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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杀破桃花-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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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挡去濛濛细雨,直接从侧门绕至后花园,便见白莲池畔的凉亭内盘腿坐着一男子,背影瘦削修长,头上随意戴了顶箬笠,青发垂及腰间,散乱系了条银色丝绦,正是皇甫郡侯次子皇甫崆。

“兄长安好。”凰千寻唯恐吓跑了鱼儿上钩,放轻脚步深深一揖。

皇甫崆也不回身,左臂虚虚一拽,拉着凰千寻坐在他身边空着的竹凳上,这才斜眉一笑,道:“寻儿妹妹安好。”

凰千寻被他那“寻儿妹妹”四字雷得打了个哆嗦,随手抓了把鱼饵投入水中,溅起一串串或深或浅的涟漪。“听说雨天不适宜钓鱼,兄长这么好兴致,不怕湿了鞋么?”

皇甫崆惊闻她话中有话,施施然放了鱼竿,正色道:“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有人拖我把这个给你。”凰千寻自袖口掏出把折扇,扇骨磨得光滑圆巧,底下缀着成色上佳的玉坠,漆金扇面上书八个墨黑大字——“嬉笑怒骂、粪土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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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崆脸色霎变,一把擒住凰千寻手腕,声音因焦急而有些颤抖。“你……从哪里得来这个?”

凰千寻柔柔抽出手腕,阖上扇子递给皇甫崆,笑道:“兄长当日临阵退缩,现在着急有什么用?”

“我、我那时……”皇甫崆急着分辩,嘴唇翕张之间却艰难地吐不出半句话。

一向张扬跋扈的皇甫郡侯次子几时为难成这样过?凰千寻心中一动,拍拍他肩膀,道:“这扇子,是三爷后院里的姑娘给我的。”

“楚西楼……后院……”皇甫崆一时讶异得张口结舌,脸色苍白如纸。“她……不是、不是……左相幺女?”

凰千寻默默摇了摇头,面容隐在斜长的刘海下显得有些黯然。“我只知道她曾是左相府三小姐的丫头,因与人约定私奔,被府中人发现时却死也不肯供认那人是谁,被乱棍打出府去,后来的事便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倒听说……进楚府之前,她在城西琼华楼……”

城西琼华楼又名销金楼,是中原天朝首屈一指的楚馆秦楼,其中女子妩媚多情、才貌双全,自然不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因而凰千寻话没说完,皇甫崆已扔了箬笠,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高耸围墙后。

璎珞歪着脑袋,望着男子背影怔怔发了呆,再回神时,却见自家小姐不知何时捡起地上的鱼竿,正单手托腮津津有味作垂钓状,不由满面泪奔:小姐,奴婢知道您手痒,楚府后花园池子里的鱼都让您折磨得不敢吃食了……您手能不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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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出十日的功夫便好得彻底,折腾得凰千寻几次怀疑他是借病拿乔卖乖。二人本想返回封地洛阳城,提了数次皆未获恩准,眼看着八月桂花香怀袖,又是仲秋时节。

凰千寻捡了满满一筐颗粒饱满的桂花,配上西域浓洌香醇的葡萄酒,制了几坛子桂花酿,与楚三并肩坐在假山顶上月下小酌。

那一年的八月十五,想来已宛如隔世,楚三心念一动,手腕搭在女子腰间轻轻一带。凰千寻顺势靠上他肩头,双脚蹭了蹭,甩开了束缚的棉靴、棉袜。光裸白净的脚掌仿佛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的绒毛,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双腿摆动而簌簌作响。

楚三无奈浅笑,暗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枉他担心她受凉,日日盯着她穿好鞋袜,却仍改不了她喜爱赤足的习惯。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随后又想起她曾对百里濯缨的感情,便又自我安慰道习惯也是长时间养成,并非不可更改的……

假山顶上盆栽了两棵桂树,枝叶就在眼前摇曳,楚三顺手攫了一把,金色细小的花朵如同散碎的黄金。凰千寻捡了一粒丢进嘴里,又就着酒壶喝了口酒,香气溢满口腔,熏得浑身上下都无比舒坦,满意地眯了眯眼,赞道:“中原人迂腐不堪、无甚乐趣,却得天独厚得占尽了好处。尽管如此还不知满足,满脑子的马踏天下、四方来朝。”

“储君殿下此言差矣。”楚三手掌一翻,掌心中的桂花随风飘散。“中原人豪放者有之,西域人内秀者亦有之,常言道一样水养百样人也是不无道理的。”

