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穆皇后-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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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汪只是心里已先见了些异兆,又是个古人,难免要咨询几句,更何况请西光到家里,连咨询费都付了,总要把这钱出得理所应当。
便说出了去年时候的怪梦。
鉴于当时人对梦的态度,都觉得是现实的预兆,并不如在《梦的解析》出版后一百年来现代人普遍的唯物思想。
就算是在现代,还有相当部分的城里人喜欢看解梦。
西光听了后,和他所占相符,正好可以拿来所用,便道,“汝家祖所言,此女当贵。”
这后四字更是砸中了张汪心中的巨石!
很久,张汪都愣住说不出一个字来。
假僧在旁边等了会儿,见主人没啥反应,原以为算得这卦,一是为平时难得的见识,一也是觉得该得巨赏。
哪知主人半天没有打赏的意思,不由有些悻悻。
索性说道,“贫僧言尽于此,张老爷自考虑。”
说完后,便有些儿做出高人清高之态,拄着拄杖下山。
这便也是他在江湖上行骗时的惯用招数。
愈是高傲,愈是怪异,反倒让世人觉得其有正本事。
他又岂会正离开,套上张家这张饭票,至多是下山会张家本家祖宅,自有主母山氏会留他。
西光走后,张汪仍是神情恍惚,楞着不说话,让女儿春华担心地叫道,“爹爹?”
却多过了些时间,她爹才反应上。
“哎?怎的了?”
更是让春华不安起来。
怕是暑气让她爹给煞着了,春华正要让人给打水绞了干巾来,却听到从半山腰里远远传来的古谣声。
苍髯古朴的歌声,怪异地隔着林子,在山间传诵,空灵中两分鬼气。
“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
里中有三墓坟,累累正相似。
问是谁家墓,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绝地纪。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
二桃杀三士。
二桃杀三士(一)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
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二桃杀三士!
张汪犹如醍醐灌顶,忽的就恢复了往日的果断,抬首便道,“阿兴,阿兴何在?”
张兴本就在不远处预备着伺候,此刻马上跑来跪地,“老爷叫小人来何事?”
能让一家预发战机而逃回家乡,乱世中保全一族安康的张汪本就不是个简单角色,此刻他早恢复了清明道,“快带人去拦住那个出家人,务必不能使他到得县内。”
张兴一听,心中一凛,然而为奴者却没有质疑的权力,低头道,“是,小人速去办。”
果然招呼了几个家丁作人手走了。
春华听了,却是想到,不使其归县,难道说她爹是起了杀念?
抖索地问道,“爹,您这是?”
她爹这时候脸色严肃,毫无平时对她的和颜悦色。
没回答她。
春华不死心,“难道是要……杀他?”
张汪转过脸,骇得她揪紧了心。
“此事一旦传出,则吾族之祸不远矣。”
“您何出此言呢?不过就是个相士所说,连个小孩都不相信。”明显春华说的小孩就是只指她自己。
“荒唐!”张汪脸色铁青,“真是小女儿无知。昔日甄氏比我族如何?”
这两家,父亲做的官都是个“令”。
春华老实答道,“可相比。”
“他家自出了个要当皇后的女儿后,你看如今他家可还有安稳日子可过?”
“此女为强聘与袁氏次子,而今其家如何?”
春华说不上话。
联系历史中,似乎在甄氏日后不断的显赫后,其家族却再难在官场上觅得踪影的?
为何……
忽然恍惚地明白过来。
天下动乱,天子尚且难保平安,民间一小女孩被说是“皇后命”又如何?传出这种谣言的女孩,如果不嫁给真龙天子,则其命运也实在悲惨。
甄氏首嫁的是豪强袁氏,而袁氏早便有了称帝之心。生在袁氏管辖地区,又传出这种谣言的甄姬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张汪的考虑并不是没道理的,春华后知后觉地想起,到了几百年后的隋末,也有一被预言皇后命的小女孩,其家里因为害怕而要杀相士的。
杀成功了吗?没,否则旁人又怎么知道的。
在这一则故事中,这个相士有了半仙之能,竟然硬生生地让他逃走了。
父亲的所为果然是极谨慎的。
春华从这一刻起似乎又认识了父亲一些,或许张汪实在不是一个能辅佐王相的人,乱世中他缺乏了英雄必备的冲劲,但他的安妥,却又是这个家族可以依托的人。
首次面对杀人,却又总不免心软,“把他送远离县便也行,他……毕竟是僧人呢。”
东汉末年战乱连年,死亡者无数,这个时代人的生死观早就不能与现代人相比,身边的人不断的死亡,病死或战死,对活着的人来说早是麻木了。
便不是这样,在旧去时代里僻远的县镇,地主打死几个长工也不是没有的事。
张汪这个时刻为了家族计议,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没任何的文书,也说不上自己是哪个寺来的,可见就是个假僧!”
