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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缨夫人-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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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摇头,“我阿爹一定不是有意嫁祸,他是无意的,他只是……”

“嫁祸于赵府可保住你父女二人性命,更重要的是,挑起夏侯国宗室与赵丞相之间的矛盾,从而引发争端,夏侯国内势必会掀起轩然大波,这对苍乔国,有益无害……你父亲,不愧是先帝信任重用的暗卫统领,真是智谋无双。”

“你胡说!”我摇摇晃晃有些站不稳。

天色渐渐转暗,松林中阴风阵阵,塔状的树冠在风中大幅地摆动,树下的坟冢连成一片起起伏伏的小土丘,坟上青草随风摇摆,有什么东西在风中窸窸窣窣作响,有如恶鬼出没,在荒野中露出凶戾獠牙。我浑身寒毛直竖,失声尖叫,“我阿爹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连累那么多人的……”

“他确实不是故意要害赵府几百口人的性命,他只是没有想到定野王残忍偏执到那样的地步,他以为赵氏一族几代忠臣良将,定野王定不敢轻举妄动,他只是没有想到定野王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残忍……”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不就是想要告诉我,我阿爹害死了赵家人吗?你不就是想要告诉我,我阿爹是赵川的仇人吗?你不就是让我不要去北疆吗?你不觉得很累么?要这一番借词,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阿爹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求求你,求你放过他!求你也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他静静看着我,光线那样暗,他脸上却如浓墨重彩的画卷一般,在沉郁的松林间晕染开来,眸色愈显漆黑,嘴唇越发红润,完全是我陌生的妖异容颜。

他抬手碰了碰树上的松针,嘴角微微弯起,“不是我不放过陆机凉。”他微微侧过脸来看我,“是赵川不肯放过他。”

“什么意思?”

“我说得不够清楚么?”他转头去看指尖的松针,嘴角的笑意更加诡谲,“你不是问过我,除了蓝相一党,还有什么原因,导致陆机凉,还有两万西府兵,战死在怀古山没回得来吗?”

我瞪着他,脑中全是空白。北疆的万里雪原,怀古山下冰冻的白骨,凝成雕像的士兵们……还有赵川,他紧紧搂着我,他说,千万不要有事,不然我会后悔死,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道歉,甚至哭泣……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松下断魂(下)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颤抖,我说:“所以你是说,我阿爹战死怀古山,不只是蓝嵘的过错?还有阿川,阿川他……” 

“两万骑兵行经怀古山,路线连蓝嵘都不知道,匈奴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那么做的,他不会……”我不停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那么多人,也许是别人泄露了军情,阿川他当时还只是个军主,品级那么低,那样的机密他又怎么会知晓?”

“他只是个军主不错,却是个得你父亲看中的军主,陆机凉有心提拔他,特意安排他去怀古山接应从古襄草原回来的骑兵,风险不大,却能立功,所有部署、路线,他都一清二楚。”

“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我连连后退,倚到一颗松树旁,松针刺着我,我捏紧了一把松针,“如果是他泄露了军情,就凭这一点,他又怎么能晋升参军?你在骗我!”

“是我替他掩了罪责。”

“你还在骗我,那样的过错,为何还要掩盖?”

他淡淡道:“我早有心要拉拢赵家,不管是赵韶,还是赵川,我都会提拔,更何况,赵川有这样的过错,我手上才有了让赵玄为苍乔国办事出力的筹码。赵川这样做,我不仅不责罚他,还要好好地赏赐他。”

我的心上像是被突兀地插了一把匕首,呼吸都困难,“所以,我阿爹的死,对你而言,不过是一步棋?我阿爹他为了苍乔,忍辱半生,不过就是你的棋子?”

“你高看我的算计了,我本无心让他死,只是他运道不好,我也只是对他的死加以利用而已。”他从树上摘下一把松针,放在手上轻轻揉捻,动作有条不紊,可谓优雅至极。

“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个人?怎么会有你这样无情无义的人?”

