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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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重重叠叠的朱漆拱门,羽林军千万双眼眸的注视下,她幽柔一笑。
憔悴,荏弱,却似出水莲花,天然清雅,风骨峭峻。
她妆容精致,锦衣华服,簇拥雪白貂裘,衣领处银毫随风舞动,映得她柔弱深处浮起丝屡的艳骨蕴藉,月白风清。
而没人知道,此刻,她忍痛微笑,究竟用了多大的念力。
大悲咒反反复复,被她默念了千万遍,才勉强撑起这病骨支离的身躯,将意念的千分之一转移到别处。
此时犹如身处八寒地狱,她口齿干裂,骨缝生寒,冷得如坠冰窖,皮肤下裂骨的痛,锥心的疼,已经麻木,唯那寒冷令她禁不住地颤抖。
还好,冬衣一层层地遮掩,并无人在意,她由太监推着,缓缓进宫。
现在长岁应该去找秦湑了罢,今日若是兵不血刃地毁灭了江婳还好,若无法除掉她,只好等赤锋来救……
此时,长岁跳下马车,拔足狂奔!
玉锵侯府外,此时密密匝匝地围着一群赤锋兵,他本就年少瘦弱,挤在人群里,大喊着“借过”才勉强挤进了门……
“秦湑!”长岁大喊一声,引得周身赤锋战士们频频侧目。
“臭小子,秦将军大名岂是你直呼的?”有人骂道。
长岁连白眼都懒得翻,越过前厅,便见秦湑立在廊檐下,正和商华交谈。
每离他更进一步,他便更清晰一分。
他墨色劲装,黑绫覆目,端坐在椅中,冷艳遗世,眉若剑锋。
“秦湑,快去救……救我家掌柜的!”长岁跑到秦湑身侧,顿时上气不接下气,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好好说。”秦湑不动声色,肃然威仪却倏忽跃于周身。
长岁一面大口喘气,一面斜睨着眸子瞥他,他动静皆风云,唇角微敛,孤冷中透着清傲,肤若雪,冷如霜,勾勒着如寒潭映月的清湛风骨。
他虽不动,少言,但那独处一隅却掌握天下的威慑,令这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有些莫名的发怵。
“还能怎样!我家掌柜的今日忍痛……不,忍病被太后召见,她让我来找你,分明就是要你去救她!”长岁嘟囔道。
“本侯正要去。”秦湑幽幽吐出五个字,他冷然端坐,八风不动的样子令长岁一愣。
“什么意思?你都知道?”
“秋菀……”秦湑喃喃念着,似乎对这名字很眷念,然后问道:“她,今日怎么了?”
然后他缓缓起身,披衣,长岁细看,他竟然一身戎装!
墨盔黑甲,外罩斗篷,那笔挺的黑靴,泛着冷光的铁甲显出他挺拔的身形,渗出锐不可当如剑锋三寸的杀意。
“她……”长岁一时间讷讷不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秋菀每年一次的病,究竟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可他知道,如今只有玉锵侯能救她……
一瞬间,往事幕幕在长岁眼前闪过,他蓦地心里一酸。
“侯爷!我家掌柜的为了经商救国,夙兴夜寐,强忍病痛,从未说过一次累喊过一次疼,大漠雪山,森林沼泽,她哪里都去过,什么都经历过,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自己这般累,但是……”长岁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哭出了声:“但是,她也会痛啊,我亲眼见过她痛得把自己的双臂都咬烂,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呜……她说,要你去救她……我好害怕她今天挺不过十一月初九……”
每年今日,都是他最害怕的一天。
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秋菀将双臂咬得血肉模糊,清瘦的身躯时而像是坠进冰窖,时而又似掉入火海,喉间发出撕裂天地一般的哀嚎时,他吓得魂不附体。
她天生就该高贵,清雅,笑对天崩地裂,那天生贵胄的风流,与生俱来的狡黠,曾让长岁觉得,她是世上最脱俗,最聪慧的女子,就该将天下玩弄于股掌,漫看风云迭起……
可那日,亲眼得见,她一袭雪白毫不染尘的衣袍被泥土染得肮脏不堪,清高零落成泥泞,孤傲被碾碎成尘埃,她痛得满地打滚,泪迹斑斑,他好害怕,她会死在那一片绝望里。
少年一席话,数度哽咽到无法言语。
秦湑轻轻地,用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不要哭。”秦湑语调清寒:“她那样的师父,是教不出懦弱的徒弟的。”
因为她,从不懦弱……
哪怕垂死挣扎,哪怕身陷诡局,哪怕绝境求生。
她始终笑看风云,她虽有着最羸弱的身体,却有最坚定的心,和最清澈的笑眼。
“秋菀啊……”他垂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拂去少年的眼泪。
对她,他有太多的感情,心疼,眷恋,钦佩,爱慕,丝丝缕缕交织成最复杂的酸楚,堵在胸臆,他却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喃喃念出这三个字,她的名字。
像是用尽了温柔和满腔的思念。
秋菀啊……
不管你还记不记得,哪怕一切重头来过,我都等得起。
秦湑冷然一笑,商华见他勾起的唇角,不禁有些热血翻涌,每当侯爷那样冷酷而笑时,就是一场血战在即!
