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春慢-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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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的心腹陈姑姑亲自禀告了事情经过,又说道:“崔家小娘子涵养倒好,安平公主屡次留难,她倒都没恼。”抬头打量了贤妃一眼,续道:“亦或者是个有城府的,心里恼了,面上不显~~~”
贤妃听完沉吟片刻,轻笑道:“那倒不像,这孩子看着是个真正磊落的。你想呀,柳昭仪算个什么有脸的,要是想找安平母女的麻烦,跟杨妃递个话不就行了,杨妃乐得帮崔家出出气,那才更好求亲的。”
陈姑姑说:“也不知娘娘如何打算的,崔府背后是五姓世家,难道真的由得杨妃讨了崔娘子给李渝做妃子?那李渝立嗣更是如虎添翼了。”
贤妃皱眉道:“我还不知道这个吗?可现下有什么办法,澈儿年长元曦太多,早已娶了亲了,总不能说崔府小姐去做妾,无缘无故地,吴氏也算贤德,也不能休了她。再说,即便休了,崔府小姐也未必愿意嫁给澈儿做个续弦。”
陈姑姑问:“娘娘还有七殿下呢。依奴婢看,七殿下跟崔娘子倒更合适些,两人也更合得来。昨个小李子递话说七殿下带了崔娘子去瓦市耍了半日,娘娘不也挺欢喜的吗?”
贤妃叹道:“这就要看崔府有多大的心了,要是立定主意要崔娘子做皇后的,恐怕要去选李渝了。浔儿是个好孩子,可这孩子不像他哥哥那样有主意,这么大了还是一团孩气,皇上倒是宠他,可皇储还是会从澈儿和李渝中间选。浔儿就算和崔娘子合得来,也得慢慢谋划。”
她眼中精光一现,菩萨一般和善的面容顿时撕裂了条口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管怎样,当务之急不能让李渝娶了崔娘子。你差人回府,叫老夫人尽快递了牌子进宫来,我有要事相商。”
贤妃姓刘,祖父是前朝的户部尚书,看到前朝气数已尽早早归降了新帝的,是以死后还尽享哀荣,封了个国公的虚衔,也能荫及子孙。贤妃的父亲和兄弟们虽然没有祖父官运恒通,但也有人在三省和六部中任着要职,暗暗地也能为三皇子添不少助力。刘家是本朝开国元勋,姻亲故旧也多,譬如和元曦交好的湘君,论辈分便要叫贤妃一声表姨。
这日下了学贤妃便派人传了话,并史湘君带着元曦一起去她宫里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长歌
贤妃召见是意料之中,元曦并不意外,湘君一路上却生怕她内心忐忑,细细地跟她说了贤妃的性子和忌讳,让元曦心里一暖,心想刚刚恐怕是湘君怕自己见怪才大声剖白的,她自己还一片懵懂全然不知呢,便在心里原谅了她。
待到贤妃宫门前,远远地就见一个着青色蜀锦比甲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宫门口,湘君忙快步上前屈膝喊了一声:“陈姑姑~~~”被女子连忙扶住,笑称不敢。元曦知道这是贤妃跟前最体面的陈姑姑,也跟着湘君福了福身,陈姑姑也忙还礼,笑道:“崔娘子折杀奴婢了,早就听说崔娘子品貌端庄,是个大大的美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着便侍奉着元曦入内。
元曦进了正殿,便见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宫装美人,容长脸儿、细眉细目的,面目含笑,观之可亲。与杨妃相比,贤妃容貌的精致上差了好远,但胜在有份端庄大方的气韵。元曦和湘君方行了礼,便被贤妃叫了起,笑道:“两位姑娘快别多礼,来人看座。”
待两人在她身边坐下,贤妃先笑着对湘君说:“你这孩子现在也跟姨妈见外了,不使人去传你也轻易不来我这里,可是嫌姨妈人老了无趣,不乐意来了。”
湘君忙笑称不敢,说道:“娘娘天资国色,哪里谈得上老,上次元宵节祖母有幸觐见了娘娘,回家还与我们说娘娘看着与过去在娘家时仿佛,真看不出都有了两个皇子了。”
好听话谁都爱听,贤妃手上作势要打湘君,眼里却俱是笑意,“油嘴的猴儿,我可不信老太君说出这样的话来,定是你这个猴儿编了哄姨妈的,倒让崔小姐笑话了。”一句话引到了元曦身上。
元曦比不得人家姨甥两个惯常处得相熟,却也不能装哑巴,便抬起头笑对贤妃说道:“湘君姐姐最是持重的,她那样说自是真的了。”
贤妃也趁着元曦说话的功夫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见似乎比传闻中的更是美几分,眉目长得极美,却也妩媚中带着端庄磊落的大气。久在宫里的妇人便像是墙角的野草,面上光鲜内心却是一片阴暗,冷不丁地见了元曦这样生机勃勃的少女,倒看得晃了神。
