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栏已朽-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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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烦思缠绕,杯中茶水已凉,喻尝祁皱了皱眉,拂去心中的不适,喝了一口茶水,道:“难道,你相信一群乞丐能有本事去固防严密的藏经阁盗取经书?”
普象寺既然贵为国寺,其中的规格防固想必要比其他寺庙更加恢宏严谨,更遑论存放有宝卷的毗卢阁,自然是日夜皆有人专门看守,佛门弟子虽都是吃斋念佛的清静人,可若论功身习法,却丝毫不见得要比江湖上那些武功高强的侠客盗者要差半分。
更何况宝卷是一国之宝,每逢祭祀大典便要当做圣物祭拜,虽然本朝的皇帝并不把它当做一回事,可是天下的臣民却视为风调雨顺、社稷百年的象征,若是一不小心流传出去,不知道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晋元毅闻言哽住,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一时忍不住反问道:“可就算是那群行旅偷的,他们要这有什么用?博得名声还是江湖悬赏?”
眼中露出讽刺,喻尝祁道:“当今陛下行事风格凌厉果断,不以怀柔之道,却偏爱用强,初始即位,便让不少人心怀忌惮,不服不安者不在少数,无事生非兴风作浪者更是不乏其人,难免有人偏爱生些事非也未尝不可!”
听出喻尝祁言语中的讽刺,晋元毅也不好再说什么,如今世人皆以为当今陛下和自家王爷是君臣友好,和睦相处,陛下对王爷宠爱有加,王爷对陛下忠心耿耿,却不知内里各怀心思,猜忌试探比起朝堂纷争更是一样不少。
“哎呀,昨日在满园新采得桂花,今日刚做得的甜桂羹,二位要不要尝尝?”
说话间,阿颜端着漆盘走了进来,上面放了两只青瓷盏,里面盛着晶莹软滑的羹食,上面还撒了几叶薄荷,远远便闻得到那股清香甜腻的气息,晋元毅吸了吸鼻子,大喜道:“你倒是有心啊,谁要是娶了你,岂不是得了至宝!”
阿颜听闻倒是十分受用,眉眼弯弯,透着几分清爽可爱,“哎呀,真是难为你这呆子也会说哄人的话,倒不用担心日后娶不着媳妇咯!”
将甜羹递给晋元毅一份,阿颜端着漆案向喻尝祁走去,后者用调羹舀了一勺,喂进嘴里,缕缕香甜在口中化开,一旁的晋元毅吃相极不雅的喝了一大口,嘟囔着:“你可别给我提女人,弱柳扶风似的,我可承受不起!”
阿颜回头瞪了他一眼,有些不屑的道:“你可给我闭嘴吧!”
听着两人互喈口舌,喻尝祁淡淡地抿了抿嘴道:“怎生不见宿允?”
他口中的人指的便是小公子周宿允,周宿允是当今陛下的幼子,因为陛下常爱以兄弟之名与他互称,所以周宿允便理所当然的叫他一声小叔叔。
闻言,晋元毅也插了一句嘴,“对啊,他不是最喜欢吃甜食么?怎么不见人?”
“哦?”阿颜笑笑:“小公子似乎和那少年十分相处得来,这时正在他那儿!”
见喻尝祁神色复杂,阿颜怕他多想,又道:“我看那少年为人倒是十分爽朗活泼,性子和小公子倒也相得益彰,此来临城县,闲适无聊,就当是给小公子找了个玩伴……”
“罢了,都是孩子心性,你不必多言。”喻尝祁抬手止住,“明日有时间去一趟普象寺,有些疑问还需了解情况才能知悉清楚,我累了,你们都下去罢!”
