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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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穿着件水红的罗裙，背后是花团锦簇，更衬得佳人明艳不可方物。
我道：“这园子中的牡丹开得真好，可惜即便是最娇俏的娇容三变，碰上妹妹也要逊色几分。”
她笑着请我入座，道：“今日赏花，只邀了姐姐和皇后。皇后那边说是有客，需得晚些时候才到。”

我颔首就座，因怕冷场，只得同她闲扯些风花雪月。她出身谢氏，乃望族中的望族，才学自是不俗，随口念了几首闺间作的小词，句句精巧。我真心赞她，她笑道：“幼时都是伯父教我念书，谢灵运其名，姐姐可听过？”
我微怔了怔，只道：“怎会没听过。”
“我倒是多此一问。”谢淑媛笑道：“姐姐的父亲徐司空大人亦是个风流人物，姐姐家教如此，不知道才怪。不过姐姐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伯父与徐司空，昔年同窗十数载，那才是手足情深呢。”
我不知她意欲何为，只得假意赏花，指着靠近的一朵粉色牡丹道：“我于牡丹所知不多，这只却唤作什么？”
她道：“贵妃插翠。”随即盈盈站起来，移步花前，将距我方才所指不远的一支白牡丹折下，递给我道：“我倒是觉得，这朵夜光白更适合姐姐。”
我接过。手中这支牡丹足有碗口大，花瓣层叠，花色晶莹素洁白里透光，只花托处泛着浅浅的淡紫色晕，霎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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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宫人通报，说是皇后携宜都王妃已经出发，眼下就快到徽音殿。
宜都王妃？
我将手中白牡丹放下，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难怪皇后要推迟赴约，原来接见的是这样的贵客。”谢淑媛却一语击破了我的疑虑，她拉了我起身相迎，又道：“据传宜都王月初便在王府办了大婚，因操办得简单，宫里最近才透出点风声。”
我一步踏空，亏得息爱在身侧及时将我扶住。她紧紧捏了我的胳膊，面色仓惶，神色中似有不忍。我这才明白她昨夜所说的“难过”意指何处。

我笑道：“那真要好好恭喜新王妃。不知是谁家的女儿，有幸得了这样一个好归宿。”
“说是前朝太尉袁湛之女，因是庶出，从前倒未听过有这样一号人物。不过陈郡袁氏乃四大门阀之一，虽是个庶出，也凑合配得起我皇家门第了。”
谢淑媛此语毕，便听得宫人通报——
“皇后携宜都王妃驾到。”

繁花似锦，织成个霞蔚云蒸，有一行人踏着春光，步履轻慢。
司马茂英着隆装行近，身侧是一个罩着鹅黄衣衫的女子，面目不甚明晰，那般娉婷袅袅的身姿，却已叫人怜上七分。
待一席坐定，袁氏庶女的姣好面容便近在眼前，那般的烟眉淡扫，那般的低眉顺目……牡丹丛中，她的美不争不扰，不喧不闹——
有美一人，婉若清扬。
她静好的样子逐渐与我记忆中的一个影像重叠，世间清丽女子多如牛毛，但当得起“清扬婉兮”一句的，却只有我的长姐徐催影。
我定定望着她。
她低头轻声：“齐妫（gui，一声）给徐淑妃请安，给谢淑媛请安。”

“你既嫁入皇家，便都是自家人，”司马茂英温言，“徐淑妃闺名催影，谢淑媛闺名琦瑶，往后你们私下姐妹相称便是。”
“那怎么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支吾着，更显得柔弱。我却记得她在我及笄那日“吃吃”的笑声，那样尖锐的、刺耳的笑声。
谢淑媛只当她害羞，索性捉了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不好？齐妫妹妹。”
她这才徐徐抬头，软语道：“那齐妫就见过琦瑶姐姐了。”又将头掉过来，“也见过催影姐姐。”
话毕，她对着我的眼睛浅浅地笑，笑颜那般无害。
我亦回她一笑，道声“见过。”
嗬，这世间当真是假作真来真亦假。今时今日，竟是她唤我“催影姐姐”。

她指着我手边的白牡丹，问道：“这便是夜光白罢？真是漂亮。”
我颔首，“不知齐妫妹妹喜欢哪个品种的牡丹？”
她启唇，似乎欲言又止，神色若一只娇憨的小鹿。
“妹妹喜欢哪种就说，但管在姐姐这园子中折了去，”谢淑媛插了一嘴，嗓音娇媚，正与眼前袁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流，“折回去最好叫你家王爷给戴上，定又添得几分动人。”
她却将脸微微别过去一点，呐呐道：“牡丹富丽堂皇，也只有众位姐姐才配得上，齐妫蒲柳之姿，戴上怕要叫人发笑。何况……”她的脸上浮起一抹羞红，“王爷说过，他最喜欢女子不施粉黛，净若白梨。”
我心中一颤。
司马茂英和谢淑媛则笑起来，打趣她一些夫妻隐私。

