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桃花-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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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坐立难安的只有百里濯缨与百里府的侍从。百里濯缨匆匆转开视线，艰难地扬一扬嘴角，道：“素听闻洛阳王殿下棋艺颇精，不知可否不吝赐教，与濯缨对上一局？”
楚三心里正快活得紧，哪里还管百里濯缨说了什么，全都一口应承下来。
百里府后花园遍植兰草，花瓣或珍珠粉或浅鹅黄或丁香白，其上镶嵌着缕缕朱丝，可谓是幽兰香风远，蕙草流芳根。飞檐斗角的别致凉亭远远掩映在假山上，亭身漆得朱红，上覆碧透琉璃瓦。
三人走至亭下，却见亭中已有一人，个子不高，穿着紫绡缎面绣金龙长袍，头上没有戴冠，只梳了个简单的抓髻，显然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那少年并未看见百里濯缨一行，正拖着腮帮子对着一局珍珑想得出神。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目光专注而认真，牙齿咬着下唇，俊秀的小脸上带着不甘与倔强，又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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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百里濯缨。那少年……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久到连她自己都已经模糊了印象。
“亦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
百里濯缨招招手，见那少年鸟儿般扑到他怀里，扬起红扑扑的小脸，喜道：“堂兄，那局珍珑我已想出破解之法了！”
“亦楠于棋之一道确有慧根。”百里濯缨赞许地点了点头，略略侧开身子，露出身后的楚三与凰千寻二人。“这二位是洛阳郡王夫妇，前来做客的。”
楚三不等他继续介绍，已拉着凰千寻行了礼，恭敬道：“见过七皇子殿下。”
凰千寻猛然想到这就是楚三曾跟她提过的七皇子，其母是百里氏的本家，难怪与百里濯缨有几分想象。楚三察觉出她的走神，不满意地捏了捏她的手，拉着她围凉亭正中的青石台落座。
水晶棋盘铺展开来，左右各一雕龙陶罐，内有黑白玛瑙制成的棋子，楚三与百里濯缨各执一色，在方寸纹枰间运筹博弈。
凰千寻不太懂得下棋，但自小看聂庭与百里濯缨对垒，倒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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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濯缨的棋路是她见惯了的丰神温雅，时而如高山流水、闲庭信步，时而如神龙变化、首尾莫测。反观楚三棋风则诡谲灵动，进攻时狠厉绝辣，退守时如狡兔三窟，令人颇有些摸不到头绪。
二人守着小小一方棋盘，你来我往间竟似有千军万马决战沙场，不多时，脸颊上都已见了一层薄汗……
柔软的手，带着女子特有的清香，轻轻拂去了楚三额间的汗珠。他眉心一动，与身边的女子相视而笑。前一刻，他是点兵台上意气风发的将军，这一刻，却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楚三紧紧握住凰千寻为他拭汗的手，又举起自己用过的茶杯递到她唇边，柔声道：“春天气燥，娘子要多喝水才好。”
凰千寻莞尔一笑，就着他的杯子抿了口茶。
“娘子莫不是无聊了？”楚三理了理她耳侧的青丝，眼角余光扫过百里濯缨眸中快速闪过的深不见底的幽暗阴寒，复又笑道：“不如我向百里公子认输，然后带你去城西鸿宾楼吃松鼠桂鱼可好？”
“二位既然在百里府做客，自然是由在下招待的。”百里濯缨笑得有些黯然，“唰”一声张开纸扇。“再者，城西鸿宾楼也是百里府的产业，姑娘倘若喜欢吃那里的松鼠桂鱼却是再方便不过的。”
凰千寻久久没有应答，只看着他扇面上提着的几句词，却是他在西域时常挂在嘴边的——“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第55章 人情未必看承别2
天色已近正午，百里濯缨棋风一转，出手决断很辣，竟接连提了楚三数子。楚三却浑然不觉，不时笑吟吟与凰千寻眉目传情，暗道此番百里府确实没有白来。
百里濯缨扇了几下纸扇，微风徐徐，不经意拂起凰千寻额前碎发，露出黑琉璃一般的眼眸，顿时觉得清爽许多，意兴盎然道：“姑娘以为，在下与郡王殿下的棋力，孰高？”
