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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暮染烟华-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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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曾料到,如今他只十岁,竟袭爵掌权,成了朝堂上的一方势力。

江修藏于袖袍中的手悄悄攥住。
只一年未见,去年在自家小女江云宛及笄之日,来江府观礼的孩童,身子又拔高了许多,棱角也更加分明,一年之间,秦湑究竟在用怎样的速度成长?究竟又经历了什么?
使得他如今只有十岁,却一袭墨色蟒袍,风华令群臣失色,天下折腰!

“臣在。”秦湑清寒的声音,响彻大殿。
“玉锵侯,你以为夜秦王称帝一事,如何?”燕帝不动声色。
秦湑唇角噙着冷笑,沉静墨色的眸子却是一狠。

“夜秦小国,不值一战。”
八个字,字字撼天动地。
十岁小儿,竟如此睥睨天地,气吞山河。

燕帝满意地,含着笑望着殿下的秦湑。
蟒袍在他清瘦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那张如玉雕琢的脸颊上,没有一丝孩童的稚嫩,令人唏嘘。
那双眼眸,像极了三剑平定北梁,策马踏平夜秦的秦朗……
燕帝的眼神,静静沉淀了几分。
这个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有如此气魄?

而秦湑,则在百官的注目下,朗声说道:“父亲不会责怪自己的儿子,君主也会包容臣下的错误,父子,君臣,就是我大燕与夜秦的关系。如今他蛮夷之地,弹丸小国,竟如此藐视中原王朝,我大燕绝不是不敢一战,而是不屑一战。”秦湑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在皇帝面前也不卑不亢:“但若他触及为子为臣的底线,他犯我大燕一毫厘,我赤锋必屠戮他夜秦所有城池,血洗夜都。”
这一席血腥的话,从一个十岁孩子嘴里吐出,竟令人脊背发寒。

群臣望去,那小小的墨色身影,衬着殿外飞雪漫天,兀自显出几分冰霜孤冷。
江修又是一震。
这一席话,竟……
竟和今日上朝前,自家女儿所说的,分毫不差。

※※※
时间倒回,今日破晓之时,敬国府内院。
这是江修除夕夜之后再次见到女儿。
犹记得除夕烟花国宴,不知怎地,他老糊涂了竟带着江云宛一起赴宴。
彼时燕帝瞧她不过十六岁,透着古灵精怪,天真烂漫,喜欢得紧,又因为她是皇后的侄女,便破例对她眉开眼笑,问她可有什么新年愿望。
谁知那痴儿不要命地立在宫殿中央,眉毛一扬竟说了一句举国皆惊的话。

“民女,愿嫁给十三皇子为妃。”

江修当时的心情,简直是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这把老骨头给埋了,无脸见人呐。
多少王孙公子,富家子弟挤破头地向江府提亲,她江云宛不屑一顾,甚至将抚远侯的聘书当众烧成灰,将刘尚书家公子推进染缸染成了惨绿色,将状元郎送她的一对“朱龙凤碧”的绝世玉佩卖了个好价钱。
原来,这般胡闹的她,竟放肆地爱慕着十三皇子。
体弱多病,缠绵病榻的十三皇子,才华倾国,绝代风华的十三皇子,一袭雪衣,爱梅成痴的十三皇子……
那日十三皇子恰好因病缺席,群臣只当江云宛说了个笑话,便一起乐呵乐呵就当没听见。

谁知她回了府却因为皇帝的婉拒,折腾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连个春节也没过好。
这厢江修正在夫人的伺候下穿戴官服乌纱,熏香束发,透着那紫檀雕海棠的木窗儿,看见那混世人物正在庭院里将一把纸伞舞得猎猎生风,寒冬腊月天,院子里清寒一片,她竟只穿着一重绯罗蹙金锦纱袍,那被她砍断的梅枝到处散落,落花层层飘洒,如一场淡粉色的大雪。

“老头儿,今日一定有雪,带把伞罢。”她见江修出了屋子,便立刻笑眼弯弯地递过来一把深紫色骨伞。

江修老来得子,只生得这一个女儿,恨不得万般宠爱,千般娇惯,又因膝下无子,从小便把这独女当少爷养大,琴棋书画俱是大家闺秀的必修功课,可江云宛却是通五经贯六艺,骑射剑法一概精通。平日里也爱女扮男装出去瞎逛,江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令他老人家唏嘘不已的,却是这小女儿狡诈的为官之道,甚至远远超过了他自己。
趋利避害,沉浮宦海,大到如何治国安邦,小到如何拍皇上马屁,贪点儿小钱,这位千金大小姐无所不能。
而今日,她不顾正跟自己闹脾气,偏偏在上朝前给自己送伞,江修这老滑头细细想来,如今只有夜秦王称帝这一事值得商讨。