贤妃笑着赞了元曦几句,还将自己贴身带着的红宝石梅花金簪赏了元曦做见面礼,又笑着拉着元曦问了她家中长辈可好、何时的生辰、平日爱做什么。元曦都笑着一一答了话,又陪坐了半晌才被贤妃放了。
元曦和湘君结伴回崇文殿,虽然湘君刚才在贤妃处有些受冷落,她却丝毫没有羞愤不快,仍旧与元曦有说有笑的,元曦心叹湘君真真是个心胸宽广的,此后与湘君越发亲厚起来。
废太子的大幕在盛夏里缓缓拉开,两个多月间,先是太子的太傅无故受了申饬,秦太傅大伤颜面,故意上了折子乞求告老还乡,没想到太宗竟然准了,这下子不想走也得走,秦太傅也看出了太宗的废立之心,没敢再生事,匆匆地收拾了便带着一家老小回了家乡去。上一次阴阳怪气刺了元曦一回的秦小姐也一起回了家乡去,终其一生元曦也没再见过她一回,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秦太傅的回乡犹如太子阵营的台柱子轰然倒塌,有不少人心慌了投了其他皇子的阵营,也有改头换面一心要做纯臣的,就连秦太傅走前专门嘱咐要看顾太子的几个亲信,都接连因种种罪名被参革职下狱。不过两个月的功夫,太子阵营便开始土崩瓦解,太子的左膀右臂一个个被斩下,最后连太子妃要上门向娘家求助都被直接以借口挡在门外,娘家人连面都不敢漏。
与此同时,五皇子的势力却是大增。前年杨妃的父亲已经没了,按理这种荫封的外戚爵位传下来的时候要减等,太宗开恩,由杨妃的长兄袭了爵,依旧称为怀恩侯。怀恩侯袭了爵后越发的嚣张跋扈,公然地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可惜他们一家深得盛宠,无人敢触其逆鳞。这厢太子一露出式微之势,怀恩侯更是加紧为五皇子招兵买马,略有人反抗便联合了一群爪牙将之铲除,所以越是临近中秋,京城里的大小官员越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太宗年老了越发爱热闹,建元元年的中秋节他也要求大办,宫里大摆筵席不说,还在宫门口扎起了彩缎围的长棚,为一千个积年的老叟办了场千叟宴,太宗预备着要亲自赴宴分发宫中御膳房的月饼,与民同乐,也有为自己积福的意思。
这样的大场面,五姓世家在京的家主自然也受邀出席。元曦这是第一次跟祖父祖母和母亲分开过中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恨不得插上翅膀能飞回长安去,对中秋夜宴也没什么兴趣,由着杏丫几个给她打扮了一番,便随父亲一起进了宫。
五姓世家的座位被安排在一起,不过众人为了怕太宗心里腻味,并不敢过度攀谈,只是淡淡地虚应故事。
元曦无聊,便四处打量起来。太宗兴致极高,又有怀恩侯等幸臣有意奉承,酒多喝了几杯,更是高谈阔论起来。见杨妃身着一身绯色织锦的宫装礼服坐在下首,衬得肤色越发丰盈白皙,心中爱极,非要拉着杨妃上前坐到自己的宝座上来。
非礼勿视,元曦连忙转过了头不敢再看,却意外地发现太子毫不掩饰地怨恨和憎恶的眼神,像利剑一样瞪着宝座上的太宗和杨妃。这次却是元曦进京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太子,这个三十多岁正值盛年的年轻人如今憔悴地不像样子,脸瘦得凹了进去,身上的礼服也晃晃悠悠的。他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走路都是太子妃搀着的。宴席开始至今一句话也不曾说过,就连最没有存在感的二皇子都去给太宗祝了几次酒了,太子却一直安坐在那,跟个没事人一般,太宗也完全不搭理他。
这样的潦倒的太子,看到太宗携了杨妃坐上宝座却暴怒起来。太宗的宝座旁边往年都是皇后的位子,可惜今年皇后被废,位子便被撤下了。此时看了杨妃神采飞扬地坐在宝座上,太子想起自己在冷宫里受苦受罪的母后,心中犹如被钝刀子狠狠割一样疼。
太子妃看到太子眼中流露出的浓浓恨意,生怕太子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来,忙低声劝慰他,太子本待要忍下,却见斜对面坐的怀恩侯对他面露嗤笑之色,仿佛嘲笑他懦弱无能,原该被如此羞辱一般,便再也忍不住了,径直站起身来,端着酒杯对太宗说:“孩儿也祝父皇中秋长乐~~~”
可惜说着长乐,配得却是一副哭丧脸,太子妃害怕极了,顾不得众人看着,伸手就想拉太子坐下,太子依然一点也不为所动,岿然站立在位子上,对太宗举着酒杯。
太宗现在看见太子就倒胃口,见他那副样子祝酒更是厌恶,脸上的笑便不知不觉地收了,冷哼了一声,也喝了一杯算是应事,对太子摆摆手,让他归座。
太子却依然站着不动,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更是一脸毅然,对太宗朗声说道:“父皇,值此团圆佳节,何不迎了母后出来,好一家真正团圆?”
