萧娘嘴巴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气氛也有些凝固。

我适时插话道:“师父,你是将阿缨忘了吗?”说完自发走到太傅面前行礼道:“见过太傅大人。”又走到苍宇面前,客客气气道:“杨公子有礼了。”

“姑娘不必多礼。”苍宇仍是倚站在栏杆旁,嘴上十分客套,身体却一动不动,果然是做了皇帝便有些目中无人,想刚才他对萧叔萧娘还有阿函姐姐正经有礼的模样,我心中更加不爽利,但又不得发作,只得冷着脸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

他似乎浑然不在意,只对师父说道:“赵先生,这园中景致甚好,可否领我们一览?”

师父连忙道:“好好,趁天色未晚,二位跟我来,今日二位就这在麓园中休息,明日一早,赵某领二位上山。”

苍宇点点头,跟在师父后头走出了水榭,萧叔想和乔太傅叙旧,便也跟着一起走,萧娘则说要去给我们一行人做晚饭,收拾了乐器便起身走了。阿函跟在乔太傅和萧叔后头,听他们讲述往事,听得十分入神,我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愈发百无聊赖。

麓园最边角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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