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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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一切已准备就绪。”帐外一声低禀,却令祁风一震。他更加不安地看着玉心,生怕她说出不再跟他的话。
眼见少女的嘴唇动了动,他屏住了呼吸。
“我痛,你帮我穿衣吧。”
他呆愣了半晌,明白过来。提起的一颗心缓缓放下,这才发现前心后背,汗水早已将中衣浸湿。顾不得这些,他像个诚心改过的孩子般,老老实实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服,像模像样地为少女穿在身上。少女不再遮掩自己的羞处,只是垂着头不语,但那脸上分明掩着娇羞,怕被人窥见。心中有些庆幸,继而有些欢喜,笑意到了嘴角,他又忍住,怕少女见了生气。
玉心忽地抬头扫了祁风一眼,男人顿时被吓住,一脸的惶恐。
他所有的神情都落入玉心眼中。她相信,祁风是在意她的。那愧悔、焦灼与心疼是出自真心的。她叹了口气,为她系衣带的大手一僵,片刻,才又继续。
祁风此时心慌慌,难为他一个大男人要为女人穿衣服。本就手生的很,加上心中慌乱,一件亵衣的带子系了半天也系不好。反倒是玉心,先平静下来,忍了痛不再要他伺候,接着反过来服侍他穿好衣服。两人始终都不再说话。玉心是不知说什么好,祁风是根本不敢再多说一句。
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他们上路了。骑在马上,祁风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他低头在玉心耳边轻声道:“都是我不好,刚刚我太心急。兰心,我是真心的,你要信我。”
他以为她不会回答,谁知几乎是立刻,她轻轻点头:“我信你。”
他对着她如墨如缎的秀发呆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玉心摇摇头,祁风有什么心事都会写在脸上,他和贺兰昀不同,不是那种城府深深心机重重的人。这是最令人安心的。不过她不想再提刚才的事了,那实在是太尴尬,太令人羞赧,赶紧找些别的话吧。
“祁风,你师叔回来了吗?”
“回来了,半夜就回来了。”
“哦?”不再多问,玉心静静等待。
“我师叔看出你结义兄长的武功套路出自碧门,他已经先行回鹤山向我师尊禀告此事了。”
玉心的一颗心顿时安稳了,祁风并没有打算瞒着她什么。她无声地笑了笑,又问:“碧门究竟是什么门派?怎么你师叔十分在意的样子,竟然连夜就赶回师门呢?”
祁风沉默了片刻,其实他很不愿意和玉心讨论叶某人的一切。刚刚摆脱了贺兰昀,又冒出了一个叶修衍,他挺烦的。瞪着玉心的后脑勺,想了半天,最终他还是实话实说。
碧门,坐落在天水之源玉山之巅,是瑶川大地古老而神秘的圣道之门。其古老,可与云门相媲美。而其神秘,云门也望尘莫及。其传世武功韬略皆旷世难寻,举瑶川大地也只有云门能与之比肩。竑朝、昊朝以及大曦朝三朝的开国君主都曾投入碧门拜师学艺。学成出世,天下归一。
由此,碧门成为屹立瑶川大地历经千年的帝王师门。不过,三百年前,碧门俗世弟子也就是大曦朝开国帝君玉旸下山之后,其山门便轰然关闭。三百年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也再未有俗世弟子现于瑶川大地。
最初,也有仰慕者寻访先人足迹踏遍玉山,唯见山峦白雪皑皑,坚冰不催。山路崎岖交错繁复,最终迷途难辨,悻悻而回。因此,碧门渐渐淡出世人的记忆,乃至最终成了传说。
碧门,是帝王师门。
修衍出自碧门?
、断云依水晚来收 一
玉心望着涛涛松林随风摇曳如碧浪翻滚,胸臆难平。
“祁风,大曦朝中,叶氏可是世家望族?”
“叶氏的确是世家,但早在大曦朝立国前就已没落。”
“嗯?”
“叶氏是阴昊一朝的开国功臣、世袭贵族。阴昊末年遭幽王猜忌,退隐山林家道中落。到大曦朝时,叶氏不愿出仕辅佐新主,泯然于世矣。”
“那么姜家是断断不会与叶家联姻的了?”
“是。所以刚听你说起时,我便断定他在说谎。姜家是曦部落中的大族,先祖追随圣武大帝征战四方开疆扩土,何其荣耀。怎么会与前朝没落之族联姻?而在大曦平帝与殇帝年间,与姜家联姻的只有秦家、贺兰家两大望族。”
玉心沉默下来。修衍没有说实话,在他的身世上,他骗了她。为什么?