话脱口而出，随后心襟一荡，抬眼见楚三似笑非笑的眼神，竟是与他不约而同想起几年前在西域时，楚三也曾玩笑般问过凰千寻，他与百里濯缨二人孰美。
那时楚三刚刚沐浴完，一袭白衣胜雪，衬得整个人钟灵毓秀如天上腾云驾雾的神明。而他正旧毒复发，不用照镜子都能想象到自己当时是何等的面容憔悴。
他仍清楚得记着，那日凰千寻明明白白说是楚三略胜一筹，但随即便埋下头去，一心一意地掰碎了几块点心拌在粥里推到他面前……他那些看来有些任性的小习惯，这些年来，只有她始终记在心里且处处为他安排妥当，从未说过他不合规矩、不成体统、不符世家风范。
这一份纵容，即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难能做到，而一贯坚持的信念大约也是从那一刹那开始动摇。不是一直坚信她只是肤浅地以貌取人，沉迷于色相的么？那又为何会置天下第一美人于不顾，而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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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濯缨心神一时恍惚，忽然飞身而起，如一束清光射入兰花丛中，紧接着又是纵身一跃，稳稳坐回到原先的位置，细白的指尖夹着一支小小的兰花，花开并蒂。
“兰草一箭两花者，是为双飞燕。”百里濯缨手腕一挥，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兰花斜插进凰千寻云鬓间。“愿姑娘与有情人双宿双栖。”
凰千寻愣了愣，听他将“有情人”三字咬得又准又狠，内心深处忍不住小小纠结了一番，方不紧不慢道：“我不懂棋艺，原本不该妄自评论，不过若百里公子执意要分个高下，我以为，单以棋力来说，大约是百里公子更高明一些。”
百里濯缨眸光一亮，还未来得及欢喜，却听她话锋一转，又道：“但常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三爷略逊您一筹，他在我眼中却是天下间最好的。所以若要我评判，自然是三爷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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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且不论百里濯缨容色刹那一变，竟是连一旁观棋的莫亦楠也气得跳起脚来，呵斥道：“你这人也太不讲道理，明明都说是我堂兄棋力更胜一筹，为何又说是洛阳王胜了？”
凰千寻面不改色地微微一笑，紧紧扣住楚三的手，反问道：“请问小殿下，百里府的花园与皇宫内的御花园相比如何？”
莫亦楠看看四周，又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御花园的景致更加繁盛，花草品种也更为稀有。”
“那么小殿下是更喜欢御花园一些，还是更喜欢百里府的后花园？”
凰千寻言罢不再吭声，看莫亦楠低着头沉思，过了半响眼睛一亮，叫道：“本殿明白了！这便是书上说的爱屋及乌！”
喜欢一个人，所以连带着喜欢他的一切，优点也好，缺点也罢，在你看来都是极好极好的。因为你的心上，五彩斑斓，已经都是他……再画不下旁的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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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恰有一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传禀午膳已备好，凰千寻听百里濯缨唤那人兰栖，不知与她曾见过的那位颐指气使的兰管家有何关系，目光闪了一闪，却终究没说什么。
众人行至正厅，见红木八仙桌上已摆好了几副青花瓷碗碟、琉璃酒盏与象牙骨银箸。莫亦楠被宫侍带了回去，百里濯缨便自然占了主位，待楚三与凰千寻依次落座后，便有下人鱼贯出入，先摆了八道冷盘，又上了十六道热菜。
二十四道菜色俱是鸿宾楼的招牌菜，其中赫然便有楚三刚提过的松鼠桂鱼。百里濯缨屏退了左右，只留兰栖一人伺候着，左手揽了衣袖，右手举杯遥遥一敬，道：“今日与洛阳王棋逢敌手实在尽兴，当不醉不归，在下先干为敬。”
说完一口气连喝了三杯，姿势虽然洒脱，却隐约透出几分酸涩。楚三举杯沾了沾嘴唇，余光瞥见凰千寻正盯着百里濯缨眉心微蹙，不由冷冷一笑，夹了块鱼片仔细拨好刺放在凰千寻碟内，漫不经心道：“酒醉伤身，百里公子还是莫要多饮才好。您邀我夫妇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百里濯缨才刚亲手为凰千寻舀了碗玉带汤，见凰千寻看着鱼片的眼睛一亮，不由心中微酸……他二人相识十年，她清清楚楚记得他的一切喜好，他却直到今日都不知她的偏好。
