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剑立云沙-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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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奴婢别无所求。”
“那样你不委屈吗?”
“不委屈。只要能追随主人和夫人,怎样都不委屈。”
“可是我心里替你委屈啊。”玉心平和地看着诗儿,“亲人没了,自己又无依无靠,还要做那些贱役,我舍不得呢。”
嗯?诗儿有些愣,一时不知怎样作答。她思量半晌,才道:“夫人心地善良,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只求能留下来。只要能留下来,做什么都成,怎样都成。诗儿没有丝毫委屈。”
“哦?做什么都成?怎样都成?”
“对。”
“祁风。”玉心回头看向男人。
男人严肃地走过来,只看着她:“兰心,你做决定。”
“诗儿,你多大了?”
“奴婢今年刚好双十。”
“哦,年纪也不小了。既然你无依无靠无家可归,我和祁风就给你一个好归宿吧。”玉心的目光飘向不远处侍立的长风卫,抬手一指,“你。”
一个四方脸相貌周正老实敦厚的汉子一愣,随即上前施礼。
“你叫方胜吧?”
“是。”
方胜是长风卫中祁风的贴身护卫之一,玉心在谷中经常见到他的身影,这个人很老实,还帮她犁过地、垒过鸡窝,见了她总冲着她憨厚地笑。
“方胜,你娶妻成家了么?”
“啊?没。”
“那今日祁风和我做主,你立刻与诗儿拜了天地,结为夫妻吧。”
方胜睁大了眼,呆在当地。
“不——”诗儿大喊。
玉心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来,诗儿却觉得后背起了凉意,没有出口的话生生咽回了肚里。
“如此甚好。”祁风眸光闪闪,十分开心,“方胜,你和诗儿今晚就完婚吧。诗儿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属下谢主人恩典,谢夫人恩典。”
这一声夫人出口,玉心的脸又红了。祁风见了欢欢喜喜地拉起她的手,坐到篝火边。一旁,方胜已经拉了诗儿闪开。玉心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诗儿眼中的恨意。她暗叹口气,这女人一定要留,她不能轰走她。可留一个这么有心的人在身边,实在是不妥。她唯有先断了诗儿的念想,以后再做其他打算吧。
远处,随行的护卫都在向方胜道贺。不多时桌案摆好,香炉奉上,男女拜了天地,又来拜谢主人。男人脸上满满的感激和欣喜,女人脸色苍白、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和怨愤。玉心只当没看见。随后,方胜把诗儿拦腰抱起,在众侍卫的哄笑声里往林子深处去了。
就听方彪威严地下令:“不要去管他们,各自小心职守。”
这些训练有素的汉子立刻散开,不见了踪影。
“兰心,你真聪明。”祁风笑着开口,“这个诗儿,一直让我很头痛。”
玉心瞥他一眼:“你不怪我就好。”
“我怎么会怪你?”祁风仍在笑,“你做得好,这样一来,诗儿也有了依靠。我好好看顾她男人,也算是照顾诗儿一生了。”
玉心看着祁风俊朗的面庞,也不由地笑了。这个男人,心眼儿是实的。
祁风一把抱起她:“野地里风大,进帐去。”
帐中温软,两人相对而卧,像许多个夜晚那样,玉心枕着祁风的臂弯。帐子的天窗开着,满天的星斗密布,如颗颗宝石晶莹璀璨。
夜,静谧美好。两人相视一笑,玉心缓缓阖上眼睛。
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女人的哀哀叫喊,尖利刺耳,一声声撞击在玉心心上,她一下坐起身来。祁风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又把她拉进怀里。
“那是什么?”
祁风笑:“还能是什么?”
玉心先是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脸瞬间红透。祁风紧紧搂着她,身躯有些僵硬,气息也有些急促。玉心明白,一直以来祁风忍得很苦。夜夜对着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却不能动作,如何不难受?而此时,林子深处,哀哀的叫喊声已经被娇吟声替代,不断传来。两人的耳力都不是一般的好,听得脸红心跳。
祁风搂着她,手臂越收越紧。但这男人真就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身体绷得更紧。玉心将头埋在他胸前,装睡。
男人不住地深呼吸,胸腔里的一颗心强有力地跳动,怦怦,怦怦,玉心的一颗心也随之狂跳。唉,她在心中叹气,自己装得也好辛苦。
远处的声音终于歇了,好像已经后半夜了。玉心真的倦了,气息变得绵长。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祁风嘟哝:“方胜这个混蛋,下次让他滚远点。”
玉心想笑,笑意真的到了嘴角,人也安然入睡。
祁风看着怀里的女人,恬静美好,安详满足地依偎着自己。他气息渐渐平稳,也入梦乡。
次日上路,那些护卫都拿那对新人打趣逗笑。玉心瞥了一眼,方胜满脸喜气,看得出他喜欢诗儿得紧。诗儿呢?她眼圈微黑,显然是没有睡好,脸上的神情有些漠然,对那些护卫的取笑不理不睬,只是手脚麻利地收拾行装。这个诗儿,她还是要小心一些的。
接下来的三天,都很平静。只是夜夜都有女人的娇吟声不绝于耳,害得祁风和玉心都睡不好觉。祁风某夜曾恨恨磨牙:“狗男女,得想个法子治治他们。”
玉心就笑话他:“人家新婚燕尔,干你何事?好端端的,你为何满嘴恶气?该不是舍不得诗儿吧?”
