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旧事之山河寂廖-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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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这里，仍旧有凯撒的踪迹，他的画像被织成挂毯，印成木像，挂在集市的各处售卖着。摊主向我们推销说，这是来自西方的王者。斯蒂文首领从一堆花生壳和杂物之下，拉出来一张凯撒的画像，仔细地看了看，抹干净了上面的灰尘，又放回原处。他有些感叹地对我说，到了现在，他更加明白为什么丹青小姐不喜欢他做个霸主的原因。我并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成为万人传颂的英雄有什么不好呢？可能他不喜欢自己的子被这样随随便便的卖来卖去而已。
波斯的土地与埃及不同，没有细碎的沙地，只是连绵不断的石山与高原。去到阔阔真高地，需要沿着河流走上整整一天的时间，沿途穿过许多高山和峡谷，峭壁犹如刀削一般，直耸云霄，风景格外美丽。过去我经过这里时，常常要欣赏很长的时间。但是这一次，大家只是低头匆匆行走，丝毫没有心情去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的风景。
一路上，丹青小姐的情绪非常低沉，自己孤独地一个人走在前面，拒绝我们的陪伴，只有海迪斯飞翔在她的头顶。黑纱与白羽在苍青的山地之间，显得格外的触目。而斯蒂文首领虽然与我并排而行，但也是沉默异常。
但我们站到那片白色的山谷上时，我们并没有看到那太多的阔阔真花。那片以阔阔真公主命名的高地，在初秋的时节不过是一片漠然无草的石原。只是在峭壁的缝隙间，才长着一些红色的小花。斯蒂文首领俯□去，采了最美丽的一把交给丹青小姐，却始终没发一语。
“这就是阔阔真花吗？”丹青小姐拿着那束花，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阵子，轻轻地自问。然后，突然一扬手，任那些红色的花朵，在风中向谷底飘散而下。
“亚历山大，你知道吗？这个阔阔真公主，是我的祖先呢。”看着那些被山风吹散得纷飞四处的落花，她突然这样对我说。
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因此，就越发不敢答话。
她走近山谷边的悬崖，向下俯视，碎金似的长发被强劲的山风向上吹起，衬着那黑衣笼罩下的雪白肌肤，有一种近乎妖媚的美。
“这山谷真深啊。”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如果我跃下去，一定连遗骨都找不到。当年蒙古人能用尸体把这填满，可真是了不起。”
“丹青！“斯蒂文首领有些担心地叫着她的名字，快步走过去，从悬崖边拉回了她。“你看过了这里，我们也就该回去了。”
丹青小姐摇摇头，眼光迷蒙地看向谷底，似乎还想找寻什么。
我心念一动，飞快地跑下高原，山城的草地上，有正在放牧的老人。
“你知道阔阔真公主的陵墓在哪吗？”我问他。
“是那个被烧死的公主吗？“他漠然地指着东北方向的一块石崖：“陵墓没有，倒是有一块石碑，据说她就是埋在那里的，想去看的话，走两百步就是。”
于是，我在牧人所指的方向，发现一块残缺不全的石碑，上面弯曲古怪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在那石碑的周围，竟然奇异地盛开着一片鲜红的阔阔真花。花色如血一般艳，山风吹来，款款摇摆，像是无数红衣的女子，正顾盼身姿地在高原上起舞。
我想，我发现的石碑，或许就是丹青小姐下意识里一直在找的东西，因为她在那块石碑旁站了很久，后来又跪倒在前面，磕了几个头。远远的，我看到她的身体在颤动，脸上有某种闪光的东西，她一定是哭了。
首领和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的行动，当我告诉他，这就是阔阔真公主的安息之地时，他双眉一展，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丹青。”他快步走过去，按住了她的右肩。“我决定现在必需要做一件事！而且，我也希望你和我一起做！”
说罢，他竟然屈□体，与同她一起跪在了石碑的面前！我看到他俯□子，恭恭敬敬地俯下向那石碑磕了一个头，朗声说道：“阔阔真公主在上，我斯蒂文·冯·亚谢巴哈，是您卫士长的后人！今天，我要请您的英灵作主，将你的后代丹青嫁给我，保佑我们白头互老，相爱至深！”
