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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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如注,八方血幕,死棋江山覆
大燕神佑十二年深秋的雨,连绵不歇,天空一连数日皆未放晴,皇城灏京笼着一层稀薄的水汽。
天地晦暗,延福宫外掌灯的太监撑起纸伞,踏出一片水迹斑驳,在阴霾污秽的天幕下躬身引着身后的人走来,碧色灯光摇曳,带着引魂摄魄的诡谲妖冶,划破空蒙雨水,缓步而来。
延福宫里,宫女蕙馥剪断灯芯,那灯光明灭之间,映得她的脸惨白,而叠琼正张罗着一群小太监备伞。
皇帝一病数日,太子被废后驱逐出灏京,皇宫里一阵大乱,皇后也自然不好过。
蕙馥侧脸望去,皇后正坐在锦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佛经,宫殿内幽暗森冷,她那皓白纤细的腕子依旧撩人灼目,那薄唇微微一抿,似是含着凉薄,却又顿生风流。
江皇后今年也四十多了,但妆容精细,保养得极好,依旧楚腰卫鬓,依稀可见当年初初嫁进东宫时倾国绝色的美貌,她五官极尽精致,哪怕她静处一隅,也总能压迫着人喘不上气来。
皇后翻弄佛经的手一顿,幽幽叹道:“张太医,圣上已经两日滴水未进,连药也喂不进去,太医院可有了对策?”
她这一句话问得突然,偏那张太医刚刚入职,今日头一次面圣号脉看诊,顿时跪在地上的双膝一僵,头几乎磕倒在地,连忙急道:“回,回禀娘娘,陛下乃是急火攻心,龙体其实并无大碍,主要还是心病……”
张太医刚说完,太医院一群老太医们皆是冷汗涔涔。
他张太医还真是不会说话,不仅显得他们一帮庸医无能至极,还偏扯到太子被废这么敏感的话题上!
其实也不怪他,谁被叫来延福宫跪了两个时辰,大气也不敢出,看着眼前皇后娘娘翻着佛经,连头都不抬一下,忽地被这么一问,还真是无从作答……
“圣上本就龙体虚弱,最近云阳贪污赈款,北疆战事又起,已经足够烦心,若你们还想不出个法子,休怪本宫无情。”皇后冷声道,阖上那本经书。
太医院的太医们皆是七老八十的岁数,此时一个个哆哆嗦嗦,身子颤得如同筛糠,也不敢抬头,只见那一袭凤袍刺金绣锦的下摆逶迤下阶,掠开一阵冷风,便有丫鬟前来搀扶。
殿外,掌灯太监手中宫灯一摇,映得那来人一袭翠羽绸斗篷的阴影下,露出一张清俊苍白的脸。
“儿臣参见母后。”璟王行礼,他近年来痼疾频发,清瘦得似乎只剩一捧白骨,那雪衣的下摆被泥泞沾染,但那姿态依旧是温润如玉,清朗若风。
皇后微微抬眼,她身侧的丫鬟为她撑着伞,面前挑灯的两个太监也停下脚步。此时风雨如晦,阴霾薄雾中,她的表情波澜不起,但眼眸中的冷意更甚……
“来得真巧,本宫正欲去紫宸殿探望圣上病情。”皇后淡漠一笑道:“似乎江大人也刚到,你也许久未见她了罢?”
话中有话。
颜怀只得浅笑,唇角含着一丝僵硬的冷意。
皇后轻轻哂笑,便与他错身而过。
※※※
太监总管徐福在前引路,江云宛步步踏出水花,脚步却有条不紊,她刚刚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回到灏京,连敬国府也没来得及去,便在软轿内换上深紫蟒袍,从垂拱门进了宫。
薄雨缠绵,天幕漆黑,往日华丽奢靡的金钉朱门,铜瓦檐顶皆在浓稠如墨的阴郁中染上了几许凄冷,她蟒袍的下摆次第拂过镌镂龙凤天马的白玉石阶,也顾不得浑身湿透,终是走到了紫宸殿外。
殿外,文武百官人头攒动,无数深黄色伞盖几乎遮住了凄迷的天空。
而江云宛却依稀从水汽氤氲间,百官朝服的罅隙间,看清一袭雪衣,在周身黑墨的背景中,唯那一点冷白纤尘不染。
纷乱嘈杂中,那雪衣男子静静地回过头,也看见了拾阶而上的她。
十三皇子?江云宛微微一怔。
如今太子被废,下次再见到他时,或许他已经是东宫之主,当朝太子了罢?
皇帝只有三个皇子,其他全部在刚刚出生时便早夭离世,大皇子天生聋哑,太子如今被废驱逐出皇城,能够继位的皇子,只剩下了他!
莫非,他也是皇后的势力?