他现在的样子,彻底就是个鬼,骨骼清俊,可精致皮囊下包裹的却是腌臜至极的腐肉。

他果真展开一个鬼魅般的笑,“你想得不错,我就是个恶鬼,可惜,你知道得太晚。”

我将手上的松针捏得更紧,骨骼咯咯作响,脑中一时火热一时冰冷,眼前除了模模糊糊的光影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强睁着双眼,努力抓住最后的清明,“不对,赵川如何知道赵府灭门跟我阿爹有关?我和阿爹在鱼山呆了那么多年,阿爹亲自传授阿川武功,师父他们早就将我和阿爹当做了一家人,若是他们知道了,怎么可能还会待我这样好?”

“以前么,陆机凉不提,他们自然不知道,可赵川到了平京,就难说了,陆机凉不说,自会有人替他说……”他的声音幽幽暗暗传来,“记不记得你进东宫之前,有一回晚上,我去陆府找你,当时你从郑府翻墙回来,差点以为我是行为不轨之人。”

“记得。”

“那天晚上,坐在你屋里等你回来的,原不只有我一人,还有赵川。”他顿了顿,继续道,“他说了狠话,要我放弃娶你,我没有答应。那时候,比起赵川,我更需要你的父亲,所以坚持要娶你。”

我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越离夫人本就反对这桩婚事,如果赵川再闹,恐怕会生出什么麻烦,我不希望有事情在我掌控之外,所以就把赵府灭门的真相告诉了他,绝了他对你的念想。”

……

我沉默地站了很久,他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只剩阵阵松涛和孤鸟荒凉的啼叫。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里艰难地挤了出来,“我实在有些不明白,你将我推得还不够远么?为什么还要补上这么多刀?你娶你的赵姑娘,我走我自己的路,为什么不能让我有个好去处呢?为什么非要告诉我这些呢?”

“你以为我愿意费这么一番口舌么?我只是不希望你去北疆,朝中已下了禁令,严禁金抟和赵川去古襄草原游击扫荡。若是你与赵川相见,他难免想到你父亲的死与自己有关,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到时候,你敢肯定自己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往北冲吗?你步你父亲的后尘,跟我没关系,但我不希望,三年之内北疆再有任何隐患。”

我惨然地笑,“皇帝陛下费心了,您放心,我不会再去北疆,也永远不会再见赵川。”

“那就好。”我的眼睛终于恢复如常,见他正对着我,脸上依然挂着笑,眉目如笔画,眼角上挑着,嫣红的唇显得分外刺目。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在故意将我往外推呢?你在逼着我恨你,你一步一步,说得有条不紊,有根有据,刻意得就像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要想不见血光地杀死一个人,不事前精心筹划怎么行,我习惯做有把握的事,一刀一刀瓦解临死之人的意志,比直接捅一刀要优雅得多。”他依旧说得有条不紊,仿佛早就预想到了我的反应,早就想好了下一句应答。

我犹不死心,目光紧紧逼视着他,“在东洲的地道,我吻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流眼泪?你为什么说以后要再带我去看沐音湖?我走不了,你为何要背我?你自己都走不动路,最后又为什么还是没有放弃我?”

“那时候,你让我不要怕,你将我抱得那样紧,我们的脸贴得那样近,那时候,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你记得!你明明记得!你一定记得!”

“你装得还不够么?昨晚发生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的话,你的表情、你的气味,我通通都记得!你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你根本没有醉!你吻了我,那样地吻我,你真以为我那么傻?在地道里我看不见你的眼睛,可昨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凭什么说你不喜欢我,你凭什么说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

我喘着气,摇摇晃晃,把身体的重量全部靠到身后的松树上,整个人好似身陷冰川,头顶骄阳。

他转身背过去走了几步,过了许久,才说道:“真是个愚蠢又偏执的人呢。”

“一个男人,不过是亲了你,就真的能有多么爱你吗?昨夜那情形,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但凡是个有姿色的女人,我都会那样做,我没有宽衣解带,就已经是对你很有良心了,你指望我对一个毫无意义的亲吻念念不忘,是不是也太难为我了?”他转过身来,毫不掩饰嘲讽与厌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就跟块牛皮糖一样?除了一腔愚蠢无知的爱,什么也没有,对我而言,一无是处,却怎么撵都撵不走……”