听到首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已是呆在了当场。丹青小姐显然也是万分的震惊，她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首领这时突然做了一个非常亲昵的举动，他轻轻地用手掩住了丹青小姐的唇，又从地上采了一朵阔阔真花，细心地插在她的鬓边。雪颜红花，相映更艳。他的声音，此时此刻，也是变得无比的温柔。
“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如果要两个人结婚，必需禀报两方高堂。你我都是父母双亡，也找不到什么长辈来鉴证，阔阔真公主既然是你的祖先，那我们在她的面前一起磕个头，就算是正式结亲了。”
此时此刻，首领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对于孤单无依的丹青小姐而言，却真的也是再适合不过的提议。——可是，我原以为丹青小姐会激动、流泪，毕竟每个女孩子听到男人求婚，都是会非常高兴的——但她只是摇了摇头，神色木然地拦住了正准备弯下腰去的斯蒂文首领。
“不行的，斯蒂文。”她的语声，冷得像雪峰上千年不化的冰雪：“我不能够嫁给你。”
他直起腰，有些黯然，又略带一些愤怒，“我早料到你会拒绝——但是，为什么？！难道你还是认为我不够强，还比不过你的凯撒·博尔吉亚吗？”
凯撒·博尔吉亚？我记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个名字，不过他是谁？首领这样说，难道他是丹青小姐的旧情人吗？
“真的不关你的事，斯蒂文。”丹青小姐挣脱他的手，站起身来来，把自己用那张大的黑巾紧紧裹住，慢慢地向山谷外走去：“以前我告诉你的，说我20岁才能结婚的事，是假的。威尼斯人根本没有那个风俗。现在我不想对你再撒谎。我会陪你回中国，我会学着爱你，但是，我绝对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首领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寒冷而迷惑：“如果你说你会学着去爱我，那么你至少应当学会坦诚！在船上，你几乎天天都做恶梦，总是叫着诅咒什么的醒来，可每次我问你原因，你总是不回答！丹青，你来到我的身边已经很久，我们一起穿过大漠，渡过海洋，但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你都不肯原原本本告诉我关你的故事？”
我看到丹青小姐忽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首领，编贝般的齿间露出丝丝冷然的笑意。黑纱的长衣翻飞起舞，如同两只垂死的黑色蝴蝶。“你想知道么？”她梦呓式地轻轻地说：“那我就原原本地告诉你。”
接着，我就听到了平生最传奇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如此的凄凉与惨痛，以至于多年以后，我在向我的孩子们讲述它时，仍然会唏嘘不已。
“你知道，我的祖先是马可·波罗，他曾在元朝做过高官，后来在1297年左右，率领了一支船队返回欧洲。但他这次的西行，并非仅仅为了回到故乡，还要执行元帝委托的另一件大事。那就是将他的第三爱女阔阔真公主，也就是你们祖先所守护的公主，带到波斯，嫁与这里的伊利汗阿鲁浑王为后。这位公主美丽、聪明，而且体弱多病，当年才只有十八岁，但为了国家的利益，却不得不嫁给已有六十多的阿鲁浑王。临行时忽必烈大帝与这位过早就没有了母亲的公主依依不舍，因为公主从小多灾多病，便将从宋朝宫廷中传下的镇魂玉佩相赠，以为加护之意，并命令马可·波罗要细心照顾公主。然而公主毕竟是年少，海上航行漫漫数年中，她时常苦闷哭啼，只有马可·波罗才能安慰她。他给她讲来到中国的趣事，教她说各国的语言。阔阔真公主长到这么大，只遇到这一个男人，对她这么的温柔，这么的好。再加上马可·波罗又是忽必烈大帝所亲近的大臣，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就对他产生了依恋。”
“一个月明如水的晚上，她来到了马可·波罗的舱房，就再也没有离开。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只有她的贴身侍女德里玛才知道，瞒住了卫队，也瞒住了船员。所以，就算你们的祖先是她的卫士，也不知道她的情人就是马可·波罗。就这样，两人甜蜜的日子过了快一年，船队也从中国的南海，开到了波斯湾，在离波斯不远的时候，侍女借口公主不舒服，要到恰赫巴哈尔休息。大家便全部弃船上岸，在恰赫巴哈尔的一间小屋里，公主终于下了一子，那个孩子，后颈上有一抹红色的弯月形朱砂痣，便是我们布伦瑞克伯爵家的第一代家主。”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忽的转为低怨，那哀愁的神态，竟然与故事中的公主一般无二。
