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公主-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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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本朝刘宾客所写的《竞渡曲》,此刻唱来正是应景,那男子音色浑厚而宽广,元秀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十七八岁的伎人手持玉笛,站在台边作歌,这伎人身着彩衣,长发束顶,逆着栏外春光,看不清楚面目,歌声之中,却略带着一丝随意——
“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
这前四句悠然随意,接着却陡然一转,音调拔上一层,变得铿锵有力:
“扬枹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
“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
转换自如,妙若天成,此刻楼中众人都止息了窃窃之语,专心聆听下来,却听他歌声又是一缓——
刻意拖长,透露出一抹俏皮婉转之态,
“刺史临流搴翠帏,揭竿命爵分雌雄。
先鸣余勇争鼓舞,未至衔枚颜色沮。”
至此《竞渡曲》唱罢,众人注意力皆被引到了台边,纷纷喝彩,那伎人轻笑了一声,持笛向四面拱手道:“宴将开,曹某抛砖引玉,下面还请各位等候金腰娘子下来!”
“曹弦子的歌声若还是泥砖,那光宅坊里岂不是活生生的砖窑了?”这伎人话音才落,却有喜他之歌者大声反驳道,“只是才这么一曲实在难以尽兴,金腰娘子若是还未准备好,你何不复歌一曲?”
元秀想起方才向芳娘打听杜拂日在何处时听她说杜三在与右教坊歌部中的曹弦子饮酒,这曹弦子乃是歌部之人,也难怪歌声引人入胜,连金腰娘子那值万金的一舞都有人不急着看了。谁知她才这么想,却听身旁的裴二十四娘轻啐了一口,哼道:“这汪岳好生无耻,大庭广众,还这般纠缠不清!真是败兴!”
“汪岳?”元秀双眉一扬,奇道,“他不过想再多听一曲,怎就败兴了?”
裴二十四娘看了看附近,以袖掩嘴,凑近了她低声道:“贵主不知——这汪岳素有龙阳之好,一向就是不爱娥眉爱檀郎的,偏生这曹弦子生得有几分神似崔大,风流入骨,虽说是歌部中人,但其举止却比舞部精心调教出来的舞伎还要出色些,崔大乃清河望族嫡长子,借汪岳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他失礼,因此便盯上了曹弦子!”
元秀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却见一向举止从容、风度翩然的崔风物嘴角常含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淡漠的望着某处,那边却坐了一个赤袍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后伺立着两个眉目清秀、风仪出众的小厮,他似察觉到了崔风物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讪讪一笑,怏怏的住了口。
曹弦子见他不再作声,也暗松了口气,笑道:“金腰娘子过会便要下来,还请诸位少候!”趁机退回自己席上。
“这汪岳既然对崔大有心,今日杜家怎还请了他过来?”元秀奇怪的问道。
她感觉到今日这楼上虽然都是杜家所请之客,然崔风物、裴灼这些人明显要比其他人与杜家主人相熟。
“这却是因为杜家三郎的缘故了。”裴二十四娘怏怏的说道,“他曾救过三郎一命,而且此人乃吏部侍郎汪全之子,三郎原任邓州刺史,自从年初奉诏还都,到现在圣人都不曾召他陛见,今日特意请客,有一小半也是为了名正言顺的邀这汪岳来打探些消息吧。”
元秀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裴二十四娘起初还气定神闲,过了片刻却不由面上一红,小声道:“贵主……”
“这不是什么大事,本宫还没那么无聊,重五之日出来一回,还要去向五哥巨细无遗的禀告。”元秀微哂,裴二十四娘听她这么说才放了心,拍手笑道:“咦,楼梯上有人下来了,贵主还未见过金腰娘子的绿腰之舞吧?”
正说着,三楼上面传下一片脂粉香气,中间夹杂着清脆的银铃之声,元秀顿时想到了那错娘身旁与云州年纪相仿的女郎,果不其然,方才那女郎在两名使女的搀扶下,款款而至,先在楼梯口向众人欠身行礼,祝祷万福,席中顿时呼声四起,纷纷在座上拱手相还,有人调笑道:“金腰娘子不止是一曲绿腰值万金,叫咱们在这里等的也觉得光阴寸寸皆是金啊!”
“这却是奴的不是了。”那金腰娘子闻言,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引得众人越发兴起,另一人笑道:“娘子既然自知不是,却不知道打算如何赔礼?”
不待金腰娘子回答,便有人叫道:“自然是罚酒了!”
