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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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使臣一行坐定,我才注意到顺数第二位坐的是西平。她今日穿的一身南朝服饰,平添了几分女儿家的俏丽,殿上只她同啼玉差不多的年纪,倒像是对姊妹花。
一番礼节过后,刘义符起身致辞,极言刘宋国运之昌隆,国势之繁盛,亦表达了南北两朝修好之愿。那鬼面人以北魏太子身份起身回礼,对刘宋盛况一番赞誉后,更是回应了修好之说。其言下之意,倒像要与刘宋结亲。
然北朝一行当中,女眷只西平一人。再观刘宋几个未娶亲的王爷,当中又以刘义真年龄最长,才名最盛——
我望一望那空出的席位,心中却增了几分莫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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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阵礼乐喧嚣,宴启。
刘义符似这才注意到空出的席位,道:“庐陵王何在?”
众人均言不知。
刘义符讪笑两声,只道“定是有事耽搁”。
他击掌三声,便有一十二名彩装舞姬一手执团扇,一手执花篮,排成三列鱼贯而入。花瓣洒出,暗香袭人,霎时满室的霓裳翩跹,莺歌曼舞。此番花也娇人也美,这般的满堂春/色,把一帮老臣子也看得心襟荡漾。
然舞跳正酣,人也迷醉,乐声却戛然而止。
有宫人报:庐陵王到!
刘义真竟着一身常服蹒跚入殿,脸上写满落魄。众人面色各异,刘义符亦微有不悦,冷声“赐座”。
他也不谢恩,径自入座,其间依稀瞥了我一眼。只一眼,却叫我周身发寒。那样的神情,是受伤、怨怪、或是愤恨?
我慌执起杯盏吞了一口酒,心中竟忐忑起来,隐约觉得今日要有祸事发生。
舞姬尽退,殿内稍有尴尬。
西平踱至大殿中央,娇声道:“南朝区区舞姬便得如此风华,真叫西平叹服。今日正值两朝贤能济济一堂,实乃百年盛况。西平恰也粗通舞技,虽难登大雅,博众一乐倒也敢当。西平也想在殿里舞上一段,然之前还有个小小愿望,不知南朝的皇帝哥哥能否答应?”
刘义符被一声“哥哥”叫得窝心,只道:“什么愿望,西平公主只管讲出来就是。”
“西平听闻庐陵王擅长吹箫,想请他伴奏。”
刘义符朗笑,“还道是什么要求,我这二弟琴棋书画样样皆能,不知西平公主要伴个什么曲子?”
西平羞道:“凤求凰。”
这曲子是昔年司马相如求娶卓文君所作,西平此语一出,其意已明。一班臣下连道恭喜,刘义符更是喜上眉梢,禁不住“哈哈”笑了几声。
殿内气氛陡然高涨,纷纷将目光投诸刘义真一人。
却见他未露欢颜,只徐徐立起,“在下今日不慎,将惯用的紫玉箫丢了,只怕要扰了公主雅兴。”
西平色变。
刘义符道:“宫中藏的名箫数之不尽,朕这便叫人取一支来!”
“臣曾发愿,今生只用这一支箫。箫既丢了,臣此后自不会再吹一曲。”
“你……”刘义符微怒,“当真不吹?”
“臣绝不食言。”他音调冷冷,并未看我。
然我却觉有千只针刺在心。
箫丢了,箫丢了?他那晚反复吹《高山流水》,是表了知音之意,然今日他却言箫丢了。明明他一向最知分寸,今日却这般不守礼数。他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今日又怎的这般绝决?
他怎会不知,今日乃两朝盛会,西平又素来娇蛮。此番一口回绝,全不留情面,怕是要惹火烧身。
“好得很!”西平恸喝,“庐陵王矢志不渝,真叫西平感动!却不知伯牙为子期摔琴,子期却是否当得起这番深情厚谊!”她说到这里,却是横眉向我,“就怕你的子期早背叛了你,另攀了高枝,只顾得一人快活。”
刘义真神情顿痛,只道:“如此也不烦公主牵挂。心已付琴亦断,无可挽回。”
刘义符大怒:“庐陵王!你向来知书识礼,怎的今日如此跋扈!误了时辰不说,此番又大放厥词,该当何罪!”