“哈,哈哈哈……”我站稳了身子,仰头大声笑出来,语气中全是淬炼已久的恶毒,“苍宇,我真恨不得杀了你!”挥手抽出袖中素尺,用尽全力狠狠砸向他。

他眸光一闪,亦从袖中抽出素尺,迅速有力地予以回击。

“啪。”一双素尺在空中干脆果断地剧烈撞击,我的那把素尺被他打得弹回来,沿着意料不到的曲线,以难以自控的姿态落回。檀色的木棍在飞落中阒然断裂成两段,直直地飞向我。我力气全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两块断尺砸在我身上。

我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拿眼睛幽幽瞧着他。他的素尺也断成两节,剩下的一段被他执在手中,显得有些可笑。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素尺,又看了看落在我脚边的断尺,也笑了,脸上尽是阴郁狠辣,仿佛脱胎换骨,嗜人的恶魔终于从他心中幻化成人,在他脸上呈现出妖魅的容颜,俯瞰人世。眼前这个人,我爱过的这个人,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他说:“气急了就动手,还是这个毛病呢,以后不会还要找机会来找我泄愤吧?”

我不答话,依旧幽幽盯着他。

他说:“不如也送你去个好地方吧,免得时不时找上门扰人清静。”他目光轻飘飘往松林深处扫了一眼,下一瞬,我的肩上便挨了重重一记,世界彻底漆黑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如画云川


云翳在溶澪古镇以一场盛大的仪式隆重地欢迎了我的到来。

青石板街道上挤着一溜排水灵灵的年轻姑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载歌载舞,整条街像开满了鲜花似的,热烈而奔放。要不是我还被俩混账监视着,并且被他俩很混账地用铁链子缚了手脚,我早就以大王巡山的姿态去瞅一瞅云川的美人儿了。

我斜睨了眼那两个混账,“还不解开?人都送到了,你们也完成任务了吧?”

那俩混账也不回话,一个低头开我脚铐上的锁,一个解开我手上的锁链,动作都十分爽利。
我活动了番手脚,跳下马车,开始大嚷大叫,“云翳小弟,我来啦!”说着,便向站在街道中央静候多时的云翳冲了过去。

白花花的阳光下,云翳愣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张开双臂。我猛地扑入他怀中,“哈哈哈哈……云翳小弟,想不想我啊?”

他手上的竹杖“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人被我冲撞得连退数步,重心不稳,两人摇摇晃晃了几下,终没抵得住我澎湃的气势和伟岸的身姿,在一众少女们刀子般锐利的目光中,我们相拥着栽倒在地上。

我刷地一下从云翳身上爬起来,“你没事吧?”

他也不作声,只从地上坐起来,一手扶地,完好的那条腿弯曲着从地上一蹬而起,将另一条坏掉的腿拖起来,我要去扶,他却挣脱我,微微斜着身体,将那条僵硬的腿调成直立的状态,这才抬眼来看我。他傲娇地对我道:“我的竹杖,帮忙捡给我。”

早有眼明心细的小姑娘在一旁拾起他的竹杖,含情脉脉地递到他手中。他微微颔首,嘴角含笑,彬彬有礼地接过,那小姑娘顿时一副脸红心跳的娇羞模样,转头重新回到队列中,魂不守舍地继续跳起来。

歌声未歇,欢舞不止,云翳拄着竹杖,慢慢转身往街道深处走,“跟我回去吧。”

“等等。”我拉住他,挑着眉毛,“你替我先教训教训两个混账玩意儿,咱们再回去。”

“嗯?”他停下脚步,转头看我,脸上倒没有多惊讶。

“就是那俩混账!”我气呼呼地向远处站在马车旁的两个黑衣人努了努嘴,“从鱼山到云川这一路,一直让我带着手铐脚镣,一点不懂怜香惜玉,混账!我要报仇!”

云翳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怎么报仇?”

“我也要他们戴上手铐和脚镣!我要他们也像囚犯那样,在路人的侧目中,走回平京!”

“就这样?”

“对!就这样!我要报复他们!我也要让他们尝一尝被捆住手脚吃喝拉撒是个什么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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