但百里濯缨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因此轻轻一笑，动作优雅地放下汤勺，目光炯炯盯着楚三，一字一顿道：“如今外面风雨飘摇，殿下为人精明，最会审时度势，该当知道在下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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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一本正色，楚三却极不给面子地一声嗤笑，抓起凰千寻不拿筷子的左手亲了一记，笑眯眯道：“若说精明，在下岂敢与百里公子相比？千算万算也比不过您一张请帖送得及时……我夫妻二人今日踏入你百里府门，就算不与你同路为谋，说出去又有谁信呢？”
百里濯缨脸色倏然一变，视线下意识投向凰千寻，果然见她原本端坐的背脊轻微震颤，隐在长睫下的清冷眼眸中隐约划过一丝怆然。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解释什么，一番话在心中反复斟酌后，却终归什么都说不出来。
选在此时递帖子，确实算准了时机，算准了她会因记挂着自己的身子而过来亲眼看一看，而只要她来，楚三必会不放心地跟过来。但凡他入了自己这百里府的大门，再想脱身便没那么容易……
所以哪怕心里藏着想要见她一面的私念，却终究仍是算计了她。所以他不能解释，也没办法解释。
凰千寻静坐不语，银箸在半空中悬了片刻，最终只自嘲一笑。谋算也好、利用也好，她毕竟恋着他那么些年，即便二人不得殊途同归，也没什么好与他计较的……只是这一次，却连带着将楚三卷了进来，如此一想，脸上笑意便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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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至此，似乎已转入了僵局，百里濯缨正寻思着怎么重新打开话题，却忽听门外守卫恭敬道了声：“少夫人、舅爷……”
勾画着山水松柏的折叠屏风经由两个衣着鲜丽的侍女推开，自外面进来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穿一身昂贵富丽的冰绡古烟纹锦袍，小心翼翼扶着身旁娇小玲珑的女子，不时低头叮嘱着慢些、小心脚下。那女子容颜俏丽，双颊上两个酒窝，穿着宽松的宫缎纱裙，腹部高高隆起。
二人相携而来，正是岭南南家的当家南主南祈安与其义妹、百里氏少夫人南桑亭。
百里濯缨眸中晦暗一闪而过，旋即放下酒杯迎了上去，握了南桑亭的手柔声道：“亭亭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的不好生休息，倒闹着了大舅爷。”跟着又向南祈安拱拱手，声音满是无奈。“内子前阵子身上不舒坦，整日与小弟念叨兄长，小弟拗不过她，这才往岭南发了急信。惊扰了兄长，还请兄长念在内子的面子上莫要怪罪。”
楚三已携着凰千寻起身，南祈安看见二人时怔愣了一刹，却不动声色地听着百里濯缨介绍。倒是南桑亭有些沉不住气，一见凰千寻便红了眼圈，指着人家鼻子怒道：“相公不是说要商议大事么？怎么又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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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休得胡言！”其余几人尚未开口，倒是南祈安先声打断了她。南桑亭眼见一贯溺爱自己的兄长竟动了薄怒，委屈地扁一扁嘴就要哭出来。南祈安似也觉得话说得重了些，又转过头来低声哄着南桑亭。
百里濯缨略有些诧异地凝了他一眼，随后向楚三躬身一揖，赔笑道：“内子自有了身子后情绪一直不太好，还请两位见谅。”
凰千寻听着他的说法有些别扭，埋着头仔细想了想才猛然惊觉其中端倪。原来自打她与楚三成婚后，楚三无论人前人后都唤她娘子，从未有过类似于“内子”等等说法……她心头一热，原先因为被百里濯缨算计而烦闷的情绪点点散尽，如云开日现般透出光来，那光柔和而温暖，仿佛在她心上包裹了一层刚刚晒过太阳的松软棉絮。
南祈安本欲带南桑亭离开，却不料大小姐闹起了情绪，硬逼着百里濯缨添了两副碗筷，盛气凌人的态度几乎让凰千寻错以为她才是西域凤凰氏长大的女帝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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