气氛僵着。
那鬼面人亦冷哼一声,“都道庐陵王翩翩君子,却原来是盛名之下。西平,你提早看清此人,倒是万幸。”
“然西平这番折辱却不能遭的不明不白!”西平怒瞪刘义真,忽的又脸色骤变,冷不丁移至刘义真席前,自他怀中勾手一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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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将手中物件呈给众人看,殿上人人惶恐,噤声不语。
刘义真怀中,竟有一方女子锦帕。
“此物可是庐陵王的子期所赠?”西平冷笑,“下次还望藏好一些,有些情谊虽美好动人,这世间却万万容不下。”
我只觉那方帕子眼熟。
却听谢淑媛道:“皇上,这帕子的料子可是锦绮,妾记得您将带回的几匹都赐了闻绣宫呀。”
经她这一提醒,我才发现这帕子的材质,可不是同我赠给啼玉的那几匹锦绮一模一样!
刘义符闻言细细端详片刻,果真转朝我道:“淑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猛朝刘义真望去,他恰也在看我,神色绝望凄恻,却并无否认之意。他今日来晚,又显得这样失意,莫非真同我有关?
可自从那日秘阁撞见,我与他再未见面……
我的脑中闪过千百种设想:不,不是啼玉,啼玉绝不会害我!
耳听两声疾呼骤起,“皇上明察!皇上明察!”
却是啼玉。
她已奔至大殿中央跪倒,呼道:“这帕子的主人不是淑妃娘娘,是我。”
刘义符道:“你是?”
“宜都王义妹,刘啼玉。”她急急又道:“淑妃早将这几匹锦绮赠给了我,我做完衣裳,多出的一些便绣了帕子,赠给了——庐陵王,当作定情之物。”
司马茂英道:“何时又冒出一个啼玉来?你倒与淑妃是什么关系,她竟将那几匹锦绮也赠你?”
“小女子本是淑妃侍婢,宜都王为谢淑妃救命之恩,才收我作了义妹。淑妃待我向来极好,将锦绮送给我全不奇怪。皇上若不信,可以看看那方帕子的右下角,看那边是否还绣了个‘玉’字。”
刘义真闻言浑身一震,只把目光投向我,滞了片刻,竟大笑起来。
他信步行至大殿中央,声音朗朗,“皇兄明鉴。义真此生,独爱刘啼玉一个。是以今日唐突佳人,辜负了西平公主一番情谊,还望西平公主恕罪。”
他那一副凄惶神色,却叫我险些垂下泪来。
西平朝我瞥一眼,面上却浮起几丝笑意,只道:“原是庐陵王早有心上人,今日倒是西平自作多情,险些棒打鸳鸯!”又道:“难得郎有情妾有意,倒不如今日便定下婚期,我瞧也是喜上加喜。”
刘义符见西平脸色渐缓,忙道:“西平公主所言极是!刘啼玉虽出身微寒,既已做了宜都王义妹,这便赐封硕敏公主,与庐陵王另择良辰,不日成婚便是。”
殿上数人齐声叩谢圣上隆恩。
一场干戈,瞬时化为玉帛。然个中滋味,只局中人独知。西平似笑非笑,刘义真面色不明,啼玉眼神躲闪……我心中乱如麻线。
谢淑媛道:“原是一场误会,倒险些伤了两朝和气。西平公主求曲不成,本宫瞧着也觉得委屈,思来想去,倒有一个办法赔罪。”
西平道:“哦?不知是什么法子?”
“公主既这样喜欢我朝歌舞,便叫皇上差了最好的乐者,谱一曲独一无二的赠你,可好?”
西平笑道:“听来不错。”
“我朝能人数不胜数,淑妃便是当中一位,不如就叫她能者多劳。”刘义符因方才错怪了我,忙将此事与我揽了来。
“淑妃一人独谱,未免太累。妾今日还要推荐一人,唤作杜韬,其才华惊世绝伦,相信能助淑妃一臂之力。”
刘义符颔首,又问我:“淑妃意下如何?”
我起身受命,只道“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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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盛宴毕,繁华落尽。我步出太极西堂时,恰时长姐经过我的身旁。
她于我耳边轻声,“女子真是可怕,为了心爱的人,竟什么也不管不顾。”
待我回过神来,她却已经走远了。
我脑中尽是刘义真哀恸神色,可他在宴会正酣时便离去了,我并没有机会同他说话,更没有机会问一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现下却是如何?
还有啼玉,她那日言有了心上人,可是刘义真?难道恰如长姐所说,她为了得到心爱之人,竟设下这番巧计?
我倒宁愿那一方锦帕真是定情之用。
我于心中默默祷告:徐红枝本就对这世间无甚所求,还请万万不要对我,这、般、残、忍。
宴会后我并未乘歩辇回宫,一人漫无边际走了许久,越走越是心伤。
莫非真如那铁阑老道所言,我这一生,系孤寡之命?
