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桃花-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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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运来黄沙覆地，再引来活水，水中遍植白莲，尽头一座金砖碧瓦的悬瀑凉亭。只是这样一个庭院，外面却终日挂着明晃晃的同心锁，穷百里濯缨一生，也未曾开启。
西域凤凰历八百一十六年，即奉西二十三年，百里濯缨殁，府内虽妻妾无数，然膝下唯有一子一女。
西域凤凰历八百二十八年，奉西女帝传位于凰氏念庭，与皇夫楚氏云游四海，不知所踪。
第87章 百里濯缨番外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一个人可以有很多个身份，我可以是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五皇子，也可以在不想念书时与百里氏少东家百里濯缨互换身份溜出宫去玩。从没有人能看出我们的不同，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行。
直到那一次，我与百里濯缨在野外遇险，他当场丧命，而我则拖着一口气，等到了楚西楼。那个时候的楚西楼也不过是个少年，我虽不向其他皇子那般欺侮他，却也不与他亲近。所以他来救我，自然是有条件的。
他的条件，便是让我成为百里濯缨。
人在生死一刹间，是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于是我答应了他的所有要求，从此放弃那掌握生杀大权、俯瞰芸芸众生的九五尊位。
后来我再想起时，觉得那时的楚西楼虽然心机深沉，但也毕竟只是个孩子，因为他根本忘记了百里濯缨的身份是天朝首富百里氏的少东家，迟早有一天，我可以拿回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只不过要换作另一种形式罢了。
楚西楼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劝父皇将我的死讯昭告天下，然后又带我找到聂庭。
聂庭啊……江湖人闻风丧胆的聂庭，只消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全部伪装。若不是他怀中那个粉妆玉砌的娃娃，他大约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更不用说带我去西域解毒。
然而无论如何，从那天以后，我又多了两个身份——聂庭的关门弟子，以及她的……师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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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当时只道是寻常。
与漫长而干涸的人生相比，在西域的那十年，无非是我生命中最灿烂最自在的十年，只是那时的我被愤恨与欲望蒙蔽了双眼，被怨怼与尖酸油污了心。
她藏着我刻坏了的桃符，她在月下听我弹琴，她放好热水抱着干净的衣服陪我练剑，她亲手煮的夜宵，她一块块掰碎点心泡在米粥里，她千方百计从中原商人那里买来的古琴，她用了三五年的光阴日日不离手养出来的太极琴坠……
包括那一夜，我因来不及服用解药而旧毒复发，她在荒郊野外的废弃屋舍里，抱着我睡了一整夜……
师父在救我后，曾与我约定了十年之期，他大约是以为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也足够让我找到留下来的理由。但是，他却没有改变我，更没能留住我，又或者可以说……是她的纵容，使得他狠不下心来为了改变我而令她难过。
我曾经在离开前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不是五皇子，如果我不曾尝试过那样卓然立于人群之巅的风光，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卫，那么，我一定会为她留下，永远留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因为我从未见过那么聪慧而敏感的女子，不过一个眼神，她便知道，我要离开了。
所以她说，若我肯留下，她会对我很好，而且，只对我一个人好。
那时候的我曾天真地以为，有了她这句话，不论我将来走多远，也不论我做过多少伤害她的事情，她都会站在原地，等我回头，等我张开双臂。
可是原来，她也是会转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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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过她会来中原，也没想过会在那样一种情形下与她相见，我只知道，想要拿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便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我选择了南桑亭，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却都记不太清她的名字，她美丽、青春、娇蛮、任性，明明是如此鲜活的一个生命，在我眼里，却灰蒙蒙得没有一点色彩。
那时我尚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在山谷遇袭时，看着马背上她飞扬恣意的身影，我才知道，在西域的那十年里，她已将我人生空白的幕布填满，满满的，都是她的名字。
但是我必须迎娶南桑亭，因为当时的我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她是西域储君，是聂庭最疼爱的弟子，如果被人知晓了她的身份，她定会成为整个中原的众矢之的。
没有办法，我纳了中原唯一知晓她身份的西域女官为妾，她胁迫我，一日与我为夫妻，一日就将她的身份锁在腹中。我知道那个女官喜欢我，在西域的时候就知道，但我利用她的感情铺平了回中原的路，所以活该轮到现在她来利用我。
我的顾虑太多、掣肘太乱，以至于到了最后，连将心上人金屋藏娇的想法都显得多余。我本以为，她会等我，等我有了能力，等我终于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她没有。
我知道我自私，但她……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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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天下间少有的奇女子，所以当她与楚西楼携手跃下悬崖时，我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一心求死。果然，一个月后，西域传来女帝储君诞生的消息……那是她和他的女儿。
年少时的我曾经以为，当自己再度从中原回到西域时，必定是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我要让当年所有看轻过我的人都抬头仰视，要让当年那些颐指气使的女人们对我卑躬屈膝。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年少时的幻想，事实上，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再见到她时，我蒙着厚厚的面纱，在华美的茶肆中吃茶。我看见她与楚西楼策马而来，而楚西楼怀中还抱着个漂亮得如同瓷娃娃般的女童。