凰千寻发了发呆,正要说话,却见园外疾奔来一人,正是赵思徒。只看他脚步忙而不乱,气息平稳中缓,脸上表情却是少见的凝重焦虑,待离得近了,稳稳收步,迟疑着禀道:“三爷、夫人……百里公子家的小少爷……夭折,从咱们府上出去的苏姑娘与二舅爷牵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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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突然,赵思徒也只打探得了大概,听是百里府为小公子摆满月酒,皇甫崆携苏婉容道贺。席间原本相安无事,岂料苏婉容却在乳母抱着小公子出席时狂性大发,抢过襁褓中的婴儿掼掷于深池。仲秋池水寒凉,那位小公子又生来体虚,竟是一命呜呼。

皇甫崆虽带了苏婉容赴宴,但事情本身却与他无甚关系,若要洗清自身亦是不难。只皇甫崆不知中了什么魔怔,竟一口咬定此事是他主使,因暗恨百里濯缨不肯以火芙蕖救他妹妹性命,才指使苏婉容挟私报复。

凰千寻与楚三听了赵思徒禀告事件梗概后皆是久久不语,同时心生疑窦,想那百里濯缨幼子乃其与南桑亭嫡亲的骨肉,一出生便万千宠爱在一身,不仅请了十名姆妈伺候,便是贴身护卫都挑的是百里府内功夫最拔尖的。

苏婉容一介不通武功的弱女子,如何能在诸多高手之中轻而易举抢了婴儿?

此事疑点众多、牵涉过广。面上虽是百里家与皇甫家二者恩怨,却又因联姻而明明白白地牵扯进岭南南家、楚荆山庄。四大家族嫌隙顿生,最慌乱的莫过于太子,眼看着登基在望,国内偏偏生出这样难于决断的是非官司,估摸着也要终日奔走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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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府内愁云惨淡,全没有往日八月节时的喜乐气氛。小公子不幸殒命后,陆燕夏宛如惊弓之鸟,守在自己女儿身边寸步不移。而南桑亭因儿子惨死而郁结于胸,时而发疯嬉笑,时而黯然垂泪,百里濯缨与南祈安日夜不离她左右,唯恐她不时发病,伤了自己。

御医留守在百里府,按时辰为南桑亭针灸疏通脉络,小半月过后疯症稍减,每日午后能有片刻正常,却只是望着窗外发呆。百里濯缨命下人收拾了药碗,见兰栖在门外欲言又止,便招呼他进来问话。

兰栖恐怕刺激了南桑亭,俯在百里濯缨耳边悄声禀告说皇甫岚已入京城,连夜赶往太子府。声音虽压得极低,却不知怎么的,偏偏入了南桑亭的耳。

南桑亭周身一震,随后竟歇斯底里地扫尽了桌上瓶瓶罐罐,又神情恍惚、满手鲜血地往门外跑,被南祈安紧紧抱在怀里。百里濯缨面色骇然,又有些无奈,只得摆摆手打发了兰栖,柔声道:“娘子放宽心些,孩子以后还会有的,身体要紧。”

然而南桑亭却似没听见一般,只抱着南祈安的手,边哭边哀求道:“哥哥,哥哥……求求你杀了他们。那个女人抢我相公,害死我孩儿……与我南家不共戴天,哥哥,你帮我杀了她全家……”

南祈安闻言一滞,面色瞬间难看至极,轻轻拍打着南桑亭后背的手掌也随之不住震颤,过了良久才缓缓吐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亭亭,她不会害你,也不会害南家……她、她才是南家的嫡女,是南晴川唯一的子嗣。她手中握着朝歌山南家宝库的钥匙,她……本是你我二人的姑姑……”






第58章 吹花困懒旁舟楫1
皇甫崆与苏婉容一道束手就擒、锒铛入狱,虽因重罪被关在牢狱深处,但如今朝中局势尚不明朗,因此待遇也还不错。凰千寻熟门熟路地跟着狱卒穿过昏暗幽闭的甬道,来到一间挂着三道铁链的囚室前。厚重的铁门缓缓打开,露出即使身陷囹圄,仍难掩凌霜傲雪的高傲气质的男子。

皇甫崆明显清瘦了些,转向凰千寻淡淡一笑,双手揖道:“妹妹安好。”

凰千寻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角,扫一眼地上分毫未动的饭菜,挑眉道:“兄长是自知罪不可恕,打算绝食以谢天下么?”