过得一会儿，司马茂英指着空出的几个席位问道：“今日不是说只请了本宫与淑妃，这多出的位子，却是留给谁的？”
“皇后不知道么？”谢淑媛佯装讶异，“皇上一早就传了讯过来，说是今日出关，待会儿定要过来凑番热闹呢。”
司马茂英面上尴尬，只道：“自然是知道的，近日后宫事务繁杂，竟将这事给忘了。”又朝我道：“淑妃足有大半年没见过皇上了罢，今日倒解了相思之苦。”
我尚在出神，闻声一愣，只得点头默许。






28

28、【二八】　卜卦　　。。。　
　
　
众人又寒暄一阵，亭中欢笑时时。
少顷；有婢女与谢淑媛作了一番耳语；谢淑媛似愈听愈喜，遣退婢女后；与众人笑道：“今日徽音殿着实热闹，不单皇上圣驾莅临，宜都王也要来呢。”话毕又朝袁氏揶揄，“琦瑶面子万万没这么大，此番可是沾了齐妫妹妹的光。”
袁氏霎时红霞满面；嗫嚅道：“琦瑶姐姐真是嘴坏，总爱作弄人家。”
这厢又是一阵笑浪；那边已传来宫人通报；说是圣驾已到。

刘义符一马当先，似顽童般行得飞快跳脱，偏又要另辟蹊径，惹得牡丹折损不少。谢淑媛作一副佯怒模样，直唤他“冤家”，娇颜软语，更添得几分媚色。
司马茂英听得皱眉，刘义符却受用无比，同谢淑媛嬉笑几句，便捉了她的手径自紧贴着坐下，又朝我眨了眨眼，也不管司马茂英面色不豫。

刘义隆随后才到。我不敢正眼瞧他，只用余光去瞟，依稀觉得他又高瘦了一些。
他先与皇后行了礼，跟着是谢淑媛，待轮到我时，刘义符已抢先嚷起来，“不过是场家宴，何必磨磨唧唧，忒的烦人！”
刘义隆朗笑两声，只道“皇兄所言极是”，便在袁氏左侧坐下了。
我微低了头，隐约觉得左前方有道灼灼视线在注视自己，心中一时滋味不明。

刘义符道：“爱妃这满园子的芍药开得真是不错。”
“呸呸，什么芍药？”谢淑媛嗔他，“明明是牡丹！皇上竟连这个也分不清，妾这满园子的牡丹培育得着实艰辛，眼下看这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刘义符摸摸脑袋，“朕瞧着差不多，什么牡丹不牡丹。”
谢淑媛连呼“心伤”。刘义符只得连连作揖“赔罪”，一边投了目光向刘义隆求救。

“牡丹之名也是近来才有，倒不怪皇兄，”刘义隆徐徐开口，“古人常把牡丹划为芍药，《诗经》中‘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一句，说的便是木芍药，即淑媛所喜之牡丹。”
刘义符大喜，连道“可不是”，又与谢淑媛耍赖，“典故在此，朕讲的倒也不错。”
谢淑媛一副无奈，只得假意去责难袁氏，“你家王爷真是多嘴，黑的也能讲成白的。”
袁氏点头轻笑，模样愈发柔顺乖巧。

司马茂英一直未能插的上口，待众人这番调笑过了，轻咳一声，开口却是语调严肃：“皇上求仙问道虽是不错，这一闭关便是十多日，期间毕竟不好打理国事，本宫还望皇上以社稷为重……”
“嗳嗳嗳？”刘义符却一语将她打断，“皇后莫要再言，朕一听就心烦。国事自有三大辅政大臣打理，如今义隆回朝，更不用朕费心。”
司马茂英讨了个没趣，只黯然不语。亭中一时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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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淑媛忙出来打圆场，“皇上近日闭关，可同铁阑道长学到什么新鲜玩意儿？”
“你这一提还真有！”刘义符倏地来了精神，“近日我研习卜卦之术，已经略有小成，爱妃可要试试？”
“皇上倒是成竹在胸。妾看今日座上女宾只得四位，皇上不妨都给卜上一卦，省得赏花无聊。”
此提议一出，立即引得刘义符响应。他于玩乐事上甚多主见，垂头想了会儿，喜道：“朕体恤爱妃育花辛苦，今日卦是一定要卜，花也一定要赏。朕方才得了个法子，可做到赏花卜卦两不误。”旋即招了两名宫人来，一番耳语叮嘱。

