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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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马不堪劳累,前蹄一软,倒在雪地里,秦湑抱着江云宛从马背上摔落。
他摸索着起身,紧紧抱住风氅中的江云宛,在及膝的雪地奔跑起来。
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她还有救,她只是昏迷,她一定还会好起来……
再一次,他因为不见前路,重重倒在雪地里,商华的声音在前方带路,他用尽所以的力气去听,去感受。
这仿佛是他一生里,最最难熬的瞬间。
一切静如死寂,那绝望拉着他走进幻境,那个幻境里黑暗重重,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毫希望,他只有拔足狂奔,永不停歇,他才能走到尽头。
城门刚开,梁城一片喧杂。
西街一角,医馆刚刚开门。
打扫的伙计还在烧水煮茶,却听门“轰”的一声被人破开,一个满身风雪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黑色风氅的女子,奔进了医馆。
“大夫,来救人!”秦湑叱道。
“客官,我们这还没开门儿呢。”那伙计不耐道,却也被秦湑的气魄震慑住,后撤了几步。
“叫大夫来,不然你死。”商华冷漠地拔剑,直逼那小伙计的颈间。
“是,是……”那伙计顿时冷汗涔涔,拔腿向后院跑去。
药香四溢,朦胧中,有一双素手挽开深青色的帘子,带进来一缕阳光。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来人步调悠缓,轻如薄风,一袭水蓝色的衣裙,裹紧了白色狐裘。
商华但见,那女人领口一圈银毫将她原本就娇丽绝美的容颜,映得更加绝色。
“二位客官可是来寻医?”那女子幽幽问道。
秦湑忽地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却也来不想她从何处冒出来,便俯身将江云宛放在榻上,冷声道:“若你是医者,救好她,多少银两我都给你。”
那女子淡漠一笑:“少年,莫非你没听到,我刚刚说两位客官,这一位不算。”
“为什么?”秦湑怒极。
“已死了近两个时辰,华佗转世也回天乏术。”那女医者好整以暇地走进秦湑。
“胡说!”秦湑怒叱,凭着声音的来处,一把扯过那女子的衣领!
说什么已死了两个时辰,她明明活着,她还有救……
一时间,他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冷意,绝望,在内心深处翻涌。
他不相信。
“求你,再想想办法……”他语气忽地柔软了几分。
那女医者闻言,上前掀起黑色的风氅。
一股腐败的腥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医馆,那黑绸映出她惨白的脸,微微发青紫之色,冻疮密密麻麻地满布于身,她走上前,却见她的衣袖里,滚出了一颗黑色药丸。
她浑身一颤,七七断魂?
沉默片刻,她忽地朗声道:“双腿骨折,肋骨断了两根,死于瘟疫和因为寒冷饥饿引起的五脏衰竭,死去了两个时辰,全身僵冷。不要再找医生了,好生葬了她罢。”
一字一句。
字字锥心。
原来,他还是错了过她么?
眼前,铺天盖地的黑暗,泛着一丝猩红,少年瘫软于地,昏死过去……
大燕建耀元年,元月元日。
皇城张灯结彩,烟花满天。
新帝刚刚登基不出两日,江太后垂帘听政,收回了北疆赤锋的所有兵权。
玉锵侯秦湑回京那天,灏京百姓才发现他双目覆着白绫,形容憔悴,而一同运回的还有被流放边陲的罪臣江云宛的尸骨。
百年大燕皇朝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颓势。
但故事,依旧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洛阳秋君
大燕建耀五年,暮春。
洛阳牡丹簇团遍地,秋园开放。
这秋园虽然是私人宅邸,却因园主性情好客,暮春时节园中牡丹盛放,缭乱绮丽,便将秋园的大门打开,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百姓,皆可步入园中赏花观景,踏春游玩。
秋园也成了洛阳一景,晚春时洛阳人必去之处。
回廊蜿蜒,可见园内碧衫的垂髫小童扫着院内落花,水榭与凉亭错落有致,在秋西湖畔,停着画舫,隐约传来些笛曲,抑或两声不明音律的零落琴音。
长岁静静捧着茶壶,倚着一株千年古槐,昏昏欲睡。
“你可知这秋园主人,何时回府?”长岁的耳畔,从那画舫内传来官宦子弟家嬉闹闲聊之声。
“举国上下,谁人不知秋君是个大忙人,她要是回了洛阳,那还不是满城轰动!”一湖蓝薄衫的公子,拿着折扇敲了一下对面碧衫公子的额头。
长岁皱皱眉,居然听见那些风流公子在议论自家掌柜,不由地沿着那画舫的飞檐阴影,凑上前去听个仔细。
只听那湖蓝色薄衫的公子忧愁道:“我爹说,他有一次上京,在满春楼喝酒,曾见过一次秋掌柜,那模样,据说美得撩人魂魄,哪有半分年近三十的样子,迷得一众老色鬼神魂颠倒……”
“噗——”长岁不由得偷笑,他想起那次满春楼,自家掌柜光是划拳就赢得那些高官们大吐血,个个不是输得精光,还神魂颠倒?
