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共采薇-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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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我不怕,灵犬也未有动作,不免惊叹,窃窃之声四起。三娘脸色难看,我趁机对父亲道:“女儿自幼深受父亲宠爱,想女儿七岁那年高烧不退,父亲昼夜守护在侧,是何等焦虑?母亲仙逝,父亲不吃不喝,母亲在世时极爱食樱桃酥酪,父亲见此物与女儿抱头痛哭。这些父亲都不记得了?今日却任由他人指责女儿是不详妖孽,女儿实难承受……”我说到伤心处,不禁大哭,眼泪大滴大滴滚落。父亲见状不忍,正欲上前却被三娘一把扯住。
三娘冷笑道:“你也不必惺惺作态,若真不是妖孽邪祟,可否敢让我刺穿中指取血一看?”我虽不解其意,但无愧于心,便回道:“有何不敢?”三娘命家将将我牢牢按住,拔下头上的一根宝蓝点翠蝶形簪,拉起我的右手便狠狠扎下!
鲜血,一滴滴涌出,红的耀眼惊心。三娘脸色有异,又朝另一根手指扎去,五根手指被她扎了个遍,血依然是红的,并没有她所希冀的颜色。她只管发疯似的扎来扎去,十指连心,我已经痛得几乎昏厥。
长姐见势不好,忙跪下对父亲说:“父亲,女儿虽身居闺中,也听过丫头们说起妖印之事。民间传说妖印乃是蓝色黑色之印记,而妹妹背后的印记呈火焰形状,红的像火。灵犬与妹妹亲近,扎破中指所流之血又俱是红色,一一与妖孽之说不符。还望父亲三思!”
二哥挣脱家将拉扯,不顾腿伤也跪下说:“四妹幼年顽劣,如今九死一生,自然铭感天恩脱胎换骨,性格变化也不是什么奇事。如此便被污为妖魔,着实让人寒心!”
父亲早把蹲在我面前的三娘推开,将我搂入怀中道:“我的儿,那一碗酥酪为父终生难忘!难为你当时年幼,还记得你母亲去世时的事情。”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哪里知道这些,与裴婉有关的大事都是棠璃告诉我的,就为了防着三娘突然发难,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我两手垂向地面,均是鲜血沥沥,父亲转头怒视三娘,三娘吓得拔去钗环跪倒在地:“老爷,妾身也是一时糊涂,妾身也是怕像傅家那样,所以才疑神疑鬼!老爷,妾身错了老爷!”
长姐望着我背后胎记又说:“父亲请看妹妹这印记,可不极似火焰?妹妹大病初愈,又凸显火焰胎记,当今圣上乃火德天下,谁说不是上天庇护,佑我东秦呢?这…莫不是大吉之兆?”她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已是肯定,府里一向敬重长姐娴静大方,她说的话多少有点分量。
底下人又唧唧喳喳起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凳子好像海绵一样,承受不了我的重量,开始歪来扭去。她们的脸仿佛在我面前一张张放大,再放大,再放大。
“小姐!小姐!”在一片惊呼声中,我终于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屋里一片明亮。我伸手想揉揉眼睛,发现双手都缠着布条,这才记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若是我反应慢一点,或者事先没有准备,又或者长姐二哥没为我说情,那么现在我躺在哪里,就很难说清楚了。
“小姐醒了?”一张又是紧张又是担忧的脸蓦然出现在我面前,是棠璃。她见我挣扎着要起身,忙一把扶住,侧坐在旁问道:“小姐可觉得身上好些?”我偏头一看,从胸至背已裹上一卷棉布,想必背后的烫伤已经诊治过了。棠璃见状说:“医官已经来看过了,说小姐气虚体弱,所以昨晚昏厥了过去。背后虽有烫伤,幸而不是沸水,不会留疤。承奉一早又拿了进上的药膏来,红肿已经消退了些。小姐十指也是皮外伤,平日注意不要擦碰,不几日也就痊愈了。”
她拿起蹙绣桃花椅枕垫在我背后,起身端来一碗药汤:“老爷上朝去了,临走千叮万嘱要小姐醒来莫忘吃药。”我看着那泛黑的药汤子,一时怕苦有些犹豫,初蕊这时掀帘子进来,见我端着碗不喝,忙说:“小姐放心,这药汤是婢子守着熬的,绝没有问题。”
我禁不住笑,仰头将药服下。初蕊将八仙过海雕花窗户一扇扇打开,棠璃又端上一碟蜜饯瓜条,我拈了一根入口,慢道:“昨晚的事怎么说?”棠璃半跪在床前俯身道:“小姐晕过去之后,老爷即刻命人绑了秋熙冬熙,扔在马房听候发落。三夫人禁足在房里,老爷说小姐一日不好便关一日,若不消气恐怕也不得出。”
我冷笑道:“那我这妖孽之名可算是烟消云散了,再也无需提心吊胆。”初蕊笑道:“可不是,现在府里都说小姐是火德圣人下凡,是上天派来佑我东秦的。人人都想沾一点小姐的光,现在谁还敢混说?”我扔下蜜饯道:“哦?如此说来,我还算因祸得福了?昨天晚上她们可不是这么说。若是昨晚我死了,倒真是亲者痛仇者快了!”棠璃忙上来掩住我的口说:“大吉大利,不敢胡说!”