果然,一番研讨后,爷俩的政见截然不同。
“自然是战了,我大燕皇朝岂能向一个区区小国投降,皇上一定会派兵镇压的。”江修捋了捋胡子笑道。
“非也非也,老头儿你千万不能主战。”江云宛摇头晃脑,扯了扯江修的胡子。
“这是为何?”江修不解。
“夜秦小国,不值一战。更何况如今夜秦王只是言辞挑衅,没有做出实际侵犯我国的举动,这样看来,不是打仗的问题,只是面子的问题。若是爹主张出战,皇帝一定觉得你伤及皇家颜面,对待这种小国的挑衅,根本不理他才能彰显我大国的气度。”江云宛一面滴溜溜地转着眼珠,一面笑吟吟对江修说道:“更何况,如果此时真的一战,我大燕,必败无疑。”

“什么!”江修一怒,胡子也飞起来,面红耳赤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
江云宛嘻嘻一笑,扯扯江修的胡子:“爹,别人不清楚,身为左相,你还看不出,如今我大燕国库亏空,这几年苛捐杂税,大兴土木,皇帝老儿自己爽了,根本没考虑过百姓的感受,一班子皇子勾心斗角,不干正事。再说军事,大燕所有军队都贫弱不堪,上面的高官克扣军饷,下面的将士们连饭都吃不饱,只会欺压百姓,鱼肉乡民。除了秦将军一心为国,上个月还死得不明不白!再加上北方大梁虎视眈眈,若此时梁国和夜秦联手,你说,若真的打仗,如何得胜?皇帝也一定不会出战,而且还要做足了表面功夫,装出大国的样子。”
她的一席话,令江修也沉默了。
不是没想过,玉锵侯死得蹊跷,只是江修不想去想。
朝堂上明刀暗箭,波诡云谲,远在北境,却挥师南下即可篡位称帝的玉锵侯早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可这次究竟是谁下的手?皇帝?皇子?大臣?还是北梁?一切,没有答案。
“只是,可惜了小秦湑。”江云宛忽地叹了口气。

江修知道女儿素来喜欢去玉锵侯府找秦湑胡闹,但怎么想他以刚刚十岁的小孩,如何跟朝堂之事有关。
“秦湑?他一个十岁小儿,如何可惜?”江修又觉得脑筋不够用了。
“玉锵侯死了,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你以为赤锋营是白吃军粮的么?北境的民心又如何安抚?皇帝既要防着赤锋军的暴动,又要提防百姓的起义,手中若是没有点儿把柄,如何立威?想必,当初他借口为太子伴读,将小秦湑留在灏京,就是为了牵制赤锋军,今日,应该就是秦湑袭爵之日。”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声音微不可察,含着清冷。
江修一愣。
“什么袭爵,不过是个傀儡!”江云宛怒道,扯断一枝梅花,大步离开。
江修却仿佛依稀看见,江云宛再抬眼时,却是眼眶含泪。

作者有话要说:




