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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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要再说了!你不要过来!”江婳嘶吼着,连连后退,泪水染湿了前襟上繁复华美的凤纹,沾染出一片暗红。
“当年,我不愿死。因为你还在后宫,你过着痛苦的生活,我怎能比你早得解脱?”颜清喃喃自语道:“于是,我去找了皇帝,望他念及兄弟之情,留我一条卑微的命。所以我被送进宫,净了身,留在深宫里……远远地望你一眼……”他忽地说不下去。
江婳的身体,猛烈地一颤!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捂紧了双耳,痛得万劫不复:“啊……不要……”
“十五年前,晋宁宫一场大火,是我放的,我为了让那处宫殿得以修葺,请工匠动工,便纵了火,然后在晋宁宫下,开始挖地道。”颜清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地,平添苦涩:“六年之后,地道还没有挖成,却被先帝知道了,但他并没有阻止我。多年之后,他变得宽容,兴许他对你心怀愧疚,便任由这一切继续着,他知道我的目的是带你离开皇宫,他默许了。之后,你给他下药,他或许并不知道,也或许最后才知道,但也是因为他的愧疚,他在死在你的手里……不然以他多疑的心思,深沉的城府,狠辣的手段,你也早已死了千万次……可近来,密道已经竣工,可我却,无法带走你……”
江婳停止了哭泣,只能发出轻声的抽泣声,哽咽在喉咙里的酸涩翻涌出刻骨的痛楚。
“三十五年里,我日日在晋宁宫,当一个扫地的太监,是最不起眼的存在,你御辇所到之处,我藏在最幽暗的角落看你,我眼睁睁见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你,如果我出现,你也无法放弃这一切毁灭江山的权力,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何况我只是一个废人……”
他的声音,像是沉浸在深潭底一般,幽怨,晦涩,绝望,令她觉得刺耳无比!
她不愿相信,他付出了这么多,甘愿当一个太监去陪伴她!
他是最孤高清傲的皇子,当年他一身铮铮铁骨,从未为谁折腰摧眉……
想来,他为了活下去,央求了先帝许久,卑微地双膝下跪,又生不如死地被净了身,三十年在晋宁宫扫地,却还在,等她!
“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江婳忽地爆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嘶喊,几乎扯断了嗓子一般,嘶哑又绝望地,传进他的耳中。
依稀,朦胧,她从重重泪水中,看见他的身影。
和那日他来江府求亲时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他不再飒爽英朗,少年意气,也没有傲骨嶙峋,清高孤寒,只是那般如死如梦地立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这一眼,用了多久等待,用了多少岁月,含着万千无数的痛意,令她刻骨铭心。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
她慌张地躲闪,试图用什么东西遮挡住她丑陋的面貌,衰老的容颜。
惜美人迟暮……
叹英雄末路……
故人还在,只是那处相约之地暮云霭霭,烟华茫茫,他和她,早已面目全非!
人是如何存在的,容颜会变,风景会变,人心会变,世间万千,处处都会变,只有最最纯粹的,渴望与眷念,不曾变过啊……
他缓缓地,像是用尽平生所用的力气,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她年老色衰的模样,一览无遗,他却笑了。
“江婳,这么多年,你错事做尽,今日我联合秋菀和皇上,还有玉锵侯,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救你。”时光重又倒流一般,像是落花满天,他依旧年少,她还美貌,一切都好。
“七七断魂,我已咽下了一半,这一半留给你,可好?”他泪水夺眶,平生第一次落泪。
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幸福。
“最幸运的事,便是此生死时,本王不是孤身一人。”他说道,轻轻拂去江婳的眼泪:“七七四十九天的痛,四十九天的折磨,四十九天之后的解脱,四十九天后的无间地狱,煎熬阿鼻,我都陪你,你不要再这般痛苦下去了……”
那颗药丸,就在她的唇边。
喂给她的人,是她最爱的人。
如此,还犹豫什么。
她幽幽地,忘了一眼秋菀。
果然,她是江云宛,这颗七七断魂,当日她送给了她的亲侄女,却是为了留给自己。
终于,可以解脱了!
现在悔悟,来不及了,地狱下,她一定要受无尽折磨摧残,严酷刑罚,但总比荒凉地寂寞地,为了仇恨而活,要快乐许多。
她将那半颗的断魂毒,咽了下去。
秋菀苍白虚弱的脸颊上,依稀浮起一丝笑意。
比秋水更凄凉,却又比春湖更粲然。
“江家小婳,九幽之下,愿你平安。”
她再一抬眼时,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风过,颜清早已抱着江婳,消失在了暮光沉霭,烟华冷寂之中,从皇宫的飞檐上跃下,他抱着她许是从晋宁宫下的密道,逃离了罢。
痛,冷,刹那间袭来!