我拨开她的手笑道:“有什么吉利不吉利呢,人早晚也是要死的。”棠璃嗔怪道:“小姐真是百无禁忌,只是老爷听了又要不高兴。”听了这话,初蕊忽然拍手笑道:“说起老爷不高兴,我突然想起,听说老爷昨晚赏了秋熙七八个耳刮子呢。打得她大气不敢出一声儿,只管磕头认罪。可惜我不在,若在的话我也上去啐她一口!”
棠璃正用犀角碧玉梳为我拢头,听见初蕊说话,便用梳子指着她道:“你这毛病还是不改,小姐面前还‘你’呀‘我’的,你忘了去年在三夫人屋里讨的那顿打了?”初蕊吐了吐舌头,笑的腼腆。
只听锦心在外厅问道:“厨房差人来问小姐醒了没,想吃点什么?”棠璃看我,我想想说:“也不拘什么,我只是口渴的很,做碗汤罢了。”初蕊出去说了,那厨房的小杂役丫头诺诺而去。
听见我说口渴,锦心泡了一杯庐山云雾送进来。我和颜悦色道:“昨晚可让你受惊了。”锦心惶恐跪下回道:“小姐说哪里话,都是婢子不警醒才让冬熙有机可趁伤了小姐,婢子心里悔的不知怎么才好,还请小姐责罚!”我笑道:“起来吧。你这傻丫头,就算你再怎么警醒,别人在暗我在明,一样是防不胜防。”初蕊突然问道:“听说昨晚你打了秋熙一个耳光?”锦心气色一下活跃了起来:“可不,小姐让我赏她,我便狠狠的赏了她一个耳刮子,打完我都手疼呢,够她受的!可算出了我们这些年受的气!”听她说的有趣,我们都撑不住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们三人,觉得心里暖暖,这种放松的状态,她们曾经大概都没有过吧。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我这样维护她们,她们也同样敬爱我,这本就是人世间的法则,即使主人奴婢同样适用,可是为什么裴婉当初参不透这个道理,非要弄出个尊卑的款儿来立威,难道弄得人人都怕她、疏远她,才是她追求的最佳境界吗?
第十章 峰回路转
约莫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后背和手指的创伤都好的差不多了。这段时日父亲天天都来,二娘长姐常来探我,三哥也三不五时来坐坐,就连二哥也过来过一两次,唯独媜儿从未踏足,只是每天让合欢来请安问询。
我不明白棠璃曾说“媜儿与裴婉极好”理由何在,媜儿现在对我的冷漠和疏远连棠璃也不明所以。
正值中秋佳节,皇上赏了一筐子江南进贡的大螃蟹,听小纯说个个饱满新鲜,清蒸了吃最合适。父亲便在家里的烟袅亭上设下螃蟹宴,除家里人外,还请了三哥和薛婶娘。
烟袅亭四面环水,左右又有几处小亭,跨水接岸,有曲廊相连可通。沿途路上种满了桂花,嫩黄的花朵隐藏在层层绿叶之下,经过看不见花,只有秋风摇落一树花香。
侍婢们早摆好了杯箸酒具并茶筅茶盂,父亲特意留空上首位子,我暗自猜度大约是留给薛婶娘的,她乃是河西贵族薛家之后,娘家已有无数皇亲贵胄,夫君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裴行礼,侄女又是当朝皇后,身份尊贵,父亲自然把她尊在首位。
我一身家常装束,只披着软毛织锦披风靠着小亭栏杆看水,远远望见二哥拄着拐杖走来,媜儿只淡淡瞟了一眼,并无多话,反倒是长姐让绛珠去扶住了。二哥在我身侧坐定,他一向对我视若无睹,我也不敢亲近。
等了半个时辰,婶娘三哥还没有来,父亲去了正门等候,二娘到厨房打点,长姐远远的站在树荫下看鸥鹭,媜儿歪坐在岸边扶廊上。我捡了个软凳坐了,半俯在窗槛上掰下手中桂花蕊掷向水面,引的游鱼浮上来争抢。
二哥慢慢站起,拣了一个海棠冻石蕉叶杯,我看见,知道他要饮酒,因身边没人,便起身拿起案上鎏金梅花自斟壶来,二哥微笑道:“这是丫头们做的事,怎么能劳烦妹妹动手。”我斟上一杯递去说:“二哥客气了,兄友弟恭乃是本分。”二哥接过一饮而尽,我又满上,他复饮尽道:“有些日子没喝过绍兴花雕,颇有些想念。”,我笑道:“二哥沙场征战快意恩仇,有杜康作伴,还会想念黄酒吗?”二哥捏着酒杯的细脚处深沉道:“一个刚烈,一个婉转,各是各的滋味。”
我看他表情很是温柔,似乎真是余味无穷。不禁有些心动,便从他手中拿过那海棠杯自斟了一口,也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二哥望着我手中的杯子,脸色有些古怪,我才记起自己忘了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大忌,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不能共用一个酒杯吧。如果恰巧唇印在同样的位置,岂不是等同于……接吻?