春华心说,爹,您还真是我亲爹呢,都想一块去了。
还是有区别的,她想的是,这和尚头上没戒疤肯定是个假的。
这也真是常识误区了,汉朝的和尚并没有戒疤。
但这么误解也有点好处,让她免了点心理压力。
张汪心里也并不是完全放松的,杀的是出家人呢!万一他不是假的是真的呢?
父女俩忐忑地等下人回来汇报,不过一会儿张兴便回来了,满脸的怪异表情。
“老爷,老爷,那僧人……”
张汪也很淡定,“是让他给跑了?”
张兴的话正卡在一个好地方,下一刻的话便让听的人脸上出现了戏剧性地变化。
“那僧人,他自己给摔沟里去了。”
如果说西光是假僧还能让春华心里安慰些的话,那么他离奇的意外死,让春华心里直接压了块巨石。
原本让她自己都当玩笑的预言,因为西光的死亡,却又有点天意的味道在。
当天回家夜里她就发起了高烧。
山氏在旁边看得着急,家中三个孩子只这个是她亲闺女,孩子高烧不见好,几乎都要去请神婆给叫魂了。
然而休息了几天,这小孩的高烧渐渐退了。
春华当然已经不是小孩心智了,人道小孩担不得怕的确是有道理,生理上她只不过是心里慌张了会儿,回家就生了病。
躺床上后第二天发现这样不对,成年人的心理一下就给调节过来了。
好了之后,人却比平时安静多了。
一天去上课,给小姐少爷一起教学的先生居冠也觉得往日聪明伶俐的女学生正失了灵气,忽的就听到她在独自嗫嚅: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国相齐晏子。”
这是在西光出事的那天,山中不知何老汉苍髯诡异的歌声。
居冠是个从县学出来的小文人,出事使然,不是个名门的他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去做幕僚,要么去教书。
听了他女学生说的句子,还算有些见识,便问她,“你在咕哝什么?”
春华见是老师教她,便把心中疑问说了出来,“先生您听着我这唱的是什么,前些日子刚听人唱过。”
“那是为师家乡的歌。”
春华惊奇地看着他。
居冠被女学生濡慕的眼神看得有些自豪感,“梁甫吟,齐鲁之地人人多会背,便是在乡里,不知其意的稚子们都会围着当歌唱。”
他所说的话中,似乎真在春华面前描绘出一群无知小孩一边玩闹一边唱着令人生寒的儿歌的光景。
二桃杀三士。
居冠道,“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春华当然不知,摇头。
一旁的张淮也是习字无聊,听说有故事听便也跟了过来,央求道,“先生,您可要给说说。”
居冠便说起了这个化自《晏氏春秋》的故事。
齐公手下有三能人,早年护君为国,开疆僻壤,立下卓越战绩。
齐相晏子便和齐公说,这三人如今功绩大了,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便请命杀死他们。
晏子的毒招很朴素,因而根本不会令人生疑。
对这三人说,国君为了嘉奖他们给了他们三人两个桃子,令三人〃计功食之〃——这个故事中的桃子原本不过是俗物,却因这四字而成了杀人的工具。
公孙接是个勇士,田开疆曾埋伏兵击退敌国大军,因为两人是武夫鲁莽,各自迅速各取了一个桃子。而后在一边沉默的古冶子便诘问:
〃有一次主君渡河时遇到大鳖,一口咬住马车的坐骑,主君掉入水中。当时我还年轻不会游泳,但却潜入水中、逆水百步,又顺流九里,才捕杀了大龟。这样还不值一个桃子的功勋吗?〃
前二人深觉自己的功劳不如古冶子,还回桃子,并因羞愧而自刎身亡。古冶子也觉得自己话说得太过,独自存活是不仁,使人蒙羞是不义,亦自杀而死。
这便是蕴涵在齐地民谣后的历史故事。
《梁甫吟》字义极冷,而听完这个故事后春华的心更冷。
如今距春秋战国大抵已经几百年了,但凡想到,多年后春秋的齐宫旧殿都已难寻踪影,这一段阴暗的轶事却仍由着歌谣口口传诵。
都已经说不清三勇士的名字,街巷孩童犹拍手背唱边游戏着。
到了今日,晏子仍得着好名声。
不由思考,“小人谗言,君主昏聩,可见是灭齐有兆。”
居冠读的是圣贤书,听了不由责道,“为君计议,是贤者深谋,此三人功高震主,实在该诛。”
春华心中才没有些君君臣臣之道,承着先生的话继续问,“这三人功高,地位高,比起那位做了国相的晏子又如何?”