秋菀瑟瑟发抖,拥紧了雪裘,手炉中冷灰寂灭,已是毫无温存。她昏沉地抬起头,听见文德殿方向的厮杀声,已经止歇。
赤锋军从密道里赶来支援,杀得羽林军措手不及,此时定是控制了局面,救出了皇帝和皇后。
可还有人会来救她自己?
黑影憧憧,殿门缓缓被推开,走进来的一个男子,一个孩子。
“掌柜的!呜……”长岁看见幽暗大殿内,脸色惨白,斜靠着轮椅靠背的秋菀,哭着奔进她的怀里:“掌柜的,你还痛么?现在是冷还是热?”
“长岁……”
她气息荏弱,吐字不清晰,冰冷的手指,缓缓伸出去——
被一双手,紧紧握住,那双手很温暖,很熟悉,她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秦湑也是一样,他却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她的手掌……
她不知为何伸出手,他亦然。
但一切默契灵犀,从不需要理由。
“热水……我好冷……”她本就不堪承受,今日又进宫打败江婳,端的是聪慧精明,身如铁铸的模样,此身实则早已千疮百孔,忍受着挫骨扬灰般的痛意。
有人将她打横抱起,便被厚重的黑色风氅裹住,长岁还在她的身侧哭哭啼啼,朦胧间他的佛手香,渗进了她一片混沌的脑海。
北疆……赤锋……她脑海里幽幽传来的声音模糊极了。
五年来,这些声音伴着她日日夜夜,无法入睡,她辗转反侧,却听不到声音确切的回答!
她心急如焚,醒来时,夜未央,薄衾凉,人与影成双,她依旧不明白她深深的心底,是谁在日夜呐喊,如杜鹃啼血。
去北疆……找赤锋军……救……救谁?
她问那个声音,可是救大燕?
救……秦湑……
那个声音,如是回答。
“呜……”她忽地放声大哭起来,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像是将溺死之人,抱紧一块浮木,她无力说话,却将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喃喃念道:“秦湑,秦湑,你可是玉锵侯秦湑……”
原来我要找的人,便是你。
原来我要救的人,便是你!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此刻心心念念,记起来的只是他的名字,秦湑秦湑。
她头痛欲裂,却依旧在强迫自己,记起来啊一定要记起来!
快点!记起来啊!
“我找的人,是你,或不是你?既然不是你,为何我觉得痛,若真的是你,你为何来得这般迟?”她幽幽问道。
不明白,她不知道为何要说这句话,她只是觉得日日夜夜,寤寐之间,她辗转无眠,心底呐喊声刺破黑夜长风天,幽幽地,远远地,是在找他啊!
风吹着,雨下着,夏夜蝉鸣,秋水潺潺,然后冬雪漫天四散,五年过去,她用了五年才寻到这声音究竟来自何处。
她是孤魂野鬼,醒在一片狼藉的黄土坟茔,她连自己都不记得,却明白生而为何,煎熬为何。
为他,罢了。
“不要再逼迫自己。”
耳畔,他幽幽地说道,声音痛苦:“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我都在这里,不要再逼自己了。不要再找,你转身就好。”
转身就好。
秋菀浅笑,那黑色的风氅将她盖在阴影里,她不再去想,乖乖地依靠在他的双臂间。
子夜到时,她再留他也不迟罢。
作者有话要说:
、金玉莲簪,风雪满剑,无情舞翩跹
秋菀枕着木盆的沿儿,及颈深的热水袅袅升腾水汽,漫溢着暖香。
愈近子时,她浑身的寒热交替愈是舒缓,醒转血脉,肢体复苏之际,还是会传来彻骨冷寒的痛楚,她微微半阖着眼睛,才见帐幕厚重,密不透风的小屋里,眼前似乎有个人影。
不对啊,她刚刚不是在延福宫?
现在这是在哪儿……
帐中不宽阔,但摆设皆是华美精致,细细一看全是她自己搜罗来的物件,她顿时心安,长吁了口气,原来是在灏京自己的宅邸中。
“可是醒了?”