“生不如死还差不多……”长岁偷偷呢喃,撇了撇唇。
“光说美貌,不讲讲秋君的善心,你也太俗了!”那碧衫公子显然对秋掌柜很痴迷,傻笑道:“可曾听说过,有次秋掌柜去万岁山打猎,一不留神射死了一只母狐狸,秋掌柜见那一窝小狐狸嗷嗷待哺,便痛心疾首,将那些小狐狸全带回了秋园,好生养大,据说狐狸吃的东西,比国宴上皇帝吃得还好!”
“哈哈哈……”长岁已经笑成一团……
他们可知道,那日秋掌柜打猎,找了三日才找到那只仙火狐杀掉,回去便做了一身狐裘,她乃是嫌弃那些小狐狸身量太小,刚能做圈领子,才养起来准备养大再做几身裘衣!
“是呀,如今这巨贾商人中,哪还有像秋君这般的大善人?听说有次她去金陵收账,见客栈前有个乞丐,竟随手赏了那乞丐一只金碗!”湖蓝薄衫的公子也赞叹道。
长岁已经笑得面部僵硬!
他们一定不知道,那乞丐原本的那只破碗,乃是五百年前柳期匠人最后造的一只青花瓷碗,柳期做瓷碗,必然会留出一个缺口,表示绝不自满之意,那傻乞丐抱着价值连城的老古董自己不知道,居然被秋掌柜一只金碗给换走了……
想起当时那乞丐欢天喜地的模样,长岁便觉得秋掌柜那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是欠揍。
“唉,道听途说,还讲得如此津津有味,你们可知道自己口中的秋君,乃是个千年妖孽?”长岁暗暗自语,沿着树荫走去后院。
也必然只有妖孽一词,能形容得了她。
三年,只不过三年,她秋菀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漕运马队,北梁东豫,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她秋君的商铺。
她一介女流,仅仅三年,便富可敌国,坐拥千亿。
天下首富,洛阳秋君!
而只有长岁知道,秋菀从太虚岛来到大燕,手里只有一口棺材……
她竟然靠着一口红木棺材发迹江湖,然后成了天下首富。
他今年只有十三,是秋菀收的徒弟,每日跟着秋菀打点商铺,学着经商,但他所见秋菀的那一套经商之法,又岂是他一个凡夫俗子能学到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骗术一流,又狠毒无比,下手快准狠,绝无误差,冷脸威胁别人时,连阎王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
常常长岁会好奇,她究竟为何要经商。
总不是缺钱罢?
她又经历过什么呢,为什么拿捏人心时,她无所不知。
为什么她无所不用其极,又常常留给世人一个悲凉的背影……
长岁托着腮,坐在凉亭里望着一池荷花。
如果真的有人能进到秋园的深处,一定会惊呆在原地。
无论是暮春还是寒冬,这一池荷花永不凋零,如果你离近看……
那瓣瓣荷花,其实全是用上等好玉雕琢而成。
秋菀一向不甚讲究奢侈度日,尽管她富可敌国,这一池荷花大抵是她最奢侈的东西了罢。
“究竟为什么烧钱弄了这么一水池玉荷?”长岁曾这样问她。
“傻小子,我老了,看不惯花谢。”
她当时,就是这样说的。
于是秋园深处,她住的院落里,无论是梨花桃花梅花,芭蕉绿竹梧桐,全都用宝石打造,永不会枯萎,也永不会萌生新枝。
这样想来,这一院子,全是死物。
连她,也不像活人……
※※※
秋园西厢,满目琳琅。
琉璃芭蕉在暮春的阳光下散开流动的光斑,红宝石点缀枝头的桃花树正在盛放。
那深青色帷幔被暮春微醺的暖风吹开,露出美人的双眸。
不只是个美人,还是个极美的男人。
那美色妖艳如妖物,狭长的眸,薄红的唇,乌墨的发如锦缎般滑在纱袍上,那男子拂开锦被,从背后抱住了正在梳妆的女子。
铜镜里,映出她肩头,一张绝色的脸。
“掌柜今日叫我来,想必不只是为你梳头罢?”男子拿起银梳,一手撩起女子深墨色的发,一簇一簇,轻轻地缓缓地梳着。
女子笑而不语。
沉默中,那美男一把横着抱起那女子,他坐在紫檀的木椅上,将那清瘦如一捧枯骨的女子,放在自己的腿上。
然后俯身,想去吻她。
“美人,我叫你来只是暖床。”那女子幽幽说道。
美男闻言,微微发怔。
她付了这么多钱,把他从妓馆带回来,只是为了暖床?