“这个……自然不是。”皇甫崆摸摸鼻子,讪笑道:“只不过为兄知道妹妹今日中午必来探望,蹲在地上用饭难免不雅……”

时至今日竟还有闲心惦记着自己的仪容仪表,普天之下若说除了第一美人楚三爷外还有第二人,恐怕也只剩眼前这便宜兄长了。旁人在外为他奔波劳碌,他倒清闲自在。凰千寻不知是气是笑,冷冷一哼,道:“兄长有心于此,倒不如早早告诉我当日实情,要享福待出了这牢狱再想不迟。”

皇甫崆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低声道:“妹妹莫要激我,眼下所有是为兄罪有应得,是我欠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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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丫头与郡王世子一见钟情,却唯恐被心上人看轻了,谎称自己是相府三小姐。二人相约私奔,不料事到关头,郡王世子却因其父与当朝宰相在朝堂之上的一番敌对而无法面对心上人,选择了临阵脱逃。待事后悔恨莫及,再去寻人时,却再也找不见那人,错以为是那人因爱生恨,拒不见他,从此无心政事、失意天涯……

这事本说不清谁对谁错,苏婉容欺瞒在先,皇甫崆违约在后,然二人生生错过已成事实,苏婉容被相府扫地出门、委身青楼亦是事实。中原女子最重名节,苏婉容在琼华楼生不如死,只靠心底渐生的仇恨撑着最后一口气,势要将那背信弃义的男子千刀万剐,直至被楚三接入楚府。

侯美玲那日曾说苏婉容亦服侍过楚三,凰千寻事后得知并非真相。

楚三那日生辰,朝中大臣道贺,请了琼华楼的女子作陪。席间楚三见苏婉容笑容温婉妩媚,眼底却凝冻成冰,恰似他幼时在暗黑泥潭里独自挣扎着活命时的复杂心境,因而留了份怜惜的心,宴后将她赎回养在了园子里。

凰千寻皱皱眉,复又戏谑笑道:“苏婉容好大的本事,竟连一向不动凡心的楚三爷也会怜香惜玉起来……”

“小千说的哪里话?我纵是天上的神仙,如今也甘愿为你一人堕凡。”楚三正急着解释,瞥见凰千寻眉间些许不满,竟兀自闭了嘴,傻呵呵笑个没完。直惹得心上人眉心一竖,才抱着她喜道:“小千肯为我吃醋,我就是死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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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千寻忍俊不禁,推搡着他斥道:“说什么死啊活的,你不是最会计算人心,总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倒说说如今这死局到底要如何开解?”

楚三闻言大惊,靠在凰千寻肩上狠命蹭了蹭,委屈地扁着嘴。“冤枉啊娘子,我算计旁人,又何时算计过你……”说着眼见凰千寻指控地瞪他一眼,忙又改口道:“就那一次算计了你,还不是为了给人家谋个名分么……”

凰千寻见他插科打诨,起身就要离开。楚三忙又双臂一张,上下抱了个严实,正色道:“他们二人一个满心仇恨,一个一心求死……娘子都说了是个死局,除非他们自己撤手,否则旁人如何都是徒劳。”

他说的道理凰千寻又何尝不知,只是眼睁睁看着皇甫崆送死又有些于心不忍,正垂眉沉思中,忽听杜衡匆匆来报,说是百里濯缨派人送来个锦盒。

锦盒内衬纹理细腻的黑红色阴沉木,外罩宫内御用的紫金绸缎,缎面上用银丝绣着西域凤凰氏特有的百鸟朝凤图,乍一看仿佛是天然镂空的图案。

只这一只盒子便已价值连城,莫说盒子里用白色绒布细细衬垫的两片血红色花瓣……花瓣形如莲,薄如蝉翼,细长圆润,血色晕染得均匀,隐约透着幽光。

不用问也知道此为何物,凰千寻重新盖上盒盖,不禁有些怔忡。她名义上的兄长间接害了他的至亲骨肉,他却选择在这个时候送来了救命的火芙蕖。

百里濯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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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来她寸步不离守着他,目不转睛看着他,原以为一瞬间便是永远……然而那个身中剧毒却含笑仰面看着天空的清隽少年却似乎只活在她梦中,直到恍然梦醒时才顿悟,她与他,只能是永远地渐行渐远。

他的心上刻着荣耀、刻着权势、刻着富可敌国的家族,而她的心上,曾经,却只刻着他的名字。所以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懂,做的每一件事她都理解……直到到这一刻,她终于开始有些迷惘,不知是因为再也看不清他,还是因为自己心里已经刻上了别人。

“既然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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