“诸位,如今箭在弦上,都给本侯打起精神!”秦湑撩开战袍,满庭院的赤锋将士们顿时放生高呼。
“愿誓死追随侯爷——”
今日秦湑一早就接到皇帝送来的密报,若一切按秋菀和皇帝的计划走,他此时要去救的,应该是颜怀,而秋菀,一定会赢过江婳!
时间来不及去救她,但他明白,这一局生死对弈,她必定会是赢家。
就凭着三年苦心经营,欲火涅盘,夙兴夜寐,为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子之心,她绝不会输。
他相信她,一如五年前……
※※※
“啪嗒——”一颗黑子掉落在棋盘中央。
江婳心神不宁地揽起广袖,喝了口茶,窗外阴霾欲雪,阴风怒号,而大殿内香暖撩人,烟雾缭绕。
一盘棋,和五年前,她与江云宛对弈时所摆设的,一模一样。
为了要试探秋菀。
“娘娘,秋先生已在殿外等候。”蕙馥通报。
“让她一个人进来就是。”江婳裹紧遮面的薄纱,不让任何人看到她苍老的容颜。
“只是……娘娘,秋先生现下,病得无法行走,坐着轮椅进宫的。”蕙馥有些为难地回答。
轮椅?江婳哂笑,她难不成还要装病么?
什么病又能病到无法行走,需得坐着轮椅来……
“宣。”江婳冷声道,铿锵落棋。
厚重的猩红色幕帘,被撩开,一辆做工精细华美的轮椅被太监推进来。
殿内明灯如昼,窗外晦暝灰霾,那女子一人,却点亮了天地般。
江婳不禁有些恼火,秋菀簇拥着锦衣雪裘,手中捧着紫铜手炉,手炉上纤细白皙的十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炉壁,她慵懒抬起眼回望江婳,莞尔一笑。
不知为何,她天生的那种文能位居宰执,武可阵前驱策的精明模样,当真配得起别人叫她一声“先生”。
“太后,恕民女无法行礼,民女秋菀参见太后。”她笑道,只微微颔首算作礼节。
江婳再细细打量她,不由得一惊。
她果真病了!
细看,她捧着手炉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不时地咬着唇角,几乎将苍白的唇咬出血,似乎在忍耐痛苦。
但那笑意依旧漫不经心,睥睨万物。
“哀家听闻,秋先生琴棋书画四艺皆堪称天下第一,而论棋艺,曾令江雪老翁惨败,还被你剃了胡子,哀家自幼便喜爱下棋,如今若能跟秋先生对弈一局,实乃荣幸之至。”江婳挥手,示意秋菀坐在她对面。
秋菀不知她意欲何为,总不是单纯为了下棋罢?
一盘残局……
秋菀细细看过,有些吃惊。
她自诩棋艺无双,但这对弈二人胶着缠斗的残局,好生让她研究了片刻。
“这局残棋,看来很有意思。”秋菀笑道,漫不经心地用右手指节绕着鬓角落发。
她忍着痛,苦笑:“看来,这白棋不消片刻便要输了。”
江婳薄纱之下的眼眸目露阴狠。
若秋菀真是江云宛,她演技也太好了……
“秋先生以为如何?若你为白子,可能扳回一局?”江婳幽幽问道。
秋菀浅笑,荏弱喘息,她颤抖的手指拈起一颗白棋,低声道:“输赢无定,还需试试看。”
“如此,你落棋罢,哀家是黑子。”江婳冷声说道,定定地看着她手中的棋落向何处!
“哒——”似乎因为她无力抬手,那白棋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并不干脆,可她刚刚走出一步,却见江婳愣在原地……
江婳惊诧得无法立刻行动。
秋菀走出的下一步,和五年前,江云宛走得一模一样!
一步还不算,江婳敛唇,立刻走出下一步。
按着五年前的步调,她再次抬眼,看着秋菀。
手指微颤,秋菀将白棋好整以暇地,落在棋盘上。
第二步,还是一样!
莫约片刻,江婳眼神冷彻地盯着秋菀,不再动作……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可这十几步棋的下法和五年前江云宛一模一样,这局棋明明藏在秋菀的潜意识里,她认真默记于心,才有可能五年不忘!