、夜箫笙动,浮生如霜,雪遮梅花殇

玉锵侯府坐落城西,秦家先代为燕太祖打下江山,立下赫赫战功,子孙世代袭爵,统领赤锋军五十万兵马。
而侯府却不沾一丝繁华,静静处在喧闹皇城的一隅,静谧,朴拙。
侯府最幽寂处,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小楼。
小楼朝南,名曰,孤余。
是小侯爷秦湑的住处。
常常有家仆女婢嫌弃它名字太清冷,煞气十足,劝小侯爷换个喜庆的名字,却被那不过十岁的孩子眉宇一蹙,毫不理会。
“此地孤寂落寞,空余此座小楼,想必在楼上朝南望,独赏南烟湖,也得雅趣,倒不觉得孤余了。”潇娘最爱坐在孤余楼的廊檐下,等秦湑入宫陪太子伴读后回府。
潇娘是秦湑生母当年嫁给玉锵侯时,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是秦湑的乳娘。
秦湑三岁那年,他母子二人在北境被梁军掳走,等玉锵侯率军相救时,夫人已经不堪凌辱,拔剑自刎,而小侯爷秦湑则失踪在一堆被梁军屠戮的燕民尸首中。
三日后,在死人堆中,赤锋营将士才找到奄奄一息的小侯爷。
潇娘记得,从那时开始,那孩子的眼神,再也没有过喜悦之色。
有的只是浓重的雾霭,和不属于孩童的杀意。
没有人知道,在那七日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于是玉锵侯送秦湑回京,潇娘也从北境陪着小侯爷回到繁华而又热闹的皇城。
而那冷如冰霜的孩子,总是和热闹不相称的。
没想到当日一别,七年之后,回京的,却只有玉锵侯的灵柩……
入冬后,潇娘便染了风寒,上月北境传来噩耗时,她昏迷了整整三日。
当年陪小姐嫁去时,侯爷长身玉立,英姿飒爽,鲜衣怒马,绝世风华,而七年未见,再见时竟只剩了空荡荡的棺椁中,一颗残缺染血的头颅!
玉锵侯灵柩回京那日,满城缟素,哭嚎震天,皇城百姓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簇拥如潮,潇娘只依稀记得,秦湑扶着棺材,回到侯府,府内家仆女婢抱团痛哭,赤锋营将士在灵堂前长跪不起。
她看见玉锵侯的尸体时,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却见灵堂前,那披麻戴孝的孩子端然跪地,一身白衣垂地,染着清霜,却神色冰冷,眼眶里一滴眼泪也没有。
潇娘心疼,低低地唤了声:“小侯爷。”
那缟素披身,勒着白绫抹额的孩子却冷静地,不带悲戚地告诉她:“从今日起,要叫侯爷。”
潇娘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知道秦湑那双本就沉寂如深潭的眼瞳,如今大概只剩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他只有十岁罢了!
潇娘紧紧把秦湑抱在怀里,眼泪沾湿了秦湑的肩头。
他依旧没哭。
好像这天底下,最无情最冷酷的人。
这样的小侯爷,无端端让人心疼。
潇娘知道,那夜秦湑在灵堂前跪了整整一夜,深秋的冷霜覆盖在他的衣褶里,前襟上,他匍匐在地的小小身子几乎冻成了一尊冰雕。
从那以后,除非父母忌日,他再也未踏进祠堂半步。
他在逃避一切温暖的东西。因为只有冰冷尖锐的痛楚,和孤独落寞的无奈,才能提醒他小小肩膀上的那份重担。五十万赤锋将士的信赖,家族百年来的荣耀,镇守北境保家卫国的职责,和丧父亡母之后,被迫的成长。
千斤重的担子,如此大的责任,却背在一个孩子的肩上。
而波诡云谲,明枪暗箭的权谋中心,他一个小小的孩子,究竟能走多远……
潇娘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已是子夜。
纷扬半日的大雪终化作冷雨淅沥,叮咚敲打着孤余楼隐在阴晦暗色的四角屋檐上,秦湑还在读书。
他刚刚从校场回来,擦了把脸,便坐在书桌前研读兵法。每夜他都会去校场练箭习武,直到子夜才回府,世人只道琢玉郎箭法高超,是习武奇才,谁又知他没日没夜地练习,用一双小手拉开连成年男子也吃力的强弓劲孥,身上往往青一块紫一块,她常常听见他睡觉时不停地翻身,痛得难以入睡。
“侯爷,雪深夜冷,还是早些歇息罢。”潇娘劝道,吹熄将灭的蜡烛,重新点灯。
“潇姨,你去睡罢,我还要会客。”秦湑一袭寂寞如常的黑衣,映得他垂下眼睫时,那份落寞清冷,遗世独立。
“这大半夜的,哪来的客人?”潇娘一愣,忽地——
话音还未落,一阵箫声,从孤余楼的檐上飘下。
古怪的箫声。
洞箫本是凄冷哀婉,如泣如诉的音色,沙哑中透着蚀骨缠绵,浮生冷艳,但这箫声却处处透着空灵,如溪水潺潺,林下清风,婉转而不含哀,悠扬却无愁绪,再细细品味,竟能从箫声中听出古怪的断续,奇诡的转折,乍一听宛如初学洞箫者的无心吹奏,但真正熟通音律的人,才能听出这吹出此等箫声的人,堪称国手。
只因那音律中,藐视苍穹的气魄。
古灵精怪的智慧。
“莫非是府里的清客相公?这大半夜的又胡闹,惹得侯爷无法歇息!”潇娘薄唇一敛。
“不是。”少年的眼眸,忽地,一瞬间朦胧。
此时充斥耳朵的,是顽劣不堪,随心所欲。
曲如其人啊,秦湑蹙眉。
“那会是谁,半夜三更地在屋顶上吹洞箫?”潇娘兀自疑惑,漫不经心地向窗外一瞥。
这一瞥,潇娘便愣在原地。
孤余楼的窗棂上,坐着一位桃色衣衫的少女。
冷雨中,细密雨幕笼着少女的周身一片朦胧,但潇娘却觉得她分明极了。
桃色的广袖长袍,缎带飞扬,虽是男装,但掩不住少女一丝的妖娆艳丽,反而因为是男装,更显得她不似寻常女子的俊俏美貌,更多一份豪爽,英气,飘逸出尘。
桃花色衣襟衬得她雪肤花貌,灿若春花。
男子不会穿那样的艳色,女子不会穿那样的长袍。
却在少女的身上,得到了奇诡的相衬。
少女竖着一把碧玉洞箫,漫不经心地吹奏,仿佛根本不知道下一个音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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