“波斯信奉伊斯兰教的，女子如婚前失贞，便是死罪。因此公主命马可·波罗立刻就带着儿子航行远去，自己却走陆路，与汗王会合。并说自己一有机会，就会逃出波斯，到马可·波罗的故乡意大利去和他们团聚，这块出嫁时元帝所赠的镇魂玉佩，就是相认的表记。但船队终于到了意大利，马可·波罗却得到了公主侍女德里玛传来的消息，公主已在新婚之夜被处死，行的是火刑。”
“但是，公主被杀的消息传到了元朝，忽必烈大汗惊怒之下，立刻令喀山汗国的拔都汗率兵前来为公主报仇。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蒙古的大军杀了成百上千的人，连伊利汗阿鲁浑王也不例外。大战之中，保护公主骨灰的德里玛也受了伤，临死之前，她只来得及交待公主的遗言，让卫士们把她的骨灰带回中国，便就此死去。因为当时的战乱，公主的骨灰，就被分成了几份……可是，伊利汗阿鲁浑王为了报复公主带给他的亡国之恨，临死前，他便在这片阔阔真高原上发下诅咒：凡是公主的后代，若有男的也倒罢了，若是女的，便一定会给本族带来灭门之灾。但此后两百年，布伦瑞克家的人，生下的竟然全是男子，只有我是个例外。
“我刚刚出世的时候，父母非常惊惶，但他们并没有抛下我，而是存在一线的希望，一直慈爱地养育我到九岁。为了让这个诅咒不再发生，他们甚至想带我回到中国，请法力高强的萨满来解开咒语。但没想到……它，终于还是灵验了。”
“那一次出海，就因为我，父母才会同日惨死。其余布伦瑞克家的亲戚，也因为后来收养我的范伦提诺大公爵插手而变得家破人亡。现在，我是布伦瑞克家的唯一后代，因此，我绝对不能结婚生子，更不能让这被诅咒的血液再继续延续下去……我根本就是个不祥的女子，你们如想平安，还是离我远些的好。”
艰难地说完这些话，丹青小姐的语音，已变得支离破碎，最后一个尾音，竟似断弦般的绝响。大家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朔风飞扬的谷顶之山，很久，都保持着痛苦的寂静。
终于，首领沉默着走到丹青小姐的身边，将手掌熟悉地抚向她的肩头，而她将左手叠上去，贪恋的摩裟着，似乎想从中吸取点滴的热力。看到这一切，震惊的我忽然低下了头，事实竟是如此的悲惨，这根本不是我愿意听到的。
“丹青，以后我会对你加倍的好。”在烈烈的山风之中，我听到斯蒂文首领以最坚定的语气，许下了郑重的诺言：“别再担心诅咒的事情，我向你发誓，就算穷尽一生之力，我也会找到解开它的方法。天地为证，亚历山大为证，阔阔真公主也为证。”
我的鼻子蓦然间重重地发酸了起来，转过身子，我让那快要涌出的泪水尽快的被风吹干。我故意没去看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的身影，因为现在，是完全属于深爱者们的时间。
归程中，首领和丹青小姐一直紧紧地拉着对方的手。我故意远远地落在后面。当我们上了船，回到舱室的时候，克林特过来问我，想知道我们上岸去看了什么。我告诉他，我们去听人讲了一个很传奇很传奇的故事，他满脸怀疑地看着我，仿佛觉得我向他撒谎，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但是我不能再对他讲更多了，在知道了丹青小姐的故事之后，我越发明白，沉默，是人最高贵的品德。只是那天晚上，我特意去找靳光要了马奶酒喝，那时季风从海上吹来，微微地带来一点凉意。正是明月初上的时候，平静的海面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一点波纹。
当那酸辣的液体冲入我的喉咙，我觉得非常的快乐，真的，非常的快乐。
（三）
接下来的航行线路，是向着孟巴的方向前进。一路上，海面都是风平浪静，每天只是无穷无尽的阳光与碧海，只有单调的岛屿不断地出现在视线之中。如果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一些撒拉逊人的商船，我想，大家一定会闷得发狂的。
回到船上的丹青小姐，情绪明显好转了很多。现在的她常常微笑，向着斯蒂文首领，也向着大家。受到她的感染，所有的人似乎都变得快乐很多，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大家甚至开始玩“交换帆船”的游戏，成批的船员从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