碧门三百年来淡出人们的记忆,如今却有弟子出世,他们是要辅佐玉氏后人、还是要打下一片江山、再创一番伟业?
修衍说,玉氏的血不能白流。他家族中为玉氏死去了无数人,那绝不似说谎。可他偏偏瞒了自己的姓氏,有什么隐情吗?
“兰心,你怎么了?”
祁风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心。
玉心将手覆在男人牵着马缰的手上,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祁风,你听说过金麒卫吗?”
你听说过金麒卫吗?
玉心和祁风共乘一骑。她坐在他身前,看不到他的神情。唯有依靠肢体的接触,感受他的变化。
祁风说过,玉曦一朝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祁家都清楚。都清楚?那么,大曦朝密卫——金麒卫,他知道吗?祁子瑜这一支到底和金麒卫有无关系?
玉心的手微凉,覆在祁风握着缰绳的大手上,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想知道,祁风究竟了解多少底细?祁风,是不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立刻,祁风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的掌心炽热,指腹上的薄茧划过她细嫩的肌肤,微麻。此时玉心的问话出口,那只手仍紧紧地握着她的,身后贴近的胸膛也没有不自然的起伏。
只听祁风缓缓说道:“金麒卫?你怎么会知道金麒卫?那是大曦朝皇家密卫,即使是皇室宗亲,也不得而知。兰心,你从哪听说的?”
可是你知道,祁家是外戚,却比皇室宗亲知道的还多。
玉心没有回答祁风的话,只是淡淡地道:“和我说说金麒卫吧。”
祁风蹙眉:“我只听父亲提起过金麒卫的称谓,但父亲也仅仅只是听说过而已。金麒卫十分神秘,是皇家不能窥视的秘密。若不是当年帝都朱雀门血案,我父亲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兰心,你从哪听来的?是那个叶修衍对你提起的?”
玉心顿了顿才答:“是。”
只是她也不再多说。
“兰心。”祁风的话语中忽然带了一分凝重,“你有心事?你不愿对我说?”
你不信我?
玉心的眼中漾起了水雾,茫然空蒙。怀疑的种子进到了她的心里,似乎在那里扎了根。不不不,她不能让那种子发芽破土而出。若真如此,恐怕终其一生,她都不会有快乐安宁了。
“祁风,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事,我慢慢说给你听。”
玉心轻声说着,同时向后靠去,缩进了男人温暖的怀中。
她信他。他们给了彼此承诺,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只是哪些该对他说,哪些又该永久尘封呢?
她的身世,姑且不提了吧。她飘荡在丹江上时不过是几个月大的婴孩,她若是对祁风说起她记得所有的事,那会多么惊悚啊。
仔细斟酌之下,她隐去了叶凤奇和金麒卫的细节,将路上的遭遇有选择地对祁风说了。之所以不提凤奇,实在是因为他的地位特殊。当朝廷尉右监竟是前朝密卫统领,其中的厉害关系太重,非同儿戏。他们信她、帮她,她不能让他们有半点闪失。而修衍在野,行踪不定,使命与凤奇不同,且身边有高手护卫,他自己也是一身本事,无碍。
希望是真的无碍。
祁风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控马行走如飞。他对叶修衍非常感兴趣,但他没有问过多的问题。只是当听说他们在羽山中两次遭遇袭击时,他蹙紧了眉头。
“那些是什么人?可伤到了你?”话音里满满的关切。
他是在意她的,她知道,只是,她不想再深谈。将这一路上的遭遇简要对祁风说完,玉心换了话题。她不想再提起修衍,这一别,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而从今后,她与他,最好不见。
“祁风,你一路上可遇上了什么麻烦?”
和玉心比较起来,祁风一路还算顺利。他落入丹江,被大浪打到了水下。手腕却被缰绳缠着,他的坐骑追风极其神骏,在水中扑腾游弋,把他拖到了岸边。不多时,接应的人马就找到了他。而他的师叔不远千里来寻他,他易容潜行,没有再遇到什么波折。
玉心暗想,贺兰昀显然没有将祁风出逃的事向朝廷举报。为什么?
“祁风,你身上带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朝廷真的一无所知吗?”