“今日这场戏可好看?”有人在我身后笑问。
我一个踉跄。
——
是他!
33
33、【三三】 伶人杜韬 。。。
拓跋焘,你可是来看我笑话?
我很小就已经学会;在敌人面前;任是心底再脆弱也要佯装强悍。若佯装不得,总还躲得。
踉跄过后;我头也未回,急急迈步。
“真是毫无情趣,本还以为你要扑过来,求我救你于水火。”他假意叹口气,又道:“可后悔了?”
后悔?这不是你想要看见的么?
我不睬他;脚步愈快。
他低低笑了几声,只跟着我;再不多话。
可是走着走着;我就真的后悔了。
这边当是华林园附近,我只来过几趟,且都是白天。如今黑咕隆咚,什么方向也辨不出来。可后边有个灾星跟着,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
穿过了一道玉带桥。
穿过了一丛小灌木。
穿过了一座假山石。
又穿过了一片石榴花海。
……
他终于道:“你要走到几时?”
“不干你的事。”
他默,继续跟着我走。
眼见得星子渐稀。
我浑身都乏了,愈发觉得头饰沉重,裙摆太长。
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始终不超三尺,我退不得;
前方横亘着一条人工湖,绵延数里,我进不得。
我转身,沿着河岸继续。
“你迷路了。”他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喜欢晚间独自散步。”我嘴硬,那“独自”二字,咬得分外重。
他低笑,又默。
分明是风朗气清,然我心中愁肠百结。
“哧拉——”是衣裳的一角被什么勾住了!我暗道不好,身子一歪,眼见就要栽倒。他飞身把我扶住,道:“你故意的罢?”
我气得把他一推,然后——
我就掉到湖里去了。
拓跋焘把我拉上来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发抖,却不知是被水冰的,还是被他气的。
他“吃吃”地笑,水波潋滟的映照中,那一张祸水脸近在咫尺。
“女人不要总逞强,学会示弱才可爱。”
我把头转过去,从鼻子中“哼”了一声。
“你又瘦了,才抱了一会儿,就硌得我浑身疼。”
我怒,“自然比不得柔然公主手感好!”
“噗……”他却用手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过来,“你在乎?”
那一张妖颜在我面前陡然放大,我竟有片刻的失神。
他轻轻地笑,一边凑过来,在我耳边吹气,“你在乎……”
这个妖孽!
我又是懊恼又是气急,混着之前宴上的委屈与伤心,抬脚便踹。他闷哼一声,“好狠的女人。”
风把我的衣裳吹得半干,好在是七月的晚上,并不觉得凉。
然我此时神经紧绷。
我与拓跋焘并排躺在湖边的一只石榻上。他移过来一寸,我挪开两寸;他再移过来两寸,我挪开三寸。
……
他伸手把我一捞,平静道:“到头了。”
我讪讪转身,只把背部对着他。
“你今晚不回去了?”
“这石榻大且舒服,挺好。”
他笑得促狭,“是挺好。长夜漫漫,你知不知道,这石榻是用来做什么的?”
人工湖是新挖,湖边石榻更是刘义符亲自设计,无非又是什么新鲜玩意。我从前哪有兴致打听,现在注意瞧,才发觉它们个个形状不同,分外透着诡异。
身下这个,有一半浸在水中,两头修成一高一低,中间却是个凹槽……
他伸手抚上我的肩,闲闲划着圈,低声道:“我教你呀。”
心中跳出一个念头,我的脸刷的烧了起来!
拓、跋、焘!
我再也不要忍了。
我把头扭回去,质问他,“你来做什么?”
“你不喜欢我来?”他却顾左右而言他,“殿上见到那假太子时,你可失望?”
“不。”我吐出一个字。
“我还以为,你今日这身红衣是为我穿的。”他做一副心伤模样,又道:“你猜我来做什么。”
我冷笑,“我怎么猜得到。南朝局势亦尽在你掌握,我亦承你所言,落得这般落魄。你高高在上,只需动个念头,什么也能办到。你若是要我死,我现在就要没命……”
“我不会要你死。”
“那就可以随意耍弄我?就可以叫西平公主嫁给义真?今日这场戏,你可看得高兴?”
我咬着唇,死死瞪着他。
在这个人面前,我不哭,绝不哭,绝不!
他望我半晌,却道:“真是个笨女人。”那一双灿若皎月的眸子里似有水纹流动,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我们对望着,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要向他缴械投降。然心口的疼痛时刻提醒我,这个人,是我的敌人,最危险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