祁风气愤地看着她:“坏东西,明明知道我忍得很苦,还气我。”
玉心脸立刻红了,乖乖闭嘴。可男人不依不饶,细碎的吻落在她额头、眼角、眉梢、耳畔、柔唇间。最后,他吻遍了她周身。她浑身滚烫竟觉得自己再也把持不住了,谁知他却深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颇为艰难地为她穿好中衣,而后紧紧搂着她入睡。
第二天,两人都成了熊猫眼。
玉心有时竟会想,三年孝期快些过去吧。她也想把自己给了祁风呢。
他们尽量走山野小路,偏僻处不必易容改装。只是道路忐忑崎岖,马上行走,在鞍鞯上颠簸久了,玉心下马后半晌都迈不开步子。祁风煞是心疼,就想吩咐侍卫准备马车来。
玉心拦住:“这点苦若都吃不得,将来上疆场厮杀,我怎么可能坚持得住?”
祁风摇头:“冲锋陷阵是男儿的事,我怎么会让你上战场呢?”
玉心看他半晌,默然无语。
过了几日,他们接近了濯郡通往离郡的官道,此时一切都变得小心起来。百名护从分批乔装散开,他们身边只留下了方彪与方胜夫妻。方彪早就为主人准备好了新的身份,他们成了濯郡武平镇靠药材生意起家的富商大户何家的两位公子,此次奉家父之命前往北地贩卖药材。方彪等人只管扮成仆人就是。
祁风和玉心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换上了名贵却显得俗气的云西锦湖绿长袍,周身散着铜臭味,配上那面具十足的暴发户模样。
有长风卫等在路边,准备了一辆雕镂华丽同样俗气却很舒适的安车供主人乘坐,另有一辆装着药材杂货的车子在后跟随。方彪和方胜就扮成车夫模样,诗儿换上一张管家婆子的脸,跟着方胜上了后面的货车。追风和飞雪则被其余人带走。玉心钻进车厢时看了一眼方彪,这汉子相貌平平,可做事实在是稳妥周到。
大路上萧索冷清,走了半天也不见行人。再看看路边的行道树,玉心有些呆愣,这是仲夏,可树木光秃,不要说树叶了,连树皮都没了。这些树早就枯死了,有的颓废地立着,有的则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再细看过去,枯木乱石后隐着累累白骨。
玉心重重叹息,她在鹤山中活得潇洒惬意,却不知山外竟是如此凋敝的景象。先前祁风说起南北大旱,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到了这种地步。
祁风似乎知她所想,握住她微凉的小手,轻轻拍拍:“别看了,这一路恐怕都会如此。”
“从去年至今,一直没有下雨吗?”玉心想着雾隐谷中细雨霏霏,烟气缭绕的画面,不禁结舌。明明才离开几日,现在想想,那里却宛如桃花源,人间仙境。
祁风目光灼亮:“长风卫递来消息,兰心,你听了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六月初六,德王世子在黎水滩举事,立刻天降甘霖。三日三夜,黎水涨满,砻郡旱情就解了。现在世子义师已攻下北部三郡,三郡皆降大雨。兰心,这是上天显灵,昭示玉氏当兴。”
“真的吗?”玉心瞪大了眼睛,根本不信,“是你在砻郡的长风卫亲眼见到的吗?”
