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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红枝闹-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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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你会死,她又说,谁也救不了你。
我想问问她该怎么办,可她叹了口气就走远了,我捉不住她。
我忽然就很难过。
我知道自己是被魇住了,可是却有点不想醒来。
——
娘亲,你说没有了心就谁都害不了我,可是现在我都有些讨厌自己了。我越来越贪心,不但想活,还想活得很好。
虽然明知道不能。
******************************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梨木心的故事。娘亲说这是我们家族的隐秘,而这个隐秘给整个家族的女子带来了无尽悲痛。
坞中多梨木,林中有洞天。梨族出好女,自名为姜年。
我的先祖偏居在一个叫梨花坞的地方,那里芳菲遍地,四处都是鸟儿的欢歌。族里的女孩子们出生时并不取名字——她们都在等待,等待一个给予她们名字的良人。

那一年,族长的小女儿长到十五岁,求亲的队伍在梨树林子里拐了九曲十八弯。族长千挑万选,给她挑了一个最出色的男子。据说那个叫珉的男子天人之姿,有惊世之才。
可是在出嫁的前一夜,那个任性的小女儿却给自己拟了一个名字,叫姜年。
她说,世间并没有我看得上的男子,我姜年此生不嫁。她宣誓的时候高扬起小下巴,骄傲又天真。
那个叫珉的男子被毁了约,自此与梨族结下仇怨。族长为了平息纠葛,许诺自此以后,梨族将从每一代女孩子中挑出最美最贤淑的一位,嫁给他的后人。
可是这些还不够,珉不愿自己的耻辱在后代身上上演。他下了一个诅咒,诅咒那些将要被选中的女孩子们,若她们违背了誓言,必将生生世世不得真爱,遇情则殇。
这一个诅咒,不知沦陷了多少梨族女子的一生。

可故事到这里并没有完。
姜年到底爱上了一个男人,一个普通到连名字都没有被记住的男人。她忘记了自己的宣誓,不顾一切地跟他走了,许是诅咒应了验,最后竟被那不名一文的男人抛弃。姜年回到梨族的时候面若死灰,已经油尽灯枯。
族长只得再次找到了珉。他求珉救救自己的女儿,好叫她忘却一切从头生活。
珉居然答应了。他给姜年换了一颗心,一颗梨木做的心,药引便是姜年最珍贵的那段记忆。 
姜年将她深爱过的男人忘记了,她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再不会爱。珉给她换的那颗木心本身就很钝,更是动情则碎。姜年真的成了她悔婚时所宣誓的那样,再未爱过任何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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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同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很多东西我还不懂。
我问她,姜年放着那样好的珉不嫁,为什么偏挑了一个坏男人?
她答非所问,只告诉我说很多女孩子都要犯这个错。
直到她临终,我才知道这句话里的女孩子也包括娘亲自己。她那时候很平静,幽幽同我讲她的一段隐秘的年少。

她亦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过一个男子,那男子给她取了一个天下间最美丽的名字,叫重湖。
娘亲说,他叫我重湖的时候眼睛星子般的亮,胜过世上最好的光华。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跟他走,不离不弃。
于是她也没有告诉那个男子自己是有婚约的,她才不管什么诅咒。
你知道每个女孩子都会傻一次,她苍白的脸上竟泛出些红晕。她又说,他让我叫他客儿。
客儿系出名门,娶亲需上报宗谱。
于是娘亲便在一个小寺庙里等他。客儿许诺梨树开花的时候便会回来,可是庙里的梨花开了又谢,娘亲却没有等来她要等的人。
娘亲说,我只等来了徐羡之。他告诉我客儿再也不会来了,他还说客儿同我好只是虚情假意,是为了得到梨族换心术的秘方。

娘亲赶回梨花坞的时候,坞里已经一株花树也没有了。梨木上满是焦痕,地上涂遍了刺目的鲜血。那些梨树吸饱了血水,连树枝也泛着红。梨族在一夜之间覆灭,曾经的世外仙境化为坟冢。
徐羡之说,重湖,我早就仰慕你。你孤苦伶仃,从此我便是你的依靠。
于是娘亲便嫁给他做了妾。