一个声音响起,这屋子本就不大,他清冷又嘶哑的声音,顿时吓得她魂不附体……
“你你你你……”秋菀吓得一头扎进水里,只露着眼睛滴溜溜地打量。
高挑,挺拔,却清瘦,貌若梅入青云,雪映月华,孤寒中带着撩人的傲。
凌霜欺雪的冷。
他一步步走进,终是停在她身侧。
“我看不见你。”
他说罢,忽地伸出手,一把扯出她的右腕。
哪里像是双目失明,她顿时觉得他什么都能看见。
他的指尖滑腻,冰凉,抚摸到那朵雪莲微微绽开了花苞。
眸中死寂,似是又深沉了几分,他沉默着,将手覆上她的脸颊。
秋菀一愣,但因痛意席卷,疲惫不堪,她此时毫无力气去反抗,再想着他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便索性任由他去了。
又是痛楚,漫天席卷而来!
她痛得狠狠咬牙,依稀发出呻*吟。
越近子时,寒热交替越是渐歇,唯那一丝裂骨剥皮,涅盘重生的痛,令人不堪折磨。
泪水腾涌,她咬紧牙关,唇角淡淡浮出一丝血色。
意识渐渐模糊,她还来不及去问秦湑为何会在此处,便缓缓地被痛扯进了地狱深渊,几欲昏迷……
睡了,或许便不痛了?
她咬唇,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意识朦胧了几分,痛楚更加层叠,累积,肢体变得愈发麻木僵直。
可她还未来得及阖上眼,双唇便被他的舌撩开。
唇间一片温热,他的唇温柔得像是水,缠绵得像是雾,但他吐息紊乱,似是在忍受痛苦。
他起起伏伏的胸臆,在她的掌下,她感到他深切的难忍。
秋菀于意识抽离之际,被他唤醒,幽幽张开眼。
“别再忘了我……”
她恍惚间听见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她的唇边。
“子时以后,雪莲绽开,大圆镜智重又占据你的身心,你若此时睡去,便真的连刚刚记起的我,也不记得了……”
这功法极其无情,愈是相思最深的人,忘得愈快,越是重要的事,便抛弃得越是干脆,修习多年,她手腕的雪莲已成了十瓣莲,只差六瓣便会完全忘情,抛却俗尘。
不知为何,每年十一月初九,她经历重生之痛的今日,雪莲才会闭阖,隐隐记得些往事,但子时一到,全都归零。
“痛……”她呢喃,轻轻地咬住他的唇。
“痛你就咬我,还有一刻钟才到子时,你留在这儿一刻钟,记得我一刻钟,一刻钟以后,我会让你睡的。”
“秦湑,我不咬你。”她虚弱地一笑。
忍着裂身锥心,挫骨扬灰的剧痛,她紧蹙着眉,却无比温柔地,吻他。
她从木盆里抽出手臂,还滴着热水,氤氲开青莲的香气,温热地环住他的脖子。
像是在濒死的一瞬,最后一次吻她心爱的人。
缠绵的吐息,温暖的缭绕,他忽地将她从水中抱出来。
裹上了宽大的深青色衣袍,他紧紧地拥住她,隔着衣物,那温水还是渗出淡淡的潮湿,紧贴着他的身体,他触碰到她凉滑纤细的小腿,将她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腰间,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秋菀,你可有话要说?”他问她,双臂环着她清瘦若无骨的腰。
“嗯……今夜,你要给我暖床才好……”她的下巴抵着他的肩头,隐隐传来她荏弱断续的呼吸声。
果然是她……
秦湑苦笑,江云宛那副花痴又狡黠的模样,即使换了个名字,她依旧是她。
这许是世上最情*色的场景,她未着丝缕,湿着身子仅裹着青袍,被他嵌在怀里,她的双腿夹着他的腰,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可却因为她忍痛虚弱,他目不视物,仅仅留下一些温暖的意味,别无其他。
只有一刻钟,一刻钟里她虽然不记得过去,但清晰地感触到她的思念,和对他的爱慕,所以她想留在他身边。
可一刻钟后,一切回到正轨,痛意消失,雪莲重绽,她没有记忆,连那丝情愫也荡然无存,消失在心底。
明日醒来,她又离开了。
不甘心呐……
秦湑听见她紊乱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有序,最后她累得昏睡过去,再也没有痛意和寒冷折磨着她,令她无法入睡了。
他裹紧她的衣袍,将她放在床榻上,一重一重地为她铺被,盖毛毯,然后睡在她的身侧。
夜极深了,他原本便黑漆的眼前,此刻什么也没有,但他紧紧地拥住她,感到那原本寒凉至极的身躯,此时被他捂得有些暖意。
一夜无眠,他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