“那是当然。我的属下怎敢胡说。”
玉心将信将疑地看着男人,喃喃道:“到了就知道了。”
眼见为实才是真的。真若如此,她这个现代穿越来的幽魂也要相信神力了。
望着满目凄荒干裂得寸草不生的广袤土地,玉心喃喃:“白骨露於野,生民百遗一。”
历来大灾难极易引起大动荡,更何况拓跋氏本就根基不稳,如今看来大桓朝真的岌岌可危了。
他们从西部往东北方向去。长风卫的消息称义师下彬郡后已经扩充到三十万众,世子玉茁适逋虼缶ぴ诒蚩ぶ卣蚍岢牵碛惺逋蛞迨Ψ至铰纷な仨每ず土饪ぁ
大桓朝英武帝仓促中调兵遣将,钦点威武将军朱蘅率二十万大军直扑彬郡,命与彬郡相邻的梓、泯两郡郡尉率兵协助,供朱蘅驱策。而拓跋崷仍不放心,又派自己的儿子孝王拓跋光率十万大军为后援,与朱蘅大军遥相呼应。
祁风看了密信,火折子一闪,将它烧成了灰。他冷哼:“朱蘅。”
玉心看向他:“这个朱蘅什么来历?”
“朱蘅底层出身,在前朝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但他悍勇异常,有一身本事,就想靠军功立身。拓跋氏篡曦,屠戮玉氏宗族,他操刀上阵,立下了军功无数。从一个小卒直到了今天威武将军之位。此人仗着自己武功出众,又得拓跋氏宠信,专横跋扈。因前半生潦倒,最是唯利是图。”
“哦,原来如此。”玉心的目光倏地变冷,“我们此去顺路,不妨去拜会一下这位威武将军。”
“什么?”祁风目光闪耀。
“光有潜龙图,不足以立威。”
、青海长云暗雪山 三
他们要往彬郡去,出濯郡必经离郡入梓郡,这是最近的道路。长风卫探明,朱蘅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梓郡凤山脚下。
玉心打算顺路去拜会一下这个双手沾满玉氏族人鲜血的朱大将军。
祁风黑瞳闪耀,玉心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杀了朱蘅,祭奠玉氏族人的在天之灵。杀了朱蘅,他在世子军中的分量自然就重了。
一路上,他们详细地谋划着。
走在郊野,四目荒凉。途径的很多村落不见人烟,唯有白骨累累,竟都成了死人村。即使偶尔遇见活人,也都羸弱如恶鬼,伸着嶙峋的手,指向路人,眼中却已经没有了生的希望,只是在等死而已。
路途萧瑟压抑,玉心缩在车中,沉默无语。
这天到了一处村头,迎面立着高大的木制牌坊。粗壮的圆柱朱漆斑驳剥落,风干裂开无数狰狞的口子,犹自在骄阳下挺立。此坊二柱一间三楼,流檐飞脊、斗拱花翅,梁、柱前后雕饰的麒麟云海镂空浮雕,即使颓败,仍精美绝伦。一楼匾额上的大字原本的描金粉饰已尽失颜色,但字体苍劲有力扑入眼底:高义寸。再看二楼匾额上还有数行小字,只是年代过于久远历经风吹雨打曝晒,字迹实在是混沌不清了。
显而易见,这个村子曾经繁华显耀过,但如今也是冷清死寂。
长风卫已事先探好了路,从这里穿村而过,可以少走二十里山路。方彪挥鞭,马车飞快进村,沿着村中略有些倾斜的土路向东口奔去。路边破败的土坯砖房倾塌颓废,半敞的木门中荒草丛生杂乱无章寂冷无声,戚戚森森令人不忍目睹。
玉心收回目光靠在软垫上,心情沉重。祁风搂住她单薄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她。
正走到村子中心,前方一棵枯死的老榆树下,一个年轻女子倚着树,哀哀求告:“救救我,好心人救救我。”
那声音低微,几不可闻。玉心却睁开了眼睛,顺着车窗望过去。女人很瘦,瘦到脸上那双眼睛大得可怕。残破的粗布麻衣难以蔽体,露出的肌肤惨白宛如死人。这样的情形,他们一路见得太多。刚开始玉心还下车施救,后来才发现,那些人都已濒死,眼光涣散口不能言,连水都喂不进去,根本无法救治。到了后来,玉心只有闭上眼睛。仿佛她不去看,这些人间惨剧就不存在似的。
“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那女人还在轻声呼唤。
方彪长鞭一扬,并不打算停车。这种人已没得救,他不想耽误工夫。
谁知车内一声:“停下。”
扬鞭的手停在半空,随即另一只手一勒马缰,口中“吁”了一声,马车立刻止住。刚刚那声不是主人下的命令,不过,主人吩咐了,兰心也是他们的主子,他不好违抗只有遵命。
“兰心,那人恐怕也没救了。”祁风出言阻止欲下车的玉心,怕她稍后又会心情黯淡。
玉心摇头,那女人眼里有一种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