那孩子长得仿佛是楚西楼的翻版，唯有一双眼睛像极了她，黑如点墨、灿若流星。看得出来，他们将她教导得很好，小小年纪便知道将吃食分与路边昏迷的乞丐，然后回过头来说：“爹，我们救救他。”
那神情、那笑容、那语气……几乎与二十年前的她如出一辙。而楚西楼却比当年精明更甚，似乎察觉出什么，眼神似笑非笑地瞥了过来。我连忙低下头，听见他悠悠然问了一句：“我们宫中不养闲人，你今日救了他，将来又要如何安置他？”
女童想了想，脆生生答道：“我去求师父收他做徒弟。”
恍惚中，似乎听见……她站了起来，熟悉的声音明明近在眼前，却宛如远在天涯。她说：“相公，庭儿若是喜欢，就带他走吧。我看这孩子根骨不错，刚好给郑胡子做徒弟。”
女童眉开眼笑地扑了上去，窝在她怀里问道：“娘，他是庭儿的师哥么？”
师哥……
我忽然身子一僵，半分也动弹不得，脸上仿佛火烧火燎的，又是疼痛，又是酸涩，又隐约……有一丁点的甜蜜。毕竟，我与她在一起的那十年，他楚西楼一辈子也插不进来。然后，我听见她说：“你师父以入门先后为长幼次序，他比你入门晚，是你的师弟……”
他们边说边走，渐渐地，已经离这茶肆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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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我听说她又诞下一对双生子，从夫姓楚。我疯了一般地砸碎了府中所有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府去！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改了祖宗的规矩？怎么可以……将皇家子嗣纳入楚氏族谱？怎么可以……为楚西楼做到这个地步？
而我呢？
自从南桑亭与那个西域女官诞下子嗣后，我再没有碰过她们一下，几乎过着和尚一般清心寡欲的生活。可是他们、他们……却那样幸福给我看。
从那以后，我将京郊原本与她相邻的院落打通，修建了别院，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女子。那些女孩子都年轻漂亮、身段妖娆，最重要的是，或多或少……都有些……像她。
南桑亭为此事闹了很久，我都由着她，毕竟是我对她不住。她赶走了一些女人，我又带回来一些，直至那一次，她闯进了我的“寻园”，几乎砸坏了我废了无数心机才从凤凰氏神殿里运回来的悬瀑凉亭。
我没有动怒，也没有打骂她，说到底，她都是我的女人，曾为我生儿育女。我只是让手下人带她离开，然后给了她一纸休书……她在府中哭闹了三天，让我把儿子还给她，但我怎么可能，将我的亲生嫡传骨肉……交给他那个刁纵蛮横的娘抚养？
南桑亭一怒之下回了岭南，我想，她大约是希望我能去接她回来。但我没有去，反而迎来了南祈安。南祈安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手段老辣、心机腹黑，然而这一次，却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那个人已经走远了”，第二句是“你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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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南桑亭自己回来了，一改往日的骄纵跋扈，老老实实地呆在百里府中直至终老。再后来，我也老了，每月十五日的疼痛由最初的一刻钟渐渐演变为七八个时辰。
我想，我快要挨不下去了。
四十岁的时候，我把百里氏交给我唯一的儿子，又将别院中所有的女人都赶了出去，最后独自住进了寻园。每日看着日升月落和眼前的方寸黄沙，忽然有些明白了当年在轮椅上等死的师父……
腐心噬骨的疼痛又一次来袭，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朦胧中，我好像又看见了师父，看见他拿出一黄一蓝两枚药丸，对我说：“濯缨，你很聪明，知道利用千寻来保住性命，也知道利用她来牵制为师……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的，但愿你将来不要辜负了她。”
那两枚药丸可解百毒，乃奇人所赠，一名“黄泉”，一名“碧落”。黄泉会令人神智错乱、尽忘前尘，而碧落虽不会让人忘却，却需服用者每月十五痛上一场……那所谓的痛上一场，其实是由浅及深，最后生生痛到死的一场罹难。
那时的我，选择了碧落。
我本以为是自己不想忘记前尘过往，不想忘记高高在上的荣和低落尘埃的辱……但是直到现在，直到临死前，我才明白，我不想忘记的，只是一个她而已。
我不想忘记她，所以甘愿痛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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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死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人的一生真的可以有很多个身份。
我曾是先帝最宠爱的五皇子，曾是天朝首富的少东家百里濯缨，曾是聂庭的关门徒弟，曾是她的师哥，曾是凤凰氏的小侍卫……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里，我时常会精神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只是聂庭啊……当真是老奸巨猾，他明知道我就是真正的五皇子，却偏要告诉她我其实是百里濯缨，让她在关键时刻作为杀手锏。因为他没有证据，我也没有……所以不论我是谁，最终，我都只能是百里濯缨。
我觉得有些累，眼前一片白光，在白光尽头依稀站着一个女孩子，笑盈盈地唤着“师哥”。我努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楚一些，她却瞬间消失不见，而一旦我阖上双眼，她又清晰地出现在了那里。
我知道这一次闭上眼，就再也没有睁开的机会。我也知道，我会在无限荣宠中死去，我的葬礼将堪比国葬般隆重……这些都是我毕生一直想要的，然后此刻，我却忽然什么都不想要了。
在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霎，我只想再见她一面，唤她一声“娘子”，我可以不是五皇子，可以不是百里濯缨，可以不是摄政王……我唯一想做的，只是她的相公，与她携手老去。但事实上，哪怕是我化为一摊白骨，陪在我身边于百里氏墓地长眠的女人，也永远不可能是她……
我是五皇子，也是百里濯缨，我的一生，有很多个身份，可是……最想要的那一个，却始终不曾拥有。
第88章 完结
隔了这么久才更新完，以至于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要写不下去了，工作实在太忙，压力又大，领导用年终奖威逼利诱，于是没有骨气的我只好屈从于现实中的五斗米了~~~
感谢这一路走来陪着我的人们，小药丸子~阿月~lingsa~lemon~riereah~lv~l’enfant~~~以及其他名字百变的小马甲们~~我写文只是因为喜欢~所以难免懒~难免没有拖~~但总归幸运的是~~~没有坑啊~~~~
接下来还要开新文~~写的~~~呃~~~还是女尊~~~果然我的性格还是适合女尊啊~~~
膜拜ing~~~~~~~~~~~~
那么亲爱滴们~~下篇文见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