娘亲讲到这里冷哼一声。她望着我说,红枝你知道吗?徐羡之娶我原来也是为了那个换心的方子。为了得到方子他竟要杀了你,我偏不给他,哪怕我死。
然后她就笑了,笑得那样美,几乎迷晃了我的眼睛。
那么多年娘亲一直没有笑过,她一直在隐忍。直到我做了徐红枝后,她才肯明白地告诉我,她恨徐羡之。
我的娘亲恨我的爹爹,而我当初活下来的理由,就是代她去恨。
我的名字既不是爹爹取的,也不是夫君给的。它由来于一个女孩子的死,红枝,艳极则煞,注定了无花无果。
我又觉得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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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醒来了,不管怎样我要先去滑台看看刘义隆。
我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刘义真。他愣了愣,便朝我笑了,“你伤了肩膀,心力交瘁才晕过去的。这才睡了两天,也不多。马车正在赶路,就快到滑台了。”他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真是好看。
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讲,一下子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便自己同我解释:“你护着的两个孩子都还活着。女孩子已经服了解蛇毒的药,不日就可痊愈。男孩子背部本就有伤,又替女孩子挡了一箭,发现时已经晕了。不过他很坚强。”
他见我还是不说话,又显出愧疚的样子,“我这次是带兵支援滑台,路过那片树林时,部下汇报说发现了一伙逃兵。按照军纪他们是不能活的,况且他们身份很可疑,所以我才……我并不知道他们是你的同伴。我……我能做的只是,好好葬了他们。”
他说每一个字都轻轻的,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我的神情,似乎生怕我难过。
我对他说“谢谢。”
他一惊,显然有些喜出望外,目光竟一时忘了从我脸上收回去。我看出他有很多话想问,比如我为什么叫徐红枝,比如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可他只动了动喉结,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慢慢垂下眸子,淡淡地说,“这本是义真分内的事。”又说,“皇兄他——很想念你。”






15

15、【十五】 滑台城 。。。 
 
 
我们一行到滑台时已是清晨。天空灰蒙蒙的,零星洒落着几点小雨。刘义真在城外的空地上整校了军列,此刻一切就绪,正要领兵进城。
他穿了盔甲骑在高高的马上,那般相似的五官和意气,让我不自觉就想起另一个人。
我仰头对他说,“我不想坐在马车里。我想骑着马好好看一看滑台城。”
“城里混乱得很,淑妃又有伤在身,还是马车比较稳妥。”他也不看我,声音凿凿,始终不肯叫我红枝。

可我不想与他这样见外。
我道:“刘义真,你非要认我是淑妃?”见他半晌不答,我索性学男子间的礼节朝他伸出一只手,“徐红枝今日愿以诚相待,你肯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他这才低下头,用一副莫名的神情望了我好半天。
待我都有些紧张了,他的嘴角却倏地浮上抹笑。那抹笑就像镜湖面上的一皱涟漪,细微轻巧,一直荡到眸子里去了。

他终于朝我伸出手,却不是回我的礼,而是一用力把我拉到了马上——他的马上。
我的脸腾地热了。我不自在地扭了扭,一副想下去的样子。
他在后面浅笑出声,“你不是要骑马进城么?”
“可我的意思是自己骑……”
他却已经执起缰绳,反诘道:“徐红枝,你方才还说以诚相待。你我君子之交,不过是共骑一马,有什么干系?”
我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欢畅极了。
徐红枝,他方才叫我徐红枝呀。

他在耳后朗声——“进城!”
传讯的号角“呜呜”吹响。在一串零碎的“吱呀”声中,滑台城的大门缓缓打开。
**************************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夹道欢迎。
没有欢呼,没有礼乐,亦没有花簇。百姓与士兵混杂在一起,活人与死人混杂在一起;受伤的仍奄奄躺在地上,站着的亦是散乱无章。人们静默无言,注视着这支数千人的军队缓慢前行。他们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失去了所有人类的表情——
滑台已经成为一座垂死的城。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就嗅到一股浓稠的腐朽之气。
我从来不知道,一座城的垂暮是这样叫人心酸。

我偏头望一望刘义真,看见他浅灰的眸子里盛满悲悯。
我忍不住轻轻问,“你能救他们的对不对?”呵出的热气不小心吹起了他的一绺鬓发,他的耳后竟蓦地泛出一圈淡粉色。
我慌忙低下头去,见他勒住缰绳的手紧了紧,骨节泛出微微的白来。
然后有细细的风吹过我的头顶,痒酥酥的。我侧耳仔细去听,他却似乎并没有说话。
于是我也就不说话了。