这还说明,她就是江云宛,但她自己并不知情……
为什么?她若是江云宛,为了避免她怀疑,理应走出和五年前不一样的棋,可为何……一样呢?
江婳心乱如麻,忽地,她手臂一扬,广袖翻飞,将棋盘打落在地!
无数棋子飞起,坠落,撒开一片黑白,窸窣声中,棋子有的打转,有的滑行,密密麻麻地撒了满地。
秋菀淡淡一笑,扶着桌角气若游丝道:“太后,就算要输了,也不用这般恼我罢?”
“江云宛,哀家从没输过!五年前赢了你,今日也一定会赢!”江婳冷声道。
“好啊,今日我且看你如何赢,或许你五年前赢得了江云宛,但你今日绝对会死在我手里……因为我是,秋菀。”秋菀敛了笑意,语调如冰。
此时,窗外忽地从文德殿的方向传来厮杀声,有人高叫着:“有刺客,护驾!”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一瞬间,延福宫内,千万盏琉璃宫灯一起熄灭,死寂肮脏的黑暗里,一双如毒蛇般冰冷的手,缠上了江婳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我又回归权谋调调了~⊙﹏⊙b汗,期待下一章大boss之死吧!
、与君共看,红尘万般,桃夭美人扇
“蕙馥?!”江婳撕心裂肺地叫出声……
大殿内,琉璃灯全部熄灭,穿堂而过的飓风发出鬼哭般的哀嚎,江婳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侧,自己最信任的丫鬟,此时居然在掐着自己的脖子!
“娘娘,你也该醒醒了,现在悔悟不算太晚。”蕙馥眼眶满含泪水,说不出是无奈还是痛楚。
“反了!你这狗奴才居然敢背叛我?”江婳因为剧烈的挣扎,此时蒙面的薄纱堪堪飘落。
一缕幽暗的天光,照亮她形同鬼魅,皱纹满布的脸,扭曲着恨意,狰狞可怖。
“娘娘,我蕙馥始终站在你身边,我清楚当年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你恨我也恨,你痛我也陪着你一起痛!可是……如今的你,和当初那些争权夺利,欲壑难填的人,又有什么两样?王爷九泉之下若是见了……”蕙馥哭着,双手颤抖。
“嗤——”一声干净利索的匕首刺穿血肉之声,江婳不知从何处拿出的短刃,已经直直刺穿了蕙馥的心脏……
蕙馥微微翻眼,瘫倒在血泊中。
秋菀垂眼,因为痛意,眼睫如蝶翼般轻颤,一阵火烧火燎的烧灼之痛,此时正在啃啮她的身体,仿佛遭受烈火焚身,她几乎能感到皮肤因为灼热裂开,烧焦般干枯。
“够了,何必再添一条人命……”秋菀虚弱笑道:“江家百口,浔阳全城,所有爱国志士,反对你的官员都被铲除了……这么多条人命,已经足够你下地狱了。”
“哈哈哈哈,秋菀,哀家明白了,你上次利用花颜香,借哀家之手,清除了我身边的心腹耳目,换成你的人,而那时给哀家在香料里添毒药的,应该就是蕙馥这个贱人罢?”江婳指了指地上倒在血泊中,已经死去的蕙馥笑道:“她何时变成你的人了……”
没错,别人她江婳都不信任,可独独这个从娘家带来,打小便和她一处长大的丫鬟,她最信任不过,当日她杀了延福宫内外无数太监宫女,可从未怀疑过蕙馥!
秋菀浅浅一笑,惨白的脸上冷汗沾湿了鬓角发缕,她靠着轮椅的后背微喘道:“非也,蕙馥并不是我的人,她始终都是娘娘的人。”
“你什么意思?”江婳笑意僵冷住。
“她刚刚掐着你的脖子,是为了救你。”秋菀冷笑,微微倾身,靠近江婳的身侧……
“她知道你会死在我的手里,刚刚只是想让你悔悟,不得已威胁你罢了。”秋菀不屑地嘲讽道:“她没想到,你对她也会下此毒手。而那花颜香里,确实是我埋伏在你身边的死士下的毒。”
“哼,可笑,哀家为何要悔悟?”江婳勾唇:“我为文王翻案,为自己报仇,难道我需要悔悟,江修和秦朗便不需要么!”
秋菀沉默。
风,一遍遍裹挟着文德殿那边的厮杀声,在大殿内回荡,那边血战正热,似乎没有人顾及延福宫里,一场兵不血刃的缠斗。
江婳狠狠望去,秋菀端坐在轮椅中,倚着靠背,清瘦得似乎可以被风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