江云宛蹙眉深思,眼中的他依旧温柔似水,儒雅高贵,虽病骨支离,但那丝天生贵胄,遗世独立的淡雅总也是抹不去的风骨入髓……
哪里像是江婳利欲熏心的同党?江云宛摇了摇脑袋。
而此时,百官群龙无首,哄乱嘈杂地立在殿外,她揽袖而来,轻袍缓带,漫不经心,引得那群官员侧目,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
右相大人来了,一群乱糟糟的百官们,顿时心安无比。
“诸位,圣躬抱恙,已数日昏迷,眼下云阳谎报灾情,刘汝臣自尽一案还未查明,北疆战事又起,难道诸位没事做,非要守在殿外么?”江云宛一弯眉眼笑道,那笑意却令众人心中一寒。
“江大人,圣上无法批阅奏折,有些大事卑职无法决断……”刑部尚书恭谨地说道,却被江云宛打断。
“送到文德殿,我一会儿去看。”她浅笑飘然,依旧是那副天崩地裂与她无关的悠哉样子。
似乎就等这句话呢,刑部尚书最先撑起伞离开,随后文武百官稀稀疏疏地散去,只留下颜怀和她。
虽然已经很多年过去,但她依旧觉得很尴尬,连他温润的笑,她都觉得无法靠近。
或许是近年痼疾频发,他瘦得恍若只剩一捧病骨,但宽袍垂地,雪色优柔,月白抹额下那双眸子的深深墨色和以前一样,满含笑意地望着自己。
“咳,璟王殿下,你也要进去看皇上么?”江云宛笑嘻嘻地正欲推开殿门。
“我今日已经探望过父皇,他病况比前几日要好些。”颜怀温柔一笑,和煦道:“我来,只是想见你一面。”
“?”江云宛的双手一僵,但随即很快平复心绪。
璟王再温柔,再温润,再温煦,再温和,也没有七年前,那份让她鬼迷心窍的味道。
相反,此时江云宛忽地想起秦湑揽过她的腰际时,那霸道和冷艳的唇,少年的眉宇棱角,勾勒出摄人心魄的迷离气息,她不由得心里又是一动。
颜怀见她发愣,只是淡淡苦笑。
要问么?
她七年前的那份心绪还在么?
她还有那一份思念和痛意么?
她还记得他么?
可是如何开口……
颜怀不自觉地敛去笑意,僵在唇角的是一抹寒凉。
七年来,她独步朝堂,名动天下,他潇洒度日,娶妻生子,距离,已经远到沟壑重重了罢。
“既如此,本王回府了。”颜怀浅笑微微颔首转身,缓步走下台阶。
大约十步开外,他情难自禁地回头去看。
江云宛深紫的衣角翻飞,已经走进紫宸殿,殿门缓缓阖上,没有留下丝毫罅隙,她无情至极的背影,令他连呼吸都痛得彻骨。
※※※
紫宸殿内药香四溢,绕着一缕龙涎,令人沉顿萎靡,蹙金黄绸的帐幔一重重掩去飘摇明灭的灯光,镌镂着龙纹嚣张凤舞翩跹的金柱和层叠的绸幔翻飞之间,宫娥和太监来去匆忙,人人脸上阴云密布,愁眉不展。
徐福躬身道:“江大人,圣上刚刚病情好转,在皇后娘娘的服侍下才饮了些汤药睡去。”
说罢,引着江云宛向偏殿走去。
龙榻上,燕帝双目紧闭,面色泛着青,覆着一层层锦被。
而床沿坐着的女子,此时堪堪回过头,对上了江云宛的视线。
仅这一望,却没有剑拔弩张,电光火石般的对峙,相反,那慵懒高贵的女子斜倚着床柱,此时悠悠起身,笑容如日月星辰之光,华而不艳,却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江皇后起身走来,身上蓝底黄纹九龙戏凤的凤袍,随着她的步调摇曳,九龙与凤似乎尽数活了过来,天地瞬时黯淡无色,仅余她周身的重重金色光缕,交织成百态玲珑,又倾覆天下的气魄。
“原来是宛儿来了。”皇后浅笑,气质优雅雍容,令江云宛微怔。
上次见到这位姑母,还是去年元月,她归省江府之时。江云宛记得她及笄之日,是皇后为她绾发佩簪,除此之外,她再也没和皇后有过更亲昵的接触,她和她疏离陌生,如今愈发明显。
可她没唤江大人,却叫她的乳名。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江云宛一挑眉,无视她的示好,下跪行礼。
光和影的交界处,宫灯阑珊,暗影重叠,江云宛似乎见她的表情一暗。
气氛凝重起来。
“你我之间,无需这些礼数,今日你是我的侄女,我是你的姑母。”江皇后语调平缓。
江云宛暗自冷笑,原来套近乎也算她的策略。不过若是不费一兵一卒,便篡夺江山,她江婳未免太小瞧了燕帝,小瞧了泱泱大国,小瞧了她当朝右相。
如此,撕破脸也无所谓!