我看见的是同一场景的不断重复——衣不蔽体的人们,横陈两路的尸骨。一条街走了太久,我甚至觉得这支军队在越走越慢。方才还英姿勃发的将士们,仿佛瞬间就被死亡的大爪笼住了。
于是就一直这样消沉地走着,走着……
在这阴仄的颓败里,在这窒息的静默里,在我几乎要恍惚了的时候……
忽有一声婴孩的啼哭震动耳膜!
我循声望过去,看见一个面带菜色的妇人,高高举起小小的一坨粉红。

这天是十一月十一,刘义真带援兵进城的日子。顽抗了魏军足足六十七日的滑台城,山穷水尽的滑台城,竟迎来了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天空不知什么已经不再飘雨。久违的红日将天幕的阴霾一扫而光,几束稀稀朗朗的阳光洒过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死寂的人群沸腾了,一阵蛰伏的骚动之后,人群中开始爆发出阵阵呼号。那呼号是真正发自肺腑,有各式的笑声,但更多的是哭声与哀嚎。
我看到他们的眼睛都是盈盈的,每一闪泪光在阳光的金辉下都化成一小撮火苗,连缀成一串一串。这些火苗在绝望中燃起,虽是星星点点,却蕴着摧枯拉朽之势。
我忽然就觉得这样的欢迎,比起那锣鼓喧嚣要诚恳十倍百倍。
这样的诚恳让我觉得,滑台城是真的需要这支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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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隆亦需要这支军队。
他已经中毒近二十日了,纵然最好的军医也束手无策。那群军医绞尽了脑汁,只看出这种慢性毒乃北魏太子拓跋焘所制。
世传拓跋焘样貌奇丑,才能却举世无双。他所制的毒药,也唯有他能解。
我随刘义真去主帅军帐,几乎是一步一挪。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我一直在抖,一直在抖。刘义隆就在眼前的军帐里躺着,我却再不敢迈一步。
刘义真道:“军医说三弟近日一直昏昏沉沉,眼下应该又睡过去了。”
我这才掀开幕帘,一眼就看见军榻上的那个人。明明他一动也不动,却立刻把我的精气神攫走了。我几乎是踉跄着走到榻前。

他变得那样瘦,更显出眉宇间还没脱尽的稚气。那么高大的人,缩在那里倒像个小孩子。
我见他眉头皱得厉害,忍不住伸出手想替他捋平。谁知刚触及他的眉尖,他的睫毛就扑扇起来,缓缓刮过我的手心。
下一刻,他已经睁开眼定定望着我,眼神是倦怠的,偏透着一股子顽皮。他咕哝:“你在帐前来回地走,把我吵醒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的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我就是知道。”语气神秘兮兮的。
“那你还装睡?”
“若是旁人,我就干脆不醒来了。”他孩子气伸出大掌来的裹住我的手,握了一会儿,又将我的手指掰开,认真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嵌进去,“现在生了大病,倒可以想不见谁就不见谁。”
我笑他:“你倒越活越小了!。”
他索性将头埋过来轻轻放在我腿上,“你以前就总这样说我,叫我毛小子。”然后他就故意用胡茬蹭我的腿,“你看,我胡子都这么长了,可不是个毛小子!”
我被他扎得直要躲,他偏搂着我的腰不放。他说:“你若是嫌弃它们,就帮我刮了。”
我说:“我才不会。”
“刮坏了也不怪你。”他细细地掰我的右手食指玩,“我现在只能躺着,即便连刮胡须的刀都拿不动!”他的语调里故意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可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这个傻瓜呀,偏要装得这么不在乎。

我笑道:“好啊。”索性自腰间抽出防身的匕首来,“你说的,刮坏了也不怪我。”
他抬起头来,又是愣愣望了我好久,半晌不说话。然后他就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离离,现在的你真好。”他别过脸小声地说:“我便是现在死也值了。”
我用刀背敲他头,“你说什么呢!”
他转过头,定定望着我,一字一顿就开始嚷:“我说若是我这次没死,一定要娶你为妻!”
我惊得忙去捂他的嘴,一边扭头看有没有人听见——
刘义真竟立在军帐前,也看不清楚表情。还不等我有所反应,他就转身走了。
我的木头心竟又抽了一下。再看刘义隆,他已经嚷得筋疲力尽了,靠在枕头上微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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