太子竟敢提起废后,太宗眯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敷衍道:“胡闹,你母后已遭废黜,再不是皇后了,如何可以迎出?”
太子似乎等着他这样说,又大声道:“我母后是皇祖父和皇祖母亲择,贤良淑德,入宫多年未尝有过错,父皇如何可以废立?”
太宗也暴躁起来,喝道:“废后妄自尊大,又嫉贤妒能,惹得后宫不安……”
话未说完却被太子的一阵仰天长笑打断,太子笑中带泪,声音如诉如泣,“母后呀…你这样贤惠端方的品性,却成了妄自尊大…嫉贤妒能了?!”说着双目赤红,对太宗说道:“父皇,你被奸妃乱臣蒙蔽,亲小人而远贤臣,国家乱不久矣!”
太宗气得暴跳如雷,喝道:“畜生,大胆!”正要吩咐侍卫将人带下去,却突然胸闷气短,喘不上气来,喉咙里嗬嗬作响,全身颤抖,面色涨得通红,似是有中风之兆。
众人忙着照应太宗,便没人管太子。太宗被杨妃扶着半躺在宝座上,周边一切动静都看在眼里,苦于口不能言,这时耳边却突然响起太子如诉如泣的歌声:“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唱的却是屈原的《离骚》,是屈原斥责帝王昏庸,抒发遭谗言迫害的苦闷的诗作。太宗听了更气,勉强扬起手颤抖地指着太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有了太宗的手势,杨妃立刻理直气壮地叫了侍卫将太子押下去,关在一处废宫室中,待太宗好了再做定夺。太子妃慌得跪在地上叩头,苦求杨妃原谅太子酒后失德,杨妃却扫也不扫她一眼。太子一路被拉走,一路仍是长歌当哭,直到太子被彻底押走了,人们耳中仍是回荡着他充满悲愤和绝望的歌声。
作者有话要说:
、乱局
太宗急症,杨妃作为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当仁不让地将太宗接入了她宫里侍疾。杨妃除了太医看诊的时候稍事回避,其余时间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太宗,亲奉汤药、软语安慰,让太宗对她的依恋又多了几分,从前的杨妃不过是宠妃,现在倒让太宗生出了些患难夫妻的情怀。
别的妃嫔自然也想侍疾,却被杨妃以各种理由挡在门外,就连贤妃去她宫里看太宗也只是被迎在偏殿奉茶,过了好一会儿,杨妃出来见她,笑称:“妹妹有心啦,只是陛下刚刚歇下,睡得不安稳,不好见贤妹妹。贤妹妹进了参汤我已是温在那里了,陛下一醒来就进给陛下用,必不辜负妹妹的心意的。”
贤妃自有耳报神,知道太宗病情医治及时,已经好转良多,杨妃拦着宫中妃嫔不让见太宗无非是要独揽了照看太宗的大功而已,便笑着说:“如此有劳杨姐姐,我改日再来探望陛下。”也不多与杨妃争执,笑着问候了她的辛苦便告辞了。
待回到自己宫中的内室,陈姑姑气得抱怨道:“杨妃真是太嚣张了,娘娘的位份原比她高些,从前都是称娘娘为姐姐的,今日倒敢叫妹妹,敢情已经自封为皇后了!又拦着娘娘不让见陛下,万一陛下好了,她再挑拨几句娘娘心里没有陛下,全然不侍疾,引得陛下怪罪娘娘,那可如何是好?”
贤妃还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面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温和贤惠面具,笑道:“不过是个只知道争宠的蠢女子,与她计较什么。陛下那里她这样拦着更好,我们腾出功夫来办大事要紧。从明个起你亲自带着丫鬟,每日去送次补品,探问陛下的病情,并说我让你问问何时方便去探看陛下,杨妃必要寻了由头拒绝的,你也不要与她争,回来便罢。”
陈姑姑忙点头答应,赞