那两名宫人得了皇命，一个离开园子去准备，一个却在园子里摘起花来。眼见得片刻便摘了十数朵，各个不重样。
谢淑媛急道：“皇上这是做什么。您不喜赏花也就算了，怎么好又来个辣手摧花！”
刘义符满面得意，只道“爱妃稍安勿躁”。
待园中各类牡丹被采了个遍，那离去的宫人亦回来了，怀中抱了只半人高的木盒子。

刘义符将采来的牡丹通通投入其中，封好，只把盒子上端一尺见方的开口对准了谢淑媛，捏了嗓子道：“爱妃这便摸出一朵，叫朕卜上一卦来哉。”
谢淑媛这才明白了几分，“噗嗤”一声，盈盈问道：“怎的卜？”
“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八八六十四卦，八八六十四卦生万物’。这盒中正好八八六十四朵牡丹，每朵各对应一卦，便是盛的乾坤万物，爱妃但管摸出一朵来哉。”刘义符故意说得摇头晃脑。
“皇上这几句说得玄玄乎乎，还真显得有几分本领。只是您的卜卦手法闻所未闻，就怕待会儿要信口胡诌，妾才不给你算！”
刘义符与她推托了几下，不得法，索性将那盒子捧到司马茂英面前，“皇后贵为后宫之主，可愿身先士卒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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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茂英方才失了面子，此刻正好寻得一个台阶下。她颔首应了，伸手摸出一朵，呈给众人来瞧。但见她手中一朵牡丹通体紫色，瓣端粉白有光，花瓣层叠堆成个皇冠状，显得贵不可言。
谢淑媛道：“此花叫做魏紫，皇上，你瞧怎解？”
“此花雍容大气，当为牡丹之冠，皇后母仪天下，亦为一国之母。爱妃，你瞧我这卦卜得可准？”
谢淑媛自是笑逐颜开，纵司马茂英也露出些笑意。

刘义符复将盒子呈给谢淑媛，“现在可信了？”
谢淑媛“咯咯”娇笑，伸出臂膀来摸了一朵。待手抽回到开口处也不立时拿出来，反将另一只手掩在花上，自己先瞄了一眼，笑道：“倒是妾喜欢的一种。”
刘义符忙与她夺过来，原是一朵虞姬艳装，花色艳红，明丽无双。
“此花惊艳，叫人一见失魂。昔年楚霸王有歌云‘虞姬虞姬奈若何’，爱妃娇颜堪比虞姬，亦惹得朕倾心不已。”
谢淑媛一张俏脸羞得通红，身后几个宫女亦扯了帕子掩住嘴“吃吃”笑起来。刘义符却也不害臊，又将盒子呈到我面前，“催影也卜一卦！”

催影？催影可不该是我。
我道：“宜都王妃是客，还是请她先来。”
“催影姐姐真是客气，”袁氏一边推辞一边朝刘义隆望过去，直等他点头默许了，方温顺道：“皇命难违，齐妫这便恭敬不如从命。”
眼见得过了半柱香时间，刘义符未发一言，只捏着袁氏那朵半黄半绿的牡丹，神色惶惑。最后实在无解，只道：“这朵罕见，倒与我有些为难。”
“是凤还巢，”谢淑媛道，“说来还有一个典故。”
“爱妃请讲。”
“妾今日帮皇上一回，可是要讨个彩头的。”
“爱妃日后要求什么但管开口。”刘义符急道：“快说说，是怎样一个典故。”

谢淑媛得了便宜，遂道：“这凤还巢呀，说的是有一户官宦人家，生有两女。夫人生长女，貌奇丑；次女为侧室所生，美貌聪明。夫人欲将亲女嫁出，便定下夺夫大计，用亲女顶替了次女，嫁与当朝元帅。熟料经历一番波折，终究败露。最后次女与元帅破镜重圆，英雄美人，终成眷属。”
我听得犹疑，再看谢淑媛神色，却不似故意。
袁氏亦微微色变，愣了一会儿，只惴惴然道：“这典故倒有些奇怪。”
刘义隆微皱眉头，“典故多为杜撰，不足以借鉴。”
“嗳？”刘义符却不依，“朕倒觉得这典故在理得很。王妃可是袁家庶出？皇弟可是赫赫名将？这番二人喜结连理，可不是天造地设，神仙眷侣！”
他夫妻二人闻言均笑，再不吱声。

我道：“皇上说的极是，这便轮到妾了。”待将摸出的牡丹示与众人，谢淑媛却一声惊叫——
“这……这牡丹园子里，何时混进了一株芍药！”
躺在我手心的，是一朵粉白色花，上缀斑斑紫色，乍一瞧与牡丹无异，细细看，却是一朵芍药名品——雪白紫玉。






29

29、【二九】　季节河　。。。　
　
　
刘义符道：“当真是芍药？”
谢淑媛赔笑，“都是这养花的匠人该死；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