“娘娘,近日来家父可有来信说他现在何处?”江云宛眸光粲若春花,唇含浅笑,那梨涡荡漾开,却是深不见底的凛冽寒意。
良久无语。
宫女匆匆来去,药香扑鼻,令整个宫殿的光影幽暗又颓靡,江皇后勾唇冷笑。
“记得去年,本宫归省之时,曾和你彻夜下棋,只是胜负未定,如今要不要把那局残棋下完?”江皇后缓步走来,她身上浓郁华丽的龙涎卷在她的步调翩跹,裙裾翻飞之间,暗暗生香。
“微臣正有此意。”江云宛狡黠的眸子笑意散去,冷若寒冰。
延福宫,蕙馥捧了手炉来,便屏退了所有宫女,她退下后轻轻阖上了殿门。
锦榻上的棋盘已经放好,空荡荡的大殿只剩皇后和江云宛二人,而殿外风雨又起,浓云四聚。
皇后那双白皙的纤手骨节分明,拈着一枚黑色棋子,优雅揽袖,缓缓落棋……
怎么,难道去年正月的一盘棋,她到现在还记得?
江云宛心下一惊。
随即,像是印证她的猜想一般,皇后又拈起了一枚白棋,神色波澜不起,轻轻落在棋盘的中央,黑棋的左侧。
若是到这儿她江云宛便认输,还下什么棋?
江云宛狡黠浅笑,拿起一颗黑棋,在皇后落棋之后,走出了下一步。
江婳会心一笑。
果真,她们身上流着江家的血,过目不忘这种本领,也是与生俱来的。还原一盘七零八落的残棋,江云宛只需循着皇后的步调,隐隐随着记忆的细枝末节,便回忆起了一切。
“江大人认为,一盘棋最长能下多久?”皇后挑眉,幽幽问道。
“那要看,下棋之人绸缪了多久,和棋子落下所需的时间。”江云宛笑道,眉眼弯弯,淡婉温煦。
“有一盘棋,本宫已经下了三十年,无论是绸缪还是棋子,此时都俱在我手,你觉得,本宫会赢么?”江皇后淡漠笑道,那妆容精致的容颜下渗出一片如冰的冷冽。
“皇后娘娘,不管一盘棋下了多久,输赢总是未定的。”江云宛正色道,随手放下一枚黑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是看你预谋算计了多久,还要看,与你对弈的人是谁。”
“若是你呢?”
“我定不会输。”
一语毕,江皇后微微蹙起峨眉,唇角抿出凉薄的弧度:“三个月前,你父母游山玩水途径洛阳,本宫便派人请他们去了一处幽谧的住所,想来,那一处宅院有些阴郁,他们兴许三个月未见太阳了罢。”
“娘娘,拿这个要挟我,果真有用。”江云宛浅笑落棋,眸中四溢开杀意:“只是不知,你要挟我做些什么?既然你下了三十年这盘棋,想必胸有成竹,我有何作用呢?”
江皇后闻言,放声大笑。
那肆意嚣张的大笑在空荡的殿里回音重重,层叠出有些妖异诡谲的气氛。
“江云宛,你不过是本宫的一枚棋子罢了!”江皇后忽地敛去笑意,厉声道。
眼前那如花美眷的面具一点点龟裂开一般,皇后终于露出那阴狠森然,犹如鬼魅的一角真容。
江云宛不说话了。
皇后冷声道:“十日之内,江山易主。”
那八个字说完,窗外漆黑阴郁的云层里,忽地炸开一个霹雳,雷声轰隆,暴雨如瀑!
“太子,云阳,北疆,皇上,我父母……全是你的棋子,娘娘这盘江山棋果真惊心动魄。”江云宛笑着赞叹,幽幽抬起眼眸道:“若我江云宛成了棋子,还不知你要走哪一步?”
皇后嘲弄一笑:“我要你,嫁给璟王,哦不,嫁给太子。”
一愣,江云宛五脏六腑之间翻腾起千丈巨浪。
千般猜测,万般算计,璟王竟真的是她的党羽!
她江婳一介女流,想要篡夺江山,名不正言不顺,必须有个傀儡当政,她垂帘其后,当大权在握时才能登上皇位。
废了太子,只剩璟王,她要把璟王当做傀儡……
“不可能,殿下不是那种人。”江云宛冷声道。
皇后慵懒一笑,捧过紫铜手炉:“是个人,都会有想要的东西,你不了解颜怀究竟经历了什么,想要什么,你又怎会知道,他不会依附于我?”
依附?
江云宛心下暗潮汹涌,难道说颜怀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竟然是她自己?
她七年前那般爱慕他,他冷然拒绝迎娶别人,但他最想要的却是这个被他拒绝的女子?
阴谋中又有什么别的阴谋……她心乱如麻,那握着棋子的手有些微微发颤,皇后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