见状,阿颜欲言又止,却被一旁的晋元毅使了个眼色打住了,两人不再多做逗留,行了礼便一齐退了出去。
待到二人走后,绷紧的手指才松懈了下来,深挑的眉目满是疲倦,喻尝祁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抚向腰间那束墨绿色的结绳穗子,那条穗子样式简致,仅仅是编了几条花式的挽结,没有珠玉的装饰,手工的编制也是十分粗略,垂落的流苏因为年月的久逝,有些脱落和稀疏。
料想常人见了,总会免不了私下嘲笑他一番,堂堂一国王爷,竟穿戴如此粗鄙寒酸,可喻尝祁却从不以为意,别人的言语和目光,他早已不再当做一回事,心已经随着那些非人之物死去,什么也装不下,什么也不期待。
修长白皙的手指抚弄着流苏,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人的眉眼,当年他们一起去游山玩水,一起春花秋月,曾为落魄的绣娘买下几支绣饰,这结穗便是那人相送的。
他少时性子恣意狂妄,嘲笑着那人赠送之物如此寒酸不值得一提,却未曾想到,期年之后,除了回忆,能够任他凭吊之物,却只有这一条穗子。
嘴角浮上一抹笑意,难得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犯了糊涂,竟会误认错人,一个已经逝去多年的人,若是到了如今,又怎会还是一副风华正茂的模样……
第4章 第四章
临城县虽是一座边地小城,离塞北的荒漠也没有多远,但此地胜在山环水绕,泉源充足,倒是个十分适合宜居的地方,唯一的缺点就是交通往来不便,山峦多为土丘,崎岖不平高矮不一,行动十分困难,再加上前些阵子下过几场雨,这仅有的山路便被雨水冲刷的十分泥泞难行。
而普象寺却只正好位于一座坐南朝北的山丘上,因为山路太过泥泞,不宜车马行走,所以喻尝祁一行人便只能徒步上山。
为着方便了解情况,叶凡几倒也跟着一起来了,除了阿颜在城中陪着周宿允,便只有晋元毅一人随行。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喻尝祁一行人才到达普象寺所在的位置,因着这几个月临城县不太太平,所以来上香的人也就少了许多,至此山门紧闭,就连经常有人清扫的空地上也积攒了不少枯叶,如此看去,门庭脱有几分冷清孤寂之态。
叶凡几伸手搭上髹彤漆门上的铜环,向着门面敲击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山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灰色布袍的小和尚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门外的人,神色似乎有些警惕,“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叶凡几笑笑,“来寺庙当然是上香,不然你以为呢?”
那小和尚道:“寺中香火断绝多日,今日不接待香客!”他语气似乎有些急促,说罢,便要伸手去掩山门,谁知,使了半天劲都没能关上,那小和尚抬头,却见叶凡几神色十分无奈的看着他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今日若是弄伤了我的脚,佛祖可是要怪罪你的!”
小和尚闻言一看,这才发现叶凡几不知何时将脚伸进了门内,又见他侧着身子整个人趴在门上,语气颇有几分无赖地道:“我昨夜入梦时,梦见佛祖对我说,人生在世,所有的福泽恩惠皆是神明所授,既然走了好运收了好处,那便一定要向神明表示感谢,否则便是要遭到报应的,所以今日我们来此便是还愿上香的,香客来上香,你若是也拦难道就不怕触了禁忌么?”
“这……”那小和尚哽住,神色似乎透着几分犹豫,叶凡几索性不再跟他多言,用手抵住门,整个人十分轻巧的溜了进去。
“哎!施主,今日不妥……”不慎被叶凡几钻了空子,那小和尚连忙站在原地焦急的大叫道。
而喻尝祁也跟着一同走了进来,趁着那小和尚过来废话时,晋元毅跟在身后朝他一瞪,后者顿时被他吓得没了声!
“何人在此扰乱清静!”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身披七条衲衣,手执紫檀佛珠的白眉老和尚走了过来。
叶凡几见状上前一步道:“主持好,今日我等是特此来贵寺还愿上香的!”
老和尚皱眉:“你还什么愿?”
“主持不记得我了么?”叶凡几眨眨眼,那老和尚正当疑惑时,他又道:“前些日子城外有一群乞丐受了您的恩惠,所以今日我特来寺庙中还愿上香的!”
那老和尚怔了怔,片刻后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老衲明白了,施主诚意如此,是寺庙的福气。”随后他又看向叶凡几身后的二人,迟疑道:“只是不知,这两位是?”
喻尝祁没出声,晋元毅却挑了挑眉,“主持,听闻贵寺丢了宝物,我等是奉圣命前来查探的!”
闻言,老和尚一惊,立即上前来,朝喻尝祁二人施了个佛礼,满脸惭愧道:“二位施主远道而来,是寺庙招待不周,只是不知二位施主如何称呼?”