“你可以走了。”女子浅笑,然后她走到床边,轻轻褪去一袭百花深红的衣袍。
她露出的背,雪白,清癯,瘦得可见骨头的脉络,她乌墨色的长发微微摇曳,荡漾开一阵青莲的香气。
冷冽,又繁复,最像风尘的味道。
不知为何,美男见过所有情*色的场面,却对眼前赤*裸的女子,没有任何肮脏的念头。
她白得圣洁,又遗世独立,仿佛独处阑珊,冷眼红尘,那种美,是绝不会被玷污的清澈。
她簇拥着被子,阖眼沉睡。
美男依旧站在原地,他似乎忘记如何行走。
刚刚拥抱过秋菀,他一身,从头到脚,只剩下难耐的酷寒之感,仿佛剥皮噬肉般,寒意正在啃啮着他的全身。
这女子,明明是天下最富有的,却冷得像个死人……
秋菀秋菀,既是秋深,又怎会草木菀茂。
秋菀睡着时,似乎听见深深远远的黑暗里,有人这般告诉她。
菀,乃是形容草木茂盛之姿,她为何要要给自己取名为“菀”?
太虚岛的海水退潮,一层层波浪冲刷她的双脚,遗忘的一切过往,像是海浪退去后,碎得支离破碎的水花。
此时沉睡的秋菀,是这世上最富有又最贫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凄风苦雨,温柔已逝,赤锋血犹炽
转瞬入冬。
灏京是夜冷月黯淡,冬雨肃杀。
俯仰间,皇城夜色黑沉寂寂,暗影将繁华楼阁隐在浓墨中。
雨声渐起,淅沥细碎,卷着无声息的薄薄冷意,撒向灏京街道上的泥滩水洼,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肮脏和泥泞融化成模糊的一团黑色。
黑夜里,流出一丝晕黄的灯光,柔缓温婉,映得玉锵侯府中松柏影影绰绰,被风吹拂,摇落窸窣之声,悄然滑进黑夜。
那雕花大窗下,立着一个清俊男子。
眉目俊朗,薄唇冷峭,一阵风雨吹进窗,那如刀割面的风吹来,他却连眼也不眨,只是微微拢了拢雪裘的衣领,将那扇窗,缓缓阖上。
“潇姨,冬夜愈发冷,今后此窗不要再开。”
他声音很平静,透着一丝不可捉摸的飘渺,冷冷洇开一片雾水般。
却不容置喙。
秦湑缓步走近病榻,虽目不视物,但因极其熟悉这屋子,便也找准了椅子坐下。
病榻上,女子刚刚喝过药,屋内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香。
潇娘虚弱地笑了笑,这还是五年来,她第一次见到秦湑关心自己……
五年了啊,江云宛死后,他再没下过楼,不成想他再下楼时,自己竟然病入膏肓。
潇娘刻满风霜的脸上微微浮起一丝悲凉之色。
今后若她不在了,谁来照顾他呢?
常常见他处在小楼的月光下,一坐便是彻夜,更漏声陪着他孤冷的背影,深秋时节风寒霜重,他衣褶里积满冷霜,却依旧八风不动。
那丝凄绝依旧冷艳,傲骨天成,但却没有往昔的魂魄,几乎像是死去般,空洞无情。
她无法动弹病躯,只得移了毫无血色的脸,好去打量他。
他久不见日光,苍白得病态,几近惨白,那黑袍又黑得鲜明,可还抵不过他眼里的深墨色……空洞地直视着前方,丝毫不起涟漪。
潇娘气息荏弱,浅笑道:“你这孩子,我第一次抱着你时,那时你刚出生,怎么也不肯哭,稳婆都觉得你活不下去,还是夫人她……她费了好些心思才把你养大。”
近来,她很爱回忆。
秦湑闻言,不动声色地朝着她的方向侧了侧脸,却无法回答什么。
他有很不好预感。
人将死之时,才会这般走马灯地讲起往事,刚刚潇娘的一番话,这几日里她已反反复复说了好些遍……
只是说完,她便不记得了,似乎又怕自己会忘似的,再说一遍,声音渐渐虚弱,尾音几乎微不可察。
此时风声湮没了她沉重的喘息。
“后来,我在死人堆里和侯爷找了你三天三夜,你彼时奄奄一息,我看得揪心极了,那时,你还是没哭,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