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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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来北海时带了碧瑚续玉膏和金藻丝,先用金藻丝缝合,辅以碧瑚续玉膏应该可以治好他……”她忽然发出一声低呼,“糟糕,后脑受伤了,是被刀背磕伤的,伤很重……这个不太好办……肋骨断了七根……”她面色越来越凝重,忽然秀眉一挑,看向韩渥:“是谁干的!”声音凌厉,透出隐隐的惊怒。
韩渥苦笑:“虽然伤得很重,他大概还是要算幸运的。”
秦柠一愣。殷慧的目光越过外廊落在院子里的腊梅树上,口气平淡地说:“生在这样的世道里还有什么可说的。什么幸运不幸运,被打成这样难道能算上是幸运的事?”她眼光深沉,仿佛月光下的大海,浩瀚无垠而深不可测。
“幸运不幸运是要比较的,”韩渥无奈地苦笑,“要是能救活,他就能活下去。现在夔州的驿馆里可是关着一批要被往死路上送的孩子。”
秦柠露出惊异之色。殷慧神色平淡地哦了一声,吩咐:“先救人。”
秦柠起身走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两只圆形的小盒子,一碧一金,质地奇特,似是贝壳,难得的是竟然这么圆润光洁。
她先打开金色的盒子,淡金的光芒倾泻出来,明亮而不耀眼,朦朦胧胧,仿佛浸在水里的一团火焰。她手指圈动,自盒中拉出一条淡金的长线,食指中指并拢,夹着金线放到伤口处。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推动,金线颤动着徐徐地没入肉中。那孩子昏迷中吃痛,迷糊着呜咽了一声。过了良久,线头自伤口另一端冒出来。秦柠低下头,舌尖在金线上一触即离,仿佛石蜡遇火,金线自行熔开。她自盒底取出一根小针,纫上线头将伤口缝合打结。
接着打开的是碧色的盒子,盒里的东西说不出像什么,比水要硬,比冰要软,比浆糊要清澈晶莹,碧如澄玉,静止不动时亦是波光潋滟。秦柠以小刀片削出薄薄一层抿在伤口上,浆状药膏碰到肌肤立刻凝结,看去极像一层薄冰。不消半刻功夫,这层薄冰徐徐地化入肌肤中,伤口便彻底凝住了。
韩渥少年时跟随殷慧学习剑法,知道除了殷慧所在的金宗,本门还另有四大宗,其中一个名为木宗的派系能生死人、肉白骨,医术出神入化。听故事时已觉神奇非凡,今日亲眼所见,更加觉得匪夷所思。
所有伤口处理完已是深夜。
“过个三五天,金藻丝化进他骨肉里就能行动如常了,”那孩子的衣服又脏又烂,秦柠另拿了一件干净棉衣罩在他身上,沉吟道,“比较担心的是头上的伤,铁器击打很可能造成内里淤血,要留下来观察几天。”
“辛苦你了。”殷慧颔首。
“很晚了,雪这么大,”秦柠向殷慧道,“我们这里有的是房间,留他们在这里过一夜也没有关系吧。”
韩渥心里感激,悄悄察看殷慧脸色。
“他来了,你以为还能赶得走?”殷慧表情冷淡,带着讥讽之意,“你带这孩子下去。我跟姓韩的这小子有帐要算。”
韩渥少年时因学剑术被殷慧骂的次数多得数不清,当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心里暗暗发誓绝不为相同的错误再挨骂,但这儿不错总会有别的错处。后来殷慧发现他皇族贵戚的身世,再加上另外一些事,大怒之下与他断绝师徒之情走得无影无踪。这一次他身负重要使命寻找殷慧其实是硬着头皮来的,被殷慧这么一骂,心里的忐忑反倒平息下去。
“那个时候先生都要气死了,差点儿一剑砍了我,”韩渥低声说,“虽然当时没有告诉先生我的出身,但先生没有问过,我觉得要是自己说出来好像在炫耀似的。我从来没有特意隐瞒,也不算骗你的吧,没想到你会生那么大的气……”
“我讨厌做官的人,尤其武将。”
“帝国必需要有机构来管理吧。没有武将,异族侵犯的时候要怎么办呢?束起手来任人家打吗?”