“去取金荷盏来,方才郑家不是送了几坛三十年藏的土窟春?”一人立刻起身吩咐,“娘子使我等久等,至少也该罚满三盏才对!”
“三盏太少,我等这许多人,应该一人三盏还差不多!”余人纷纷叫嚷,故意刁难道。
元秀掩口轻笑:“这金腰娘子若是当真按着一人罚三盏的喝下来,今儿这绿腰也不必跳了!”
裴二十四娘打量着金腰娘子诃子下面那比寻常女郎都要格外妖娆袅娜的腰肢,带着一丝妒意道:“这些都是风月场上的寻常把戏,为难不住她的。”
果然那金腰娘子横波流目,脉脉片刻方道:“奴倒有心任众君罚,可是今日杜家七郎要奴为君等献舞,这——”说着,她一双妙目,柔柔看向了杜七的方向。
杜七不得不含笑起身替她解围,对那已经着人取了金荷盏并土窟春的客人笑道:“周兄莫要心急,与其此刻罚得金腰娘子起不得舞,何不等美人舞罢,再议处罚之法?”
那姓周的客人听了,倒也爽快,将金盏并酒坛放到案上,道:“七郎一向最是怜香惜玉,我又怎会做那等焚琴煮鹤之事?金腰娘子便先罚三盏,待舞罢再来饮剩下的。”说着环顾附近友人,笑道,“如此可好?”
几人因他与杜七之面,都是连声应允,待金腰娘子走过,裴二十四娘才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对元秀道:“那周郎还说杜七怜香惜玉,原本金腰娘子自己撒娇撒痴着也许就没什么事了,他这么一说,此事虽然暂时拖到了献舞之后,但金腰娘子却是难以脱身了!”
元秀对一个教坊女子自不会太关心,只是不时瞟向楼梯,心道:云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来?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江错娘
'更新时间' 20120502 23:45:39 '字数' 3141
楼上,错娘终于满意的停了手,唤素娥打进清水来浣手,云州则迫不及待的对着铜镜左右顾盼,她今年才十四,从宪宗皇帝病重起,一直到了今年的二月中孝期才满,中间足足有近四年的时间,因此虽然贵为帝女,脂粉红妆之物对云州来说还是这两个月的事情,她的生母纪美人已死,皇后王氏虽然按着公主的例份奉养着她们,却终究不及母亲上心,身边的乳母宫女也没有擅长此道者,正是对妆扮极感兴趣的时候。
错娘暗暗一使眼色,芳娘含笑亲手捧了铜镜递到她面前,殷勤道:“女郎请看!”
因云州不肯换衣,所以错娘与她商议之后,替她作了北苑妆,镂金于面,略略的施上一层浅朱,再以北苑茶油花子粘贴在鬓上,云州原本眉心贴了梅形花钿,因换妆的缘故揭了去,却从茶花饼中取了一块,错娘使女之中有名芬娘的巧手剪出飞凤之形,替她粘上,又在额前施了蕊黄妆,错娘这里的蕊黄粉品相甚好,敷在肌上,色泽明丽,犹如花蕊,几引蜂蝶扑来。
原本的柳眉被改做了月眉,错娘刻意将月眉两端都描得极尖,尾部斜挑向上,铜黛反复晕染,色泽深重,越发衬托出了眉下双目横波欲流,眉后斜红如伤如卷,恰似一支朱色藤萝,描绘得极为精致。两颊点着月黄星靥,唇上作了媚花奴,这一番精描细绘,当真是用心良苦、呕心沥血。
更难得是妆容经过巧妙的布局,与云州今日衣裙极为相宜,云州看罢,极是满意,随手褪下了腕上一只碧玉绞镯,放到了小几上:“你手艺甚好。”
“娘子!”见她这副随手打赏的架势,芬娘不由眉头一皱,看向了错娘,众侍惊讶之余,面上皆有怒色。
错娘却眯了眯眼,淡笑着问道:“女郎,这会金腰娘子应已起舞,众人注意力正被吸引过去,不如趁机入席如何?”
“嗯。”云州只顾着欣赏自己的妆容,没注意到她们神情,起身理了理裙裾,走到楼梯边,忽然想起来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姓江,小字错娘。”错娘淡淡的道。
云州唔了一声,这才转身下去了。
她身影才消失,芬娘便不满的嚷道:“这是谁家女郎?怎这般无礼?十二郎好心请她上来补妆,娘子更是亲手替她装扮以取悦十二郎,她不心存感激,居然还要打赏娘子!当我们娘子是什么人了?”
