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霸九天-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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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雍问道:“那又如何?”
吕夷简轻叹一声:“此三物唯有大内才能用得,范公,你还不明白吗,那名为圣母殿,实则是为太后建的生祠啊!”
范雍张口结舌:“太后……建的生祠……”忽然跳了起来,吕夷简急忙一把拉住他:“范公,稍安勿燥。”
范雍瞪大了眼睛看着吕夷简:“吕相,此刻您还坐得住吗,难道您还不明白这是何意?”
吕夷简松了手,一字字道:“唐武则天,以自己为范本兴建卢舍那大佛,将自己化身神佛,而令天下百姓信奉如神。太后以自己为范本修圣母殿供奉邑姜,也是同理。”
范雍看着吕夷简,只说得一个“你——”字,便说不下去了,只直直地瞪着他,期望他的下一句话。
比起范雍现在的表情,吕夷简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淡然了:“契丹萧太后行再生仪、先帝为太子时祭庙告天、兴修玉清昭应宫和东封西祀,都是同理。”
范雍气得无话可说,反而坐了下来,瞪着吕夷简道:“好,吕相,照目下看,您以为应当如何?”
吕夷简笑道:“范公眼里的太后,应当如何做才是?”
范雍理直气壮地道:“当年因官家年幼,太后暂为称制摄政,此是权宜之计。如今官家已经长大,太后当还政官家,退居宫内。”
吕夷简叹了一口气道:“那只是我等一厢情愿的想法,远的不说汉代诸太后、唐代的武氏等执政,便是近的,那辽主尚算英明强干,年近四十,萧太后仍不还政,直至垂危方才撒手。”他看了范雍一眼:“难道那契丹就没个能臣强吏不成?说来容易做来难啊!太后她——进得不易,退就更难了!”
范雍怔了半日,这才一跺脚道:“这次鲁参政没有来,若是他来了,必能犯言直谏,也能阴得太后!”
“鱼头参政吗?”吕夷简嘴角浮起一个恍惚的笑意来:“所以他这次来不了啊,放心罢,以后有他进谏的时候!”他眼看着远方,声音也变得空洞起来:“如果我猜得不错,晋祠之祭只是一个序幕而已。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呢!”
而此时另一边的行宫主殿,太后、杨太妃和皇帝难得地同桌吃饭。
杨太妃只略动了筷子就放下了,仁宗见了忙问:“小娘娘敢是不合胃口吗?”
杨太妃看了看左右也不过均是心腹之人侍候着,笑道:“我倒不妨,我看官家也没吃多少,倒是太后今日胃口倒好。”
太后却是知道,看了看桌面上的菜笑道:“我今日活动了些,开了胃口。想是今日的菜上得不好,你们倒都没吃多少。”
杨太妃性子一向爽利:“太后,我倒不是嘴馋的人,只是疑惑为何自出巡以来,每日都上的陈年菜谱?臣妾看着,也都是太后素日不太吃的菜,臣妾想既然出巡在外,虽然做不到如宫里一般,好歹已经备菜了,这菜单上用些心思也好啊!”
太后看了仁宗一眼,见他斯文地笑道,向来大娘娘和小娘娘说话,他总是显得善解人意不多话的。也好,她这一番安排,也是为着给他看个样子的,因向杨太妃笑道:“这菜谱是我特意叫张怀德帮着看了的,先是按着太祖太宗巡此的一些常用菜,再将那些贵重菜去掉,三则将我们姐妹和官家素日爱吃的菜也去掉。我知道不合你们胃口,好歹将就些,过几日回了宫再说。”
杨太妃吁了口气:“怪道呢,只是臣妾倒不明白了,若说是贵重菜肴,纵然是咱们用了驼峰熊掌,不过吃得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再则又不上我们素日爱吃的菜,却是为何?”
太后不答,却问仁宗道:“官家可知是为了什么?”