“官吏是搜刮民财的豺狼,武将是刽子手,名臣名将也只不过是比较擅长搜刮民财的豺狼和比较擅长杀人的屠夫。”
“就算是这样吧,总需要有人做刽子手。”韩渥反驳,“世上最酷烈的是火,人人知道火的酷烈,因此小心防范。世上最柔顺的是水,人们在水中嬉戏,很容易溺水而亡。一个强大的国家没人敢轻易攻打,若是没有强悍的武将,人人想来分一杯羹,战乱反而无法避免。这世道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庸将只懂得强攻硬打,擅长杀人的屠夫用上等的智谋,比庸将少杀生就能平定祸乱。”
“你在教导我做人的道理吗?”看着面前气宇轩昂、慷慨陈辞的弟子,殷慧忽的笑了,似是忍俊不禁。
“弟子不敢。”韩渥垂下头。
“你说的没错,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可惜你说的那些能臣智将我没有见过,倒是见过不少欺压百姓的恶吏,至于那些武将嘛,打败仗的时候卷了财物溜走的事情似乎也不少。”
“不见得都是那样的……”
“污吏庸将多如牛毛,这是事实吧。”殷慧露出厌倦的样子,摇了摇头,“还是说你来这儿的目的吧。说完了就快滚,不要再来打扰我。”
“这件事麻烦得很。”韩渥微微皱眉,“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先帝植在甘露殿前的玉兰花树突然抽了枝,还打出了一个花苞。皇上召国师进宫,国师说是吉兆,预示我大洛国运昌盛。”
殷慧嗤笑:“万物有其序,草木有其灵,逆时而发,那怎么会是吉兆!”
“先生说的正是。我舅舅也是这么说的。”韩渥所说的舅父是当朝丞相萧惟谨。萧、韩两家都是世家,萧家五代人里就出了四名皇后,权势煊赫。当今太子的母亲萧皇后、韩渥的母亲昭阳夫人和萧惟谨是兄妹,说起来太子怀兰要尊称萧惟谨一声舅父,他与太子怀兰则算是表兄弟。
“皇上听信国师的话,要往神殿祭天。舅父知道皇上的决定不容更改,立刻入宫面见,推说太后祭日将近,请皇帝将祭天之期推迟半月。皇帝准奏,责令准备祭天事宜。”说到此处,韩渥面色变得凝肃沉重,“七日之后,花苞绽开,里面却是一张女子面孔。容色妖艳,目盲无齿,白天眼中流出乌血,晚上则对月长哭。”
殷慧面容微动,却没有出声。她与萧惟谨嫌隙极深,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萧惟谨见解的独到和睿智。
“怕在帝都引起哗变,皇上下旨封了甘露殿,知道此事的宫女和太监尽数赐死。所有国师入宫驱邪,颂咒三日,玉兰花反而开得更盛,花中女子容色更加丰艳,花香浓郁,飘得整个元明城都是。入宫的法师接二连三殒命在玉兰树下,到最后没一个活着走出来。明处不敢说,这种事怎么禁得住,宫里到处是流言蜚语,渐渐传到宫外。皇上下了严令,有胆敢妖言惑众者,统统赐死。一帮小人借机生事,诬告成风,西市上几乎每日都有人被处死。”
自刚才面容微动之后殷慧脸上就再没有别的神色。她静静望着门外,似在听韩渥的话,又似什么也没听。自对开的两扇门望出去,越过外廊可以望进院子里。廊下挂了一盏小灯,橘黄的光照出一小片光亮,依稀看见蜡梅树横斜的疏影和纷纷扬扬的雪片,蜡梅花都睡着了,好像在做什么甜蜜的梦,雪花则像一群夜游的家伙,闭着眼毫无目标地漂泊。
韩渥声音凝重,在寂静的夜色里震动:“就在半个月前,一名白衣术士出现在皇宫前,求见皇上,说玉兰花中生出人面虽是凶兆,然而这妖花以天地间至阴之力摧发,若能降服此力,反而能为大洛带来福祉。”
殷慧若有所思地望向韩渥,黝黑的眸子清澄如水晶。
韩渥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他向皇上提了一个要求:以一百零八名童男童女之血祭祀亡魂,以飨死者。”
殷慧微微一震,“皇帝怎么说?”