芳娘也有些意外:“方才娘子带清河崔氏的女郎上来更衣,那位女郎对娘子也是礼数周到的,那还是五姓七家呢,这女郎究竟是出自何门?以郎君们的交游这等人怎么会拿到帖子?”
“我啊也不是杜七的夫人,娘家呢也是小门小户见不得这些名门望族的,又不是每个望族出身的女郎都与窈娘一般的。”听着使女们为自己抱屈,江错娘却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微微笑道,“亲手替她上妆么也只是在这里待着无聊罢了,有什么好委屈的?”她虽然说的轻描淡写,染了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却攥紧了锦帕,目光微寒。
芳娘见状赶紧哄道:“七郎至今未娶,自娘子到他身边之后心思都放在了娘子身上,如今在七郎的后院里面娘子与夫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娘子出身虽然不是望族,可娘子之父到底也是得过功名的,那女郎——”芬娘话才说到一半,却见江错娘哼了一声,讥诮道,“功名?不过一个秀才罢了!屡不中举将我抵给杜七为侍——这样的阿耶有什么可留恋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了!”
芬娘有些委屈的道了个是字,便听江错娘又缓和了脸色,有些得意洋洋道:“其实那女郎这般轻视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奴等愚钝,怎及娘子的七窍玲珑心?”一名巧嘴侍儿低笑着接话道。
江错娘举起袖子掩嘴低笑道:“我曾听七郎说过,他的十二弟,不只是性情淡泊,连喜好也是最厌浓艳,偏怜素面的,这女郎花费这许多时辰装扮,还不如方才上来打一盆清水,与那陪她上来的女冠一般装束,才是中十二郎的意,如今她费了这许多心思精力,却是叫十二郎见到她只想走远些免得看了碍眼!”说着,得意一笑。
“万一她发现了……”众侍之中素娥胆子最小,闻言怯生生的问了一句,便被一心想要挽回方才失言的芬娘白了一眼:“今日的主人是咱们杜家,那女郎再不讲理,又能把娘子如何?”
“我正与金腰娘子谈得兴起,却有两个人闯上来要这要那,这也罢了,这两人偏偏,眼角眉梢都透着对我与金腰娘子的不屑与傲慢,做人姬妾的,察言观色乃是必学之技,真当我不长眼睛么?”江错娘哼了一声,悠悠说道,“不坑她们一把,怎么可能!”
说着,与众侍笑做了一团。
只是楼下的情形,却与江错娘想得不一样。
云州下到二楼,正要蹑手蹑脚的离开,谁知元秀的心思压根不在金腰娘子身上,倒是频频向楼梯边看着,云州才走了几步,便被守真拉住了衣角,轻声道:“贵主说在那边已经留有空席。”
“你去告诉我九姐,我不想在这观澜楼,想到附近去走走。”云州弯下了腰,俯在守真耳畔道,“我的宫女绵儿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寻我,我先去把她找回来,若是找到得太晚,就直接回宫去了,你叫九姐不必等我,她想走时,只管走就是。”
守真回到元秀身边将云州的话转告了她,元秀奇道:“你没告诉她,我方才就叫你下去着于文融去寻绵儿了?”
“我正要说,可贵主就推开我下去了。”守真有些惭愧道。
一旁裴二十四娘也注意到云州没有入席反而下了楼,凑过来小声道:“云州公主是要回宫了吗?”
“她去寻与她走散的宫女,我方才派了身边内侍去替她寻了,想必此刻正在楼下等着,她下去了看到后自然会上来。”元秀不在意的道,“这金腰娘子倒不愧是舞部中人,这曲绿腰当得起纤袅婉转四字。”
裴二十四娘也点了点头:“长安坊间有传,道如今的舞部,罗宝奴之下第一人,便数这哥舒夭娘。”
“她姓哥舒?”哥舒是胡姓,元秀意外道,“我听这边一个叫芳娘的使女说,这金腰娘子之母乃是胡姬,被其父赎身之后生下了她——原来其父也不是唐人?大约是作了酒晕妆的缘故,我方才上楼去竟也没看出来。”
“这倒不是,她的父亲是唐人,但因其祖母改嫁的缘故,从继父姓氏,才姓哥舒的。”裴二十四娘笑着道,“贵主若是有兴趣不如以后多出来玩几次,这些传言啊满长安的都是,想不知道都难。”她这么说却是怕元秀左问右问的茫然之下败了兴致,元秀闻言却被勾起了惆怅,叹道:“若说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