仁宗自方才太后看他一眼,便在想着太后的用意,再听太后说出理由来,心里便有些底了:“儿臣愚见,记得母后当年曾说过,天子制欲,‘上有所好,下必兴焉’,因此贵重菜和所喜好的菜肴,都要撤掉。”
太后点了点头道:“不错,在宫里或可随意些,到了外头,却要更加谨慎。官家说得不错,上有所好,下必兴焉。外巡一次,已经很伤地方民力了,妹妹单看我们几个不费什么,却不知道我们开了这个例,下头的官员指着这个名义要东要西,这可就不可计数了。一两只驼峰熊掌算不得什么,若是成了例跟风要着,那得要杀多少只骆驼熊罴?再说宫中喜好,更是禁忌,凡有所好,必有所弊。下头的官员们钻尖了脑袋,想要知道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想着投我们所好,以取巧弄鬼。在宫中我们深居大内,或可禁得住,在外头则若不谨慎些,却是容易成弊了。”她看着仁宗道:“身为天子,一言一行当谨慎处事,则不为臣下所乘。”
仁宗忙道:“是,儿臣多谢母后教训。”他想了想,道:“那么日间大宴中,母后每样菜都吃了一两口,却每样菜都不多吃,也是这个道理了。”
太后点了点头,杨太妃却上了心事,看着仁宗叹道:“阿弥陀佛,爱吃的不能多吃,不爱吃的也不能不吃,原来身为一国之主,当真是辛苦得很。官家啊,你也早点懂事,多为你母后分忧啊!”
太后看了杨太妃一眼,眉稍微微一动,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妹妹真是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一会儿还把桢儿心肝儿啊的抱在怀里当小孩,一会儿又恨不得拨苗助长,风吹吹就能顶着天。”
杨太妃眼神微一闪烁,笑道:“可不是,我就是这么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权当我没说罢了。”
第三十三章 女帝风波
从晋阳回京之后,太后颁下了《天圣令》三十卷,至此,大宋律令初定。
大宋开国之初,天下纷乱,五代十国,乱世为政,律令不一,大宋建国之后,急需要一个统一的律令,太宗淳化三年,以唐《开元二十五年令》内容定为《淳化令》,内容仍然是全盘的唐令,只是字句上略一修改,便颁行天下。
当时急需要只是本朝从政令到民事,皆与唐代相差甚大,此时距宋开国已有六十八年,仍以唐令为标准,已显得不合时宜。这么多年来,急需一部适合本朝的宋代律令,已经是当务之即。
此次新颁的《天圣令》虽然仍以唐令为蓝本,却已经进行了许多修改增补。一是条文可沿用者,直接放在正文中,完全保留原文不予改动;二是凡不用的唐令,以附录方式予以保存,以便将来立法官修订时用作参考;三是对唐令原文进行修改,保留可取之处,增补本朝的新制,成为新令,修改后,删节掉的文字不再保存;第四条才是最重要的,便唐令中没有但是根据本朝实际所定的新制,宰相吕夷简等又案敕文,录制度及罪名轻简者五百余条,依令分门,附逐卷之末,定为《附令敕》,附于《天圣令》之后。
《天圣令》有许多重要的又与唐令不同的律令,在田令、礼令等诸种令法上都进行了改变,其中有几条的改变,则明显带有太后本人的色彩来。
期中在唐令中有一条:“诸官户奴婢男女成长者,先令当司本色令相配偶。”本次被废除,则这意味着唐令规定的良贱不婚,到了本朝不再存在,此后奴婢也可以与良人通婚。
另一条则是关于家产方面,女子也可自有产业,若父母亡故,未嫁女可得男丁一半的财产为嫁妆,女子虽嫁入夫家,其嫁妆仍然归于自身所有,夫亡或者夫妻休离,女子仍可拥用这份嫁妆,亦可再嫁时带走。
其余诸条,便不再论。
但是《天圣令》推出的时机,却是颇令人猜疑。律令为国家之本,太后自晋祠回来之后,就推出《天圣令》,虽然这部律令正是此时所需,内容正是适应本朝所要,但是在这个时候推出来,却是颇令一部份人心中惊疑不定。
“唐太宗玄武门之变登基之后,推出《贞观令》;吕不韦把持秦国,推出《吕氏春秋》。”参知政事鲁宗道咳嗽了几声,双目炯炯地看着宰相吕夷简道:“两桩事相隔千年,却是一个目地。太后建生祠,改律令,她想要做什么?”
吕夷简苦笑一声:“参政以为太后想做什么?”
鲁宗道大怒,扶着桌子站起来道:“吕公身为宰相,难得竟可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甩手就要向外走,却是走了两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得旁边的随从与吕夷简及时扶住,吕夷简道:“鲁公想要做什么?”
鲁宗道气冲冲地道:“我要进宫进谏太后。”
吕夷简叹了一口气,道:“鲁公,你还有病在身,何苦如此。这次就是因为有病,太后才让你不必随驾一起去晋祠,此番你进宫又能如何?颁行律法也是正当其时,晋祠供奉的是邑姜,又不曾明说是太后建生祠,又有什么可以进谏的?”
鲁宗道只得坐下道:“那依吕相之意呢?”