“这是当朝的应汝王,陛下眼前的红人,主持合该清楚吧?”晋元毅笑道,语气流露出几分阴沉,他先前来时,就清楚这普象寺主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仗着自己是这国寺里的主持,名声在外,对于朝廷派来的那些官员倒是十分不放在眼里,如今若是不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倒是早晚要上了天去。
喻尝祁闻言,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对于晋元毅的说法感到不妥,却也没有出声制止,而这老和尚听了话后倒是一脸惊慌,似乎是没料到朝廷会派这么大的一个人物过来,连忙一改先前的态度,变得有些拘谨了起来。
*
“这宝卷丢失一事,是寺庙出了失误,万请王爷恕罪,只是先请二位先留下来探查原因,期间老衲将事因原原本本据实以报,以协助二位及陛下尽早找回宝卷!”
说罢,他又朝着站在一旁的小和尚喊道:“智安,山路泥泞不便,如此还不快领诸位施主去禅房换身干净衣服休息休息!”
那小和尚呆头呆脑的,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应了声是。
*
“哼,我看那老和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协助我们取回宝卷,他倒也不想想那东西是谁弄丢的,如此一言,倒像是把脏水全往我们身上泼了一样!”
晋元毅在禅房中走来走去,半晌像是终于憋不住了一般,气鼓鼓地道。
这寺中的禅房四方通明大雅,敞开的窗格外种了几杆翠竹,房中家具简致,仅有的一张软榻铺了床绸被,整个房间倒显得是十分明净自然。
先前身上沾了些许脏污,喻尝祁向来爱洁,索性便褪去那件赭红色的外袍,只留了一件雪白色的中单穿在身上,头上的发髻撤散了下来,此时整个人懒散地倚靠在软榻上,刚浸了热水的脸庞还有些润泽,那双似揽着湖光山色的眼眸因着时辰的流逝也变得逐渐朦胧了起来。
此时窗外天色渐变渐深,喻尝祁微微打了个哈欠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如何说是他的事,在意这么多有何用?”
晋元毅道:“人言可畏罢了,我倒是不屑于与这种人打交道,只不过这事情如此棘手,拖了这么长时间,若是此次我们再办不好,又不知道那些群臣又要抖出什么乱子,真想不通陛下怎么会将这事交予……”
“若是不屑就少言!”喻尝祁突然截断话语,神色微微瞥向门外,带着几分寒意。
晋元毅像是也察觉了般,止住了声音不动声色地向门边靠近,蓦地伸手拉开门扉,除却屋外幽幽夜色中的静谧无声,就只有凉风不时惊扰树叶时,发出的簌响。
晋元毅远目望去,正当奇怪,脚下却突然踢中了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张案盘上放着一只汤盅,旁边还留了一张字条。
俯身端起案盘,晋元毅扫了一眼字条,随后伸手不见声色地卷入袖中,端着案盘走进了屋内。
“方才是何人?”喻尝祁轻扫了眼晋元毅手上的东西。
“噢,应该是那个叫智安的小和尚留下的,我出去时,他人已经不在了,不过留下了一碗汤盅!”
喻尝祁见后,不再理会,只是卧正了姿势合上眉目道:“叶凡几人呢?”
“他吃完晚膳后便去隔壁的禅房里休息去了!”晋元毅说道,顺势将手里的案盘放在了桌子上。
之后见喻尝祁没了回应,晋元毅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待关上了门后,掏出方才卷入袖中的字条,借着屋内映射出来的烛火看了个透彻。
上方用十分周正锋锐的楷体写着几个大字:
子夜时分,正雄宝殿。
俊朗的眉目深深皱起,神色倏然变得严峻。
*
子时——
夜色变得深重浓厚,一阵夜风携着远处不知名的虫鸣卷入宝殿中,吹的案龛上的烛火摇曳不明,殿中的梁柱赤金髹涂,金碧辉煌,碧色的螺钿点缀其中,绘出纹章精美的兽面凤鸟纹,彰显着宝殿的恢宏和艺术的庄重。
鼎炉内的香火烧到了尽头,落了一案的香灰,袅袅的烟雾缠悬着顶部的佛像上升,四周围绕的十八伽蓝或柔慈或凶恶的面相被摇曳的烛火映照的阴阳分明。
主持慧孺盘坐在莲花禅坐中,正对着佛座,面目静和,手中的佛珠回应着口里念出的梵语。
“有伽蓝十八神祗,一名美音、二名梵音、三名天鼓、四名叹妙、五名叹美……”
有清灵柔媚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突然回响起来,轻柔婉转地如同一个戏子的声音,仔细辨听却是个男声,只是慧孺手中的动作跟着一滞,心绪变得不宁起来,面容流露出惊惧,始终紧闭的双眼却不敢睁开,心也跟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般,变得紧张和麻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