这样一想,我脸色绯红,忙掷了杯子,二哥也像被火烧了一样慌张收回眼神。
棠璃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里放着一个缠花玛瑙盏,她见二哥也在,笑着施了礼。二哥掩饰的问道:“你拿的是什么?”棠璃回道:“小姐身子弱,又连着两次受惊,螃蟹虽然好吃,但毕竟性寒,空肚子吃了只怕不舒服。厨房做了一盏冰糖燕窝,让小姐先暖暖肚子。”
我嗔怪道:“要你这么小心,人人都没吃,独我先吃,知道的说是你想得周到,不知道的还说是我们这房不守本分。”棠璃揭开盖子,笑着回道:“就怕有那起不明事理的乱嚼舌根,婢子一早就回过老爷,是老爷让做的。”二哥偏头看了看说:“原是应该的,妹妹身体要紧。”棠璃拿银勺子慢慢拨弄,又轻轻吹了几口递给我。
“我说姐姐怎么坐的那么远,原来在这里吃独食。”一把清甜的声音在棠璃背后响起,棠璃忙侧身行礼,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媜儿婷婷曳曳走了来。
她淡淡笑着走近,翡翠撒花洋绉裙在竹桥上逶迤生姿:“姐姐跟哥哥谈的投机,没人管妹妹了。”我笑着把燕窝递给她说:“媜儿说哪里话,来的正好,这里有一盏燕窝,我们兄妹三人分食了吧。”
媜儿在二哥身旁坐下,端过那玛瑙盏看了看,冷冷笑道:“我母亲想要每日份例里多上二钱燕窝,爹爹犹说奢侈太过。爹爹真是疼你。”她虽面带笑容,但一丝欢喜姿态也无,又说起三娘要燕窝不得,明是冲着我来。棠璃见势陪笑说:“我们屋里也是没有的,只是今日吃螃蟹,又等得久些,老爷怕小姐腹内受寒增了病态,才吩咐下面做的。”
媜儿冷着脸,突又绽颜道:“果然还是姐姐房里的丫头细心,事事想的周到。姐姐这般体弱,是要有个贴心知事的人在身边,若非如此,叫我们怎么放心呢。”我正奇怪于她神情的变化,背后便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原来是三哥搀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美妇从后面的曲廊走了上来。那女子螓首蛾眉,杏脸桃腮。一身鹅黄色描金衣裙,绣着繁复的花纹,束一条白玉镶金彩凤文鸳带。凌云髻上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烁烁夺目,另又点缀四蝶穿花碧钿,彩凤明月耳珰,一团珠光宝气。就连一双绣鞋也描画着朵朵牡丹,尽显风韵姿态。
我心下猜想这就是那家世尊贵的婶娘了,还未动步,媜儿已经上前扶住了。二哥伤势虽在好转,但毕竟伤筋动骨,比不得我皮肉之伤。我见他起身艰难,忙一把搀住。媜儿嘴巴极甜:“婶娘贵人事多,这些日子也不来家里看看媜儿,媜儿真是想念的紧呢。”婶娘拉住她的手说:“我是想常来探你,只是府里事多,你三哥又是个没嚼子的马。”媜儿又说:“怨不得婶娘辛劳,谁让婶娘聪慧呢,又能人所不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婶娘脸色舒展,显然媜儿的话很合胃口。我恭敬的欠了身,婶娘只是瞥我一眼:“你大病初愈,就无需多礼了。”
三哥撇了撇嘴,看见案上的玛瑙盏随口问道:“那是什么?”棠璃忙上前垂手回道:“是老爷吩咐给四小姐预备下的燕窝。”婶娘眉毛一挑:“今日不是螃蟹宴吗?”棠璃回道:“是。螃蟹性寒,燕窝是用来给小姐暖胃的。”
婶娘盯我一眼,无话。父亲此时已安顿好了席桌,差人来请。一行人便又穿过曲廊,去到烟袅亭坐下。
父亲果然请婶娘上座,婶娘推辞道:“都是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