先生被她说的一哽,好在张淮却是把“君臣”读到了脑子里,“这还用说,晏子必然是忠心之人。”
“那么那个不计较自己生死为主君搏杀异兽的古冶子就不忠心了吗?”春华道,“晏子不过是文人,动动口舌便哄得了君主的开心。那几个武人,却是可以抛出生命保护君主的。这样的人,难道也会谋反吗?”
说到这儿,春华反倒不较真了。
后来先生期期艾艾给了些什么解释,春华寻思着低了头。
居冠见这女弟子老实了,也大舒一口气,总算找了台阶下。
事放在心中,往后“二桃杀三士”便成了春华永远的警惕。
齐相晏婴便是到了如今都是个好人,“贤相”,他独得了好名声,那三个被他谗言死的人却反污了个“功高盖主,预谋不轨之事”,死了都落个坏名声。
这其中蕴含的晦涩道理足够她用一辈子去细读。
世家(一)
张汪是在春节前出了孝,于是新来的一年,对张家上下确是欢呼雀跃的一年。
因为这家当事的夫妇出孝,张家便重回复了在县里与诸家的往来。
这也是春华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年味浓重的新年了,鉴于此女实在苦逼,出生是逃难,婴儿时期经济垮台,到了孩童时期又是长时间的守孝,这样的新年确是头一次。
初一是在家中过的,原本往年都是要她妈去给别的长辈磕头,而如今却全是本家的亲戚不论辈分的说着奉承话。
山氏自家子女不多,三个小孩,张淮,春华,最小的一个张纪今年三岁,一一给母亲磕头拜年。
对小孩来说,春节便是收红包,发红包,后面的宴饮都与之无关,至多亲戚家的几个小孩围在一起玩耍。
春华对于和群小屁孩玩幼稚游戏没兴趣,屋外也冷,坐屋子里抱着看戏的态度看这些亲戚家的女人带着笑脸样的互相排挤,却还被夸赞是“安静文雅”,“有教养”。
这个时代对于女孩的要求的确是“静”,所以腼腆的小女孩就算不爱说话也不让父母急,换做现在小孩不说话不灵活冲不出去,父母都要给着急。
纯粹是被这些要讨好她母亲,极力夸赞她的亲戚们给吓到了,这些“怪阿姨”们都喜欢把小朋友叫过去,捏捏脸蛋,然后不厌其烦地问“你几岁了”“你弟弟几岁了”“你早上吃什么了”这样的问题。
一个人问完,下一个人又是翻版问一遍。
春华于是找个空迅速地溜回房。
等快傍晚,张淮过来敲她门,“阿妹可在?”
“在的。”
让丫头开门请他进来,张淮却不肯,瞅眼看去,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衣发上沾了雪,却毫不减脸上通红的兴奋。
“妹妹也别老捂在房里了,外面海叔家的孙子也不知哪儿来找到了几只鞭炮,咱们快一起去看人放吧,去晚了可不成。”
家中也有放鞭炮的,便是昨晚年三十,吃完年夜饭后,一家到门口专请了人来,放完鞭炮又有戏耍绣球舞的很是热闹。
春华估摸着张淮说的有些像是这些孩子私找的,那还好说,大多是被雪浸湿了或是放不出的。也有可能是这些“多才多艺”的路边小子们自己做的。
那就麻烦了,说不准出事。
春华谢绝了张淮的好意,“我便不去了,女孩子乱跑会被人说闲话,”(汉朝不太可能),“你给快进来,衣服都给雪荫湿了,进来让柳生给烤干。”
张淮不免有些悻悻,“阿妹你也太讲究了,这在年节里谁会在乎呢。”
春华笑道,“前院里刚蒸了的糖糕你也尝点吧,外面跑着早饿了吧?”
张淮果没与她客气,未洁净便伸手便去抓,一边又说,“还是你记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