“哼,我想拓跋崷一定料到皇宫里丢了东西。但他一定不知道我姑姑拿到的究竟是什么。他篡夺玉氏江山,但玉氏的秘密他一无所知。我祁家一门都死在帝都,他将信将疑。只是他不知我会向西来,没有人知道我师出云门的身份。所以他若想追查,应该向我的家乡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长风卫探明,他的家乡东部青郡泉阳镇,已有大批朝廷密探和皇廷暗卫赶去了。而且,统率暗卫稽查祁家忤逆大案的正是孝王拓跋光。昔日杯觥交错的堂上客,今日手握兵刀的阿修罗。这就是皇家。
但贺兰昀绝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祁风选择的道路,绝不是向家乡去的。那贺兰昀为何不向帝王禀明,立上一件奇功呢?他不会真的以为他们葬身江底了吧?贺兰昀这个人,实在是深不可测。他们将来还会见面么?但愿,永远不见。
他们风餐露宿,好在沿途接应不断,倒不甚艰苦。一路平安,十日后他们进入了鹤山。在山中行走两日,到了一处山谷。
进了山谷,祁风再不急着赶路,两人下马,他牵着她的手,在谷中崎岖小径上行走。
玉心被眼前美景吸引,踯躅不前。
群峰合围,雾霭重重。谷外北风萧瑟细雪纷飞,谷中云烟缭绕温暖润泽。举头远眺,又见天高云淡山头白雪皑皑,低头四顾树木苍翠山溪清流。层峦间白云聚集,如一群群奔腾的野马,在山头飞跃腾跳。山腰间云影淡淡,风般飞逝,苍茫阔远。身在山中,宛如到了人间仙境,两重天地,别样情怀。
“祁风,我们把家安在这里可好?”
青山相傍,绿水相依,别无所求了。
祁风含笑看她:“我们的家?”
“嗯。”
玉心重重点头,才想明白他的话,随即脸上一红。但她又严肃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祁风了悟,当即道:“你喜欢,我们就在这里安家。”
玉心眼中笑意盈盈,层层烟气散开,一弯碧水融融,翠意涌现。男人深深凝视,猛地揽她入怀。
他们就在谷中安了家。祁风属下中有善风水的,给他们在谷中一个小山冈上选了一块地。伐树取石,盖起了两间木屋,屋前竖起篱笆,屋后辟了两亩梯田。岩间自有清泉,孜孜流淌灌溉不息。
玉心从来没有想到,她想要的自由生活就这么来了。
祁风没有将她带进云门。云门的规矩重重,非本门弟子不得进入山门,对谁也不能例外。但玉心仍是特殊的。雾隐谷是鹤山崇山峻岭中一个隐秘的山谷,外险内秀,云深崖兀,沟壑纵横,暗藏机锋。没有云门弟子带路,外人在鹤山兜兜转转数十日也找不到此地。听说当年武圣秦枫被阴昊官兵追剿,就曾在此藏身。任万名官兵搜遍鹤山,也没有找到秦枫的影子。这雾隐谷,实在是个奇妙之地。
玉心和祁风如一对小夫妻般,在这里安然度日。
他们携手蹬峰,看日出霞光万丈,彤云万里如瀑。执辔比肩,纵马飞奔在西部高原上,看黄沙滚滚翻腾似海,转瞬又雷雨如注倾倒奔流。林中习武,身形矫捷如鸿,剑锋锐利寒光流转。湖上泛舟,踏叶而行如蜻蜓点水微波不惊。而更多的日子,他们如最普通的夫妻,一起在木屋后翻地播种除草灌溉,男耕女织夫唱妇随。
自由的天地,自由的呼吸,有祁风相伴,快乐从容。
春风忽如而至,高山上冰雪未消杜鹃破雪傲然绽放,皑皑白雪之上粉艳艳如火如荼迎风招展,似九天仙女将天宫琼花散落人间。待雪尽冰消,寒金莲又为鹤山群峰铺上了一层金色地毯。而山谷中山梨野杏烂漫缤纷,山风轻拂,落英团团炫舞,粼粼飞雪、点点红英汇成一片苍茫的花海,人在其中,不知归处。
三月,正是春花烂漫时。
祁风抱着一坛雪里春,走进了柴屋。玉心满脸烟熏气,把热气腾腾的红烧野兔肉端上了桌,回首笑看着他。男人回以微笑,将酒坛放在桌案上,而后拉过少女,大手掐住她细细的腰身,低头深深凝视。烟火气沾染在少女脸上,把她精致的面容熏乌,可那双烟波秋水般的眼,如翠似碧,慑人心魄。
玉心也抬头看他。她又长高了,身材秀美修长,有着练武之人的挺拔,也有着少女的袅娜娉婷。可是在他面前,她仍需仰视。她长个子,这人也不闲着,二十出头的男人还会长个,真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