吕夷简叹道:“当务之急,是鲁公将养好身体,早上能够上朝理事,才能够遇事随时辅佐太后,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鲁宗道点了点头道:“我的身体也是好得差不多了,过几日便销假。”
吕夷简意味深长地道:“太后虽然对鲁公一向另眼相看,可是她老人家的为人一向外和内刚,鲁公的进谏也要得其法啊,否则的话,入得了她的耳,入不了她的心,你纵谏得了一件,也谏不得十件百件啊!”
鲁宗道哼了一声道:“鲁宗道但知凭着做谏臣的本份,守的是祖宗家法,入耳也罢,入心也罢,有一件谏一件,有十件谏十件,有百件谏百件。”
吕夷简叹了一口气,这个鲁宗道,硬得叫人佩服,也硬得叫人无奈啊!怨不得被人叫成鱼头参政,鲁字拆字,为鱼字头。鱼头者,叫人咽不下吐不出啊!
果然,吕夷简的顾虑一件件都出来了,祭晋祠和颁行《天圣令》这两件事给人一种奇异的信号。隔月,便有殿中丞、知吉州方仲弓上书,请求立效法唐武则天之例,立刘氏祖上七庙。
此时刘通的坟墓早已经从太原重新起葬,以郡王之制,改葬到皇陵附近。同时追封刘通武懿郡王,且追封刘通溯上三代皆为太师、尚书令等官职,所有内眷亲属一应追封。
她站在刘通的陵墓前,遥望着远方。陵墓修建得如同王陵一般,长长的陵道一眼望不到边,华表、灵门、石马、石像,无言地见证着墓主的辉煌。
这里面葬着刘通夫妻及上溯三代。但是里面葬着的这个人,与她毫无血缘关系。
她曾经派刘美与张怀德多次去蜀中寻访,只可惜她从小跟着婆婆流离失所,早已经根本找不到任何的亲人了。一次次的寻访,一次次的失望,直到这种失望最后变成永远的绝望。
刘美死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替她找回亲人了。这数十年来,她在名义上,一直是墓中这个人的女儿。随着时光的流逝,她也渐渐死了这条心。
“也许,命里注定,我该是他的女儿罢了!”谁也想不到,当时真宗临时为她编的身份,竟然在冥冥中将两个完全无关的人,连在了一起,并载入史册。
方仲弓的奏折还在留中未发,又过了数日,三司使、权知开封府程琳向太后进献了一副画,画的是武后临朝图。画上的武则天身着龙袍,称帝登上龙椅,俯视着天下。
这幅画,已经挂在太后的寝宫中,整整挂了三天。
钱惟演进入宫中时,正看到太后在看着这幅武后临朝图。钱惟演看着这幅图,轻轻地叹了一声。
太后转过头来,问道:“惟演为何叹气?”
钱惟演叹息道:“遥想武后风采,今人再难得一见。纵然画师妙手天成,也不过只得皮毛,难见其神。”
太后淡淡地道:“今人怎么能够见过武后呢,不得其神,也是在情理之中。”
钱惟演微笑道:“仅若此画师见过太后,便不会画得只具其形,不见其神了。”
太后凝视着他,眼中寒光一闪,徐徐地道:“惟演此言何意?”
钱惟演道:“太后自侍奉先帝辅政以来至今,功绩卓著。太后多次下诏:募民垦田、兴修水利、亲耕御田、关怀百姓。别的不说,只与太后问政前后相比。太宗皇帝驾崩的前一年至道二年,户部统计天下百姓为三百五十七万户,而去年户部的统计是八百六十八万户;至道二年垦田数为三百十二万顷,去年为五百二十四万顷;至道末年,开采银十四万两、铜四百万斤、铁五百万斤,去年开采银二十一万两、铜五百万斤、铁七百万斤。太宗在日,北有契丹进犯,西有李继迁叛离,蜀中有王小波、李顺作乱。而今日我们与辽订下百年合议,李继迁之子李德明畏天朝这之威来归,四海纤尘不起,百姓安乐。先皇在日,四凶作乱,蒙庇圣聪,而今太后在朝,不信异端,则王钦若、丁谓之流无以用,任为吕夷简、鲁宗道、王曾等贤相,天下人谁不赞太后圣德。太后德才威望,均不下于当年的武后。女子称帝,已有前例,臣不信只有武后专美于前,而无后继之人。”
太后震怒道:“大胆钱惟演,你竟敢口出悖乱之言,难道不知道是死罪吗?”
钱惟演跪下,抬起头来,神情镇定如故:“钱惟演在太后面前,从来不曾隐瞒过自己的想法。王候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