“宫中下了一道秘旨,要北海郡将打仗俘虏到的孩子秘密押送元明城。我这次来就是奉命办这件事的。”
殷慧倒酒的手一抖,少许酒水泼洒出来,酒渍在黑漆木几上徐徐铺开。两人都沉默下来,只能听到簌簌的落雪声。
良久,韩渥低声说:“此事关系大洛国运和一百多条性命,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来求助先生。我把扈卫们丢在后面,
乘快马日夜兼程赶来的这里,比皇上定的日子早了五天。如果我想办法在这边再有意推延一下,路上慢点儿走,大概能拖出半个月的时间。”他虔敬地伏下头去,“元明城那边就交给先生了。”
殷慧叹息一声,端起酒盏。酒已冷了,殷慧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冰块一样的酒水在胸口穿行,她放下酒盏,怕冷似的抱住肩,静了片刻,轻叹道:“那么就走一趟吧,看看是哪个混蛋口出狂言,要做这种逆天的事情。”忽然狠狠扫了韩渥一眼,“这件事结束,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来烦我了。”
、第三章 尺芒之锋
峰峦如聚,雪崖高耸,仿佛银色的梭子直插天际。
忽然之间,一线金光射过天空,在那积雪的山巅点起灿烂的金星,天与地突然亮堂起来,积雪大地反射出淡金的箔光,晶莹剔透,璀璨夺目。天高地远,山川辽阔,连绵的山脉仿佛要延展到天边去,叫人胸中一畅,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白额吊睛大虎金黄的毛发平滑舒展、迎风披拂,矫健有力的四蹄稳健地蹬着山间岩石纵跃前进,每一跳都足有两三丈,弹丸般在险滑的山道上奔驰,遇沟过沟,遇壑过壑。殷慧骑坐在虎背上,双手牢牢抓住它颈中鬃毛,身子随着大虎的跳跃起伏。
急速的奔驰中,一道四丈余宽的裂谷迅速逼近。大虎去势不停,朝着裂谷冲了出去。碎玉溅雪般的水流在裂谷间奔腾怒吼,水声隆隆,震耳欲聋。眨眼间,裂谷被抛在身后,大虎身子猛地一顿落到实地上。水声迅速远逝。寒风扑面,天地一片荒芜,惟见两侧的山脉沟壑流光逝影般后退。
从夔州出发,这已是第四天。
自帝都元明城到北海郡的首府夔州,没有雪雨时快马加鞭不分昼夜也要九天,这样的雪天一般车队要走上两个月,韩渥仗着马匹神俊,用了十二天赶到夔州。殷慧走的是捷径,直接由横卧于北海、帝都郡间的长祈山脉抹过来。
山道崎岖难行,大荒门中有御兽之道,殷慧一路上换了好几种座骑,有时是巨鹿,有时是羚羊,前天发现了这头白额吊睛大虎,便摄服了当坐骑。此处已是长祈山脉南面山麓的余脉,再要半天时间便能走出去,这片山岭之后是直通元明城的宽阔驿道,快马只用一天半便能到元明城。
为免骇人听闻,殷慧在山脚下将大虎放归山中,另买了一匹马狂奔向元明城。
第六天黄昏,帝都元明城壮丽的身姿终于出现在殷慧的视线里。
六百年前,天御皇帝召集百余名精工巧匠翻阅各种文献记载,以上古传说中的元明城为模版,花费三年时间绘成皇城建筑图纸,然后颁下诏令征集数十万民工耗时二十年之久方始建造完工。这座凝结了能工精匠和无数劳工血汗的皇城以它的庄严壮丽博得诸国使臣的赞叹,可谓是为那个浮夸的皇帝赚足了荣光。殷慧对其评价却不高:皇城和上古神帝居住的元明城用一样的名字,难道自己就可以比肩上古帝王了?真是愚蠢。
入了夜,元明城分为南北两大块。北边以皇宫为中心,灯火辉煌,丝竹喧天,要到深夜才能消歇。南边的贫民区则是黑沉沉的一片,抢劫、斗殴,你能够想象到的一切黑暗腐败的东西在黑暗的角落日以继夜地滋生繁衍,间或有一两点灯光也是微不足道,衬着明亮的北半城,仿佛是火炬旁边的微弱萤火。
在楼台殿阁浩如烟海的北皇城里,不事装饰的相国府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处。此刻,坐在公文累累的案子前,萧惟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后世的史官会怎么评价他呢?冷酷铁腕?还是政绩显赫?他微微苦笑,不管别人怎么想,停云一定会说:“不管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嘛,去做好了,只求问心无愧。”反过来,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政绩来,在另一个明亮热烈得火一般的女子心里,对他的评价大概只有三个字:刽子手。
他少年得志,是众人眼中的俊杰,三十六岁登相位,治国之材、贤德之名传于天下,可这些在烈火姬殷慧眼中却什么也不是。
檐下的马铎突然振响,铃音尖利急促。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一惊。自从生出玉兰花孽,朝中已有三名官员猝死。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症,但短短的一个月间三名朝廷命官猝死,如何说得过去?倾耳听了良久,马铎的铃音渐渐静下来,夜又恢复了宁静。不过是一场虚惊,萧惟谨吐了口气。
朱笔上蘸饱了墨,正要批复一份公文,耳边突然传来一串冰冷的笑声,凄厉刺耳,如孤魂野哭。
窗上笼的是淡青的轻纱,年月久了,已褪成淡白色,夜里被烛光一照,晕成淡淡的黄。窗外一片漆黑,连条人影都看不见。插得好好的销子凭空一跳,跃了出去。吱哑